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人生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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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建议和格言(3)

然而,担心害怕对我们的安宁的干扰越少,这安宁就越容易受到愿望、意欲和期待的刺激。歌德那句美妙的诗“我从来不寄希望于任何事情”实际上是说:人只有摆脱了各种期望的可能性,回到赤裸、冰冷的存在本身,才能够体会到精神安宁,而这正是构成幸福的基础。一个人如果想要享受现在,以至于享受整个人生,精神安宁是不可或缺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应该铭记今天只有一次,永远不能重来。然而我们却想象,今天又会在明天再现。实际上,明天是另外一天,也只出现一次。我们忽略了每一天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无可取代的组成部分;而只是把一天当作生命的概念之下包含的东西,就像一个集合概念之下包含的单个事物一样。我们在遭受病痛、困顿时,每每想起以前未遭受疾病和苦痛的时光就会突然生出羡慕之情——那些美好的时光就像我们没有珍惜的朋友,就像已经失去的天堂。当我们健康、快乐时,就应该铭记这样的时刻,这会使我们对现在的好时光更加珍惜,更加懂得享受。但是,这些美好的日子总是被我们不经意地度过了,只有当不幸真的到来时,我们才会怀念和渴望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我们满脸愁容,很多快乐的日子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地品味就过去了,直到后来生活变得艰难、愁苦的时候,我们才徒劳无功地悲叹那些消逝的好时光。我们不能这样做,而是应该对每一个能够忍受的现在倍加珍惜,包括那些我们忽略掉的最平淡的、任由它过去,甚至想要赶快打发的日子。我们时刻都不能忘记:这一刻的时光瞬间转变成了过去,从此,它就在我们的记忆中封存,闪耀着永恒的光芒。等到将来,特别是那些痛苦煎熬的日子来临时,我们的记忆之幕就会拉起:这一刻的时光就成了我们内心向往和怀念的对象。

第六节

一切局限和限制都对我们的幸福的增加有好处。我们的目光所及、活动范围和接触的圈子越小,我们就越幸福;反之,我们就会感受到更多的焦虑和担忧。因为当范围扩大时,我们的意欲、恐惧和担忧也会增多。因此,就连盲人也没有他们表现出的那么不幸,他们脸上那柔和、近乎愉悦的宁静神情可以证明这一点。而且一定程度上因为这一规则,我们的后半生要比前半生更为痛苦悲惨。因为在我们的生命进程中,我们的社会关系和目标总是在不断地发展。儿童时期,我们只局限在周围的环境和有限的关系中。青年时期,我们的视野扩大了很多;成年时期,我们的视野扩展到了个人的整个生命历程,甚至最遥远的联系以及其他国家和民族;老年时期,我们的目光又投向了下一代人。所有局限和限制——甚至精神层面的——都对我们的幸福有所增益。这是因为我们的痛苦程度与意欲受到的刺激程度是成正比的。我们清楚,痛苦具有肯定性质,而幸福则具有纯粹否定的性质。我们意欲的内在动因可以通过限制活动范围来消除,而内在动因则可以通过精神上的制约来消除。然而,精神制约还有一样缺陷:它为许多无聊的人敞开了大门,而无聊会间接导致人们的痛苦。人们为了逃避无聊,使用了娱乐、社交、奢侈、赌博、酗酒等各种手段,然而人们从中获得的只有各种类型的懊恼、苦恼和破财。“人在无所事事时是很难保持平静的。”相较而言,对于幸福的提升来说,尽可能地从外在限制是很有帮助,甚至必不可少的。以下这个例子可以作为对这一点的证明:田园诗歌——唯一将人的幸福作为描绘重点的诗歌——主要并且总是将那些在狭小的环境中过着朴素生活的人作为表现对象。我们之所以在欣赏那些风俗画时会感到快乐,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们应该尽可能追求简单的关系,甚至单调的生活,只要不会导致无聊,就会对我们幸福感的提升大有好处,因为这样做就能让我们更少地感觉到生活,从而更少地感觉到生活的重负,因为它是生活的本质。这样一来,生活就会像一条不起波澜、没有涟漪的平静小溪一样流淌。

第七节

我们的意识内涵从根本上决定了我们感受到的是快乐还是痛苦。一般来说,对拥有思想能力的人来说,单纯的思想智力活动为他们带来的快乐要比现实生活更多;现实生活中的成败总是无法确定的,由此就导致内心的动摇,和精神上的痛苦。诚然,必须具有杰出的精神能力才能够从事纯粹的精神活动。不过,需要注意,就像为外在生活奔忙会打扰我们的研究工作,剥夺精神生活必不可少的安宁和专注一样,长期进行精神活动也会反过来使我们应付嘈杂、繁复的现实生活的能力降低。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可以暂停精神生活,这对我们应对现实生活有所裨益。

第八节

想要深思熟虑地生活,而且通过生活经验获得教益,我们就必须经常反省自身,常常回顾那些做过的事和感受和体验到的东西;除此之外,还应该在我们以前对某件事的看法和现在的看法之间,过去制订的计划、追求和最后获得的结果、满足之间进行比较。这是为了得到人生经验而进行的反复练习。如果把一个人的生活经历比作一本书的正文,那么对生活经历的认识和品读则是正文的注释。如果一个人反省过多,经历却过少,那么就像两行正文之下加了四十行注释。如果一个人经历过多,而反省过少,也没有获得什么认识,那么就像比邦迪那版丛书一样——什么注释都没有,因此正文都难以理解。

毕达哥拉斯总结出来的规律与我此处的建议是一样的: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一天的行为逐一进行仔细的检查。一个人如果沉迷于世俗事物或放纵在感官享乐之中,只是随心所欲地生活,从不回顾已经过去的事,那么他对生活就没有详细、清楚的思考,他的感情是混乱的,思想也在某种程度上杂乱无章。这些可以从他说出的词句都是短小、零碎、突兀的这一点得到证明。一个人外在越是骚动、表现出的越多,他的内在精神活动越少,那么这种情况就会表现得更加明显。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一些事情和情境在当时对我们有影响,但很久以后,或者时过境迁之后,我们就再也想不起当时被这些事情和情境所激发出的情绪和感觉了;但是那些对这些事情和情境产生的看法和意见却记忆犹新。后者是当时的事情和情况的结果和表述,是对那些事情和情境进行测量的标准。所以,我们应该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值得回味的时刻记录和保存下来。记日记会对此大有裨益。

第九节

幸福最重要的构成部分就是——能够自得其乐,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世间的一切,并且可以这样说:我的拥有就在我自身。所以,亚里士多德说过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幸福属于容易满足的人(尚福尔也说过具有同样思想的妙语,我将它放在本书的开篇)。原因之一就是人有确切把握依靠的只有自身,而不是他人;另一个原因则是人在社会中会遇到无数的不可避免的困难、不变、烦恼和危险。

用寻欢作乐的生活方式追求幸福是非常错误的,因为这样做是企图将悲惨的人生转变为连续的欢愉、快乐和享受。如果这样做,很快就会感受到幻灭;与此相伴的还有人们的互相欺骗。

互相迁就和忍让是社交生活对生活在其中的人群的首要要求;所以,聚会场合越盛大,就越容易变得无聊。一个人只有在独处时,他才能完全做自己。一个不喜欢独处的人,是对自由缺乏热爱的人,因为一个人只有独处时才能获得自由。社交聚会中的拘束、干扰无法避免。它要求人们做出牺牲,一个人的个性越是独特,让他做出这样的牺牲就越难。所以,一个人具备的自身价值决定了他是逃避独处还是喜欢独处。因为一个人在独处时,如果他是一个可怜的人,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全部可怜之处,而如果他具有丰富的思想,就能感受到自己思想的丰富性。总而言之,一个人只能感受到他自身。更进一步说,一个人孤单的程度与他在大自然中所处的级别位置是成正比的,这是根本的和必然的。如果一个人身体和精神的孤独程度相同,这对他来说反而更好。不然的话,经常与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打交道会扰乱心智,并且丧失自我,而且他做出的牺牲无法得到任何补偿。大自然使人和人之间的道德和智力水平有着很大的差异,但是社会却看不到这些差异,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每一个人。甚至,大自然赋予的差异被社会地位和等级造成的人为差异取而代之,这两者常常南辕北辙。由于社会生活的这种安排,一些被大自然薄待的人得到了良好的位置,而一些被大自然宠爱的人的位置却降低了。所以,后一种人总是拒绝出现在社交场合。任何社交场合一旦聚集了很多人,平庸就会占据了上风。拥有杰出才智的人之所以会被社交聚会伤害,原因就在于社交场合中每个人的权利都是一样的,因此人们对所有事情都提出了同等的要求,虽然他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才智差异。于是就导致:人们都希望别人认为自己在社会上做出的成绩和贡献都是同等的。唯独一个人在精神思想方面的优势是不被所谓的上流社会所承认的,甚至会受到抵制,而其他方面的优势却会被承认。在社会的束缚之下,我们必须长久地忍受愚蠢、呆笨和反常,而具有卓越个性的人却要请求别人原谅自己;抑或,必须隐藏自己的不凡之处,因为卓越的精神思想的存在本身就使他人感到受到了冒犯,虽然这并非出自它的本意。所以,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它的缺点并不仅仅是介绍给我们一些我们根本不会像喜欢和称赞的人,而且还不让我们以自己与生俱来的样子表现本色;反之,它迫使我们扭曲、萎缩自己而迎合他人。只有在由思想丰富的人组成的聚会中才能找到有深度的交谈和充满思想的话语。在平庸的社交场合中,充满思想的交谈是被厌恶的。因此,在这种聚会中必须把自己变得平庸和狭隘才能取悦他人。所以,我们不得不将大部分的自我都抛弃才能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并且与他们相投契。诚然,我们通过这样的牺牲获取了他人的好感。但一个人的价值越高,他这么做就越不值得,甚至是赔本的。我们的牺牲根本得不到他人的偿还;他们把无聊、烦闷、不快和自我否定都一股脑儿塞给我们,但却无力做出任何补偿。这就是大多数社交聚会的实质。而通过告别这种聚会换回独处,是一桩精明的买卖。此外,因为社交聚会中不欢迎真正的精神思想的优势,而且也确实少有,为了取代他,人们就把一种世俗的、虚假的、其建立原则非常随意的东西视为某种优势——它是高级社交圈子中流传深远的传统,像暗语一样可以任意更改。这就是所谓的时尚或时髦。但是,如果这种优势和人的真正优势相遇,它的弱点立刻就显现了出来。而且,“时髦出现时,常识就离开了”。

一般来说,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最完美的和谐关系只能在自我中寻找,而并非与朋友或配偶之间,原因在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个性和脾气,这必定会造成不协调,哪怕是微小的不协调。所以,只有一个人在独处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彻底的、真正的内省平和与安宁——这是世界上仅次于健康的恩赐;而只有深居简出才能长期保持这样的状态。所以,谁要是自身伟大而丰富,谁就能享受在这贫乏的世界上所能获得的最大的幸福。的确,我们可以下这样的结论:人们被友谊、爱情和荣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但根本上人只能将希望寄予自身,或者最多寄予自己的孩子。在主观或者客观条件下,一个人越不需要和人们交往,他的生活就越幸福。虽然我们不能一下子感觉到孤独的缺点,但也可以看得清楚;相较而言,社交生活的缺点却隐藏得很深:娱乐、闲聊和其他社交乐趣都暗含巨大的、无法弥补的灾祸。青年人首先需要学习的就是忍受孤独,因为幸福和安乐就是从孤独中产生的。从此得出,处境最好的人就是那些只依赖自己,能从万物中感悟自身的人。因此,西塞罗曾说:“如果一个人完全依赖自己,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存在于他自身,那么他不可能不幸福。”此外,一个人的自身越丰富,别人能够给予他的就贫乏。那些具有丰富的内在价值的人正是因为拥有这种自身充足的感觉,所以不愿意通过必要的、明显的牺牲而换取与他人的交往;让他们主动追求这种交往而否定自我更是不可能的。相较而言,那些平庸之辈由于自身内在贫乏,所以喜欢和他人交往并且迁就对方。原因在于比起让别人忍受他们来说,他们忍受别人要更容易。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具有真正价值的东西往往会被人们忽视,而人们关注的东西通常没什么价值。上述事实可以从其产生的这个结果得到证明:任何一个杰出的、具有较高价值的人都宁可引退归隐。因此,如果一个具有自身价值的人,懂得尽可能将自己的需求缩小从而将自己的自由扩大并延续,尽可能减少与其他人打交道——因为生在世上是不可能完全不与其他人接触的,那么他就具备了真正的人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