第41章 南风不渡无痕泪,秋去冬来又一春
可是心姐,我回不去了。叶子低头微笑着说,视线落在遍地盛开的繁花丛里。
叶子……
她拼命喊着,唤着,跑着。
就在她站到叶子身前想拥住叶子的那一刹,她却从叶子的身子里穿越而过。两人背对背站着,叶子带着幽兰般的笑容缓缓转身看她错愕的神情。泪像决堤的洪水,突然涌出眼眶,泛滥她绝色的姿容。
叶子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去,耳边是叶子轻柔的声音。
她说,心姐,叶子回不去了。可是心姐,你还活着啊!即使杀再多的人,叶子也是回不到心姐身边的。叶子知道心姐的恨,也知道心姐的情。可是心姐,能不能答应叶子,为自己活着,这辈子为心姐你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是一次!好么心姐?
叶子!叶子……
她眼睁睁看着叶子的身子慢慢变得稀薄,而后像晚风一般消融在惨白的日光下,她却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叶子!”惊喝一声,莫浪心“嗖”地自床上弹坐起来,额头冷汗涔涔。心,生疼生疼,就像有人拿着刀子狠狠地往心口上剜了一块肉,任凭爱与恨在血液里肆无忌惮地奔腾。
下一刻,她突然掩面抽泣起来。
那颤抖的双肩刺痛了他的心,他的脚步很轻、很轻,生怕踩疼了她的世界。只是一个简单而坚实的拥抱,她整个人都怔在当场。羽睫轻扬,可谓是一枝梨花春带雨,半分柳絮浮水摇。
身子抖了一下,他的吻却重重地落了下来。
莫浪心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少主!”莫浪心忽然奋力推开他,扑通一声惊恐地跪倒在他身前。然她呼吸的节奏,却已无法再平缓。
欧承业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的唇微微颤动,眼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向自己下跪的女子。他爱她!是的,爱她。可是她……她竟然推开了他,还向他下跪。她那一刹的表情,昭示着她的惊讶与恐惧!
他要的是她的喜欢,不是她的恐惧与尊重!
“我说过,没人的时候,你该叫我”子俊。“他冷峻地打量着眼前战战兢兢却显现出对他无比尊崇的莫浪心,语气中带着责怪。
莫浪心猛然昂起头来,一时语噎。
“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欧承业那峻毅的容颜、坚定的眼眸笔直地凝视着她苍白的脸,纤美的手温柔地扶起她。似乎是在做亘古不变的承诺般,他半带小心翼翼半带执着地对莫浪心开口“听着阿心,一生,我只认真这一次。”
闻言,莫浪心的脸色越发惨白。
脑海里努力寻找不久之前的记忆,可是除了方才那惊醒的恶梦与叶子久久不去的身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此刻欧承业的一番话,惊得莫浪心的心陡然下沉,不知该做何反应。
苍白的五指一拦她纤细的腰肢,还不待莫浪心反应,整个人已然不留缝隙地贴在了欧承业身上。她杵在当场,欧承业的吻来得出奇地快,湿润的感觉立刻侵占了她所有的意识。
记忆瞬间回到了多年前那个花园。
美丽的花园,蒙胧的月色,炙热的身躯……还有绝世的牡丹!尘封的痛!浪天涯……练素素……武林盟……花秋景……叶子!叶子!
泪,落。
滑落到欧承业脸上,他却吻得更凶。贪婪的舌撬开她的贝赤,拼命与她纠缠,不安的手肆意在她身上游走。她想推开他,却已没了勇气。多少年来积累的伤痛瞬间爆发,曾经的一幕幕像历史重演般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看到曾经的花前月下,看到过往的年少痛伤,昔日的爱恨离仇……
只知道,她好累,累得再也无力挣扎。
那坚实的肩膀,她真的渴望了很久很久。在她的心里,曾疯子般幻想过,若有人能像欧承业现在这般拥着她,给她无比的安全感,多好。她渴望停止现在的杀戮,放纵自己的情感。
“忘掉过去吧!”他在她耳边细语呢喃,轻轻含着她动人的耳垂,而后狠狠将她拥在怀里。
莫浪心颤抖地抓着欧承业的衣襟,身子绷得生紧。红唇紧咬,她不愿让自己发出丝毫的声音。心里的痛,自己一人承受便好。最终,她还是狠狠地摇了摇头,她这辈子,恐怕永远都忘不掉那些过去了。
欧承业将莫浪心的头重重地按在自己的心脏部位,吻,落在她的额头,却刻进了她的心里,那个空着但上了锁的地方“以后,这里只属于你。”
眼眸沉重地闭上,嘴角,却是温暖的冷漠。她深刻的感受到,属于强者的温暖,还有那强健的心跳。伴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他低头望着她,仿佛在说:今生,只愿拥着你,等待永恒!
然纵有万千缱绻,尽在红颜殇。
千痕挣扎着醒转,只觉浑身上下酸疼得厉害。愕然发觉,体内的“腐尸毒”不知何时竟已无药自解。然……她分明清楚地记得,易秋说过她在“腐尸毒”里加了“合欢散”。那么现在她……难道她?!
思及此处,千痕整个人瞬间僵在当场。
地上若隐若现的黑色液体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还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具!那一刻,千痕的脸色异常难看,她什么都明白了。
千痕整个人都瘫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得意宫,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竟也空得可怕。望着梳妆镜里那张丑陋不堪的容颜,泪水不由自主慢慢地溢出眼眶,终于在脸上泛滥成灾。
十指颤抖地抚摸着凹凸不平的脸蛋,脑海里不停地泛出自己曾经的模样,这样的反差该是怎样的痛苦?她在心里泣血而问,这些年,自己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自己真的活过么?
“后……天?”破碎的嗓子里清晰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下一刻,她失落地颓首,泪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伴随着她的抽泣与颤抖落了一地。伤成灾,痛成灾,莫问红颜空寂处,强忍思念苦守望,为谁?泪成殇,恨成殇,花下风月时无常,纵春伤神痴翘首,何妨?
多少年的爱与恨,已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
可是试问,世人谁无爱恨?身在俗世,自当难免俗尘缠身。
她失身了!
长恨公子?!
他虽然三番五次救她,可是在她心底,唯一爱着的,只有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因为那么强烈的爱,才会有现在这样无可救药的恨啊!
若下次见你,我定会杀了你!长恨!
泪,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滚落得越发汹涌。
雪岭圣剑门。
“为什么要救我?”宿命睁着空洞的眼眸无望盯着雪岭上湛蓝色的天际,那么纯净和谐,一尘不染。
慕容轩的嘴角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因为你现在还不能死!”
“不能死?哼,知道么,其实我早该死了。”宿命扬起苦涩的冷笑,语中哽咽。
“世间有人该死,却不能死;有些人不该死,却又不得不死。”慕容轩说着高深的话语,似乎与宿命的话题丝毫不沾边。
然宿命闻言,神色却稍稍缓松了下来。只见他收回远方的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慕容轩淡然的脸上,痴然一笑“你爱浪心么?”
慕容轩身子一怔,不再说话,自怀里掏出一枝短萧,顾自吹了起来。萧声悠扬,却隐约夹杂着丝丝悲凉,婉转的曲子带着无尽的缠绵悱恻,令人不得不动恻隐之心。天籁之音似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远古的传说慢慢倒流到今世,一直延伸到灵魂深处。
宿命的笑愈发浓了,他冷冷地打量着一身傲气的慕容轩。在慕容轩身上,他看到了属于莫浪心的骄傲与冷漠,同样的是不屑一顾的神情。那种恍若隔世的神色,曾几何时也在莫浪心脸上出现过。只是这样的萧声,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荷塘,那份月色,那个柔弱的女子,还有那一曲凄凉之音。
只是,当初,他没有好好珍惜。
早知今日无情泪,何必当日伤红颜?
低头沉思,不禁脱口吟出昔日莫浪心念过的一句诗词来“清塘引水下藕根,春风带露沾侬身。待到花开如满月,览胜谁记种莲人。”
他记得当时自己回了她一句:荷池碧浪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只是今日不与往昔同,同人同月不同心。
闻言,萧声嘎然而止,慕容轩的脸上突然显现出哀伤的神色来。但见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萧,眉头深锁,就像远方的她,似乎永远都含着难解的谜,独自一人咀嚼。眉宇间的落寞与绝世始终刻意地排斥着身边的一切,在那左肩下方拳头大的地方里,深埋着为人所不知的黑暗。
她的眼眸就像现在的慕容轩,空荡、虚无、缥缈,仿佛只有在那遥远的天际,才有属于她的世界。
可是浪心,我在哪里?我在你的世界里,究竟算什么?
宿命的眼眸顿时黯淡无光。
鬼狱城。
萧柳娘终于从北疆凯旋而归,来不及回得意宫便先风风火火地进城向欧承业复命。一路上听得有关鬼狱尊使的事,害得她心惊胆战,只想着快点向少主复命,而后才能早日回得意宫去。
赤烽殿。
“参见少主。属下萧柳娘向少主复命。”萧柳娘置身漆黑的大殿,单膝落地向欧承业行礼。
“北疆的事情结束了么?”欧承业一贯地淡漠,将俊俏的身子隐藏在这华丽的屏风之后。
萧柳娘始终垂着头,以示对主子的尊崇,口吻镇定道“回少主,北疆已在本狱的归属之下。”
“很好。你辛苦了。”欧承业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赞赏。
不愧是一宫之主,言谈举止当真收放有度。但闻得萧柳娘开口言道“少主,属下有言,不知当不当问?”
“说吧!”欧承业淡淡地回答。
呼吸一下,萧柳娘恭敬地问道“属下从北疆回中原时,一路上听闻江湖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相继失踪的事情,武林中人一直怀疑是我们鬼狱所为。所以属下想……”
到了这里,萧柳娘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屏风后的那个男子是怎么想的,事实上谁也不猜不透这欧承业心里的真实想法。在鬼狱这样庞大的组织里,只有像欧承业般谜一样的人,才有资格统领这数万之众。继而完成一统江湖的千秋霸业!所以无论怎样,对于欧承业,萧柳娘的心里是万分崇敬的。甚至于整个鬼狱中人,都将他们的主子当成神一般地膜拜。
收到萧柳娘的停顿,欧承业显得更淡漠了。
许久的沉默,让萧柳娘深感不安,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却见屏风后那影子缓缓站起身来,昏黄的烛光中,他背对着大殿里的一切。
见此情形,萧柳娘开始后悔自己是否说错话了。正思虑着该如何补救之时,耳边传来了欧承业独有的庸懒之音。
“看样子,江湖上又要开始针对鬼狱的大行动了。”他说,而后是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声。
萧柳娘心头一凉,再回神,上头早已没了欧承业的身影。徒留下孤独的烛火不停地在屏风之后跳动,像极了午夜坟地里的鬼火,忽明忽暗。又仿佛谜一般的欧承业,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然欧承业的那番话……萧柳娘不禁低头自语“莫非是有人从中作梗想陷鬼狱于江湖的众矢之的?若是这样,会是谁呢?谁能有这么大本事?”
想着,脚已踏出了大殿。
想起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莫浪心大闹“无忧宫”之事,闹得武林议论纷纷。每每思虑到此,萧柳娘的心头极不是滋味,眉间纠结万分。若自己当时没有去北疆,而是在莫浪心身边,多好?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担忧越发沉重了。
得意宫。
“属下参见尊使。”萧柳娘欣喜地跪倒在莫浪心座下。
“起来吧!”莫浪心忙搀起她,眼角却是淡淡的春意“一切还顺利么?”
萧柳娘怔在当场,多少年了,自从叶子死后,她再也没见到莫浪心眉心的霜雪融化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出现了什么事,令莫浪心发生改变了么?一时间,萧柳娘有些失措,忙应答道“还、还好。”
发现自己的失态,萧柳娘赶紧转移莫浪心的注意,问道“对了,阿痕呢?我回来那么久都没见到她?她人呢?”
闻言,莫浪心显得有些阴郁,更多的是沉默。
许久,莫浪心才开口“走吧!我们去看看阿痕,或许我该和她好好谈一下了。”
语罢,莫浪心顾自敛容走在前头,萧柳娘心头一紧,忙跟将上去。
千痕傻愣愣地坐在床沿上,痴然地望着手中的白纸黑字。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后天!
“曾经,我有多爱你,那么现在,我就有多恨你。”千痕的嘴角积累着久年不化的恨意,然而在那明亮的眼眸里,却只有稀薄的思念。
“可是,好想忘了你,就这样当作从未爱过。”说着,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仍在颤抖。这样的话语,多年来她不知道对自己说过多少遍,可是每次都说得胆战心惊。她希望结束,却又如此恐惧结束。那是她用自己的青春、美貌换来的,也是她唯一拥有过的东西。若真失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理由,强迫自己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面对这样残破的人生,然后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