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梳子沿着乌黑的秀发一下下滑动,云裳伸手卸下耳边的翡翠坠子,望向镜子里的敏珠。“今儿这事你怎么看?”
白天丽妃来琴微殿的种种,敏珠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清思殿里的来龙去脉云裳也已经大致说给她听了。敏珠想了想,停下手,眼里闪过一点忧虑。“很明显,这两位都有拉拢小姐的意思……您是陛下破格迎娶进来的,又赐了那幅画……帝君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她们心里肯定也忌惮着是不是有立后的可能,少不得跟您多亲近些,轻易不好交恶。”
云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丽妃果然如传说中那样,恃宠而骄,人又特别的张扬。性情……看起来很磊落,但实际也是个有手段的。咱们初来乍到,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她的耳目……”敏珠压了压声音,伏在云裳耳边,“不过依我看,端妃可不像传说的那么失宠得厉害。宣家这位小姐怕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想必咱们宫里,来自她那边的眼线怕也不少。依我看,及早查清楚了,一一打发出去为好。”
“这我明白。”云裳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外头那些太监宫女,还指不定都是哪宫哪殿派来的心腹呢……你看着办吧。”顿了一下,忽地眼风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敏珠的脸。“敏珠,在这宫里头,我身边能信的人只有你一个。”慢慢转过身来,定定望着她的眼,“可是你却好像忘了告诉我,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打从入宫那天沐风行丢下没头没尾的一句之后,这话已经在云裳心里憋了十几天。起先她只当敏珠是大娘那边的人,所以临出沐府时给了她个软钉子,让她明白入宫之后就该忠于自己而不是柳氏。可没想到……
敏珠听见这话,不由打了一个愣怔。说不出为什么,小姐逼视的目光总会让她有几分心怯。搁下手里的梳子,顺势屈膝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三个头磕过,等再抬起脸来时,眼里已是噙了泪。“敏珠不敢瞒小姐。我确实是夫人派来的……目的,自然是监控小姐。夫人对小姐不放心,嘱咐敏珠,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悉数报给她和相爷。”
“嗯。”这话还算老实。云裳不动声色转回头去望着镜子,敏珠是爹爹和大娘的人,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可其实,敏珠心里真向着的,并不是老爷和夫人。”不待她开口问,敏珠已然自己招了。乖觉如她,早已嗅出云裳可能猜到了什么,索性把心一横,说实话。“明面上,敏珠是老爷夫人安插在小姐身边的眼线,小姐的一举一动敏珠都要向他们汇报。可实际上……敏珠只听大公子一个人的吩咐。”
“这倒奇了。”云裳捡起桌上的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不管是爹娘的眼线还是大哥的心腹,目的不都是一样的吗?不过是看着我,把我的一举一动报上去。难道还有区别?”
“当然有。相爷和夫人的目的是要确保小姐听话。而大公子……大公子吩咐敏珠跟着小姐,是怕小姐在宫里受了委屈,有难处没地儿说去……”
“啪”地一声,象牙梳子生生被云裳掰断了一个齿。
他安排人跟着她入宫,一举一动都要回报,竟然是怕她受了委屈?朦胧中有什么东西浮上了眼眶,云裳强装镇定,“然后呢?”
“小姐要是有什么事,敏珠可以报信给大公子。遇到了难处,大公子也会想法子帮小姐化解。”
真要有什么事,我不会坐视不管——
云裳想起那日沐风行丢下的这句话,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是的,他发过誓,说要照顾她一辈子,永远对她好,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她没忘,她都记得。虽然恨他送自己入宫,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食言,他仍旧还在默默的待她好,小心翼翼护着她,用他的方式不让她受委屈。
够了。真的够了。一直以来她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可以永远信赖的依靠吗?即使不能跟他在一起,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但只要她知道他心里还念着她,他还在对她好,那就够了。足够了。
“那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大公子的?”许久,云裳收敛起情绪,找回自己冰冷的声线,“敏珠,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无论做谁的心腹,主子都只能有一个的道理。”
到最后,只能选一个是时候,你是会忠于他,还是忠于我?
“奴婢是大公子的人。”敏珠咬了咬嘴唇,不假思索地答道,“不瞒小姐。当日奴婢的哥哥曾犯下人命官司。”涩涩笑了一声,眼里却忍不住滚下泪来,“若不是大公子出手相救,早就被斩首示众了。”
淡淡“哦”了一声,云裳示意她起来,“你要报恩。所以在大哥和我之间,你最终会选择的主人,是他。”
“是。大公子的恩德,敏珠虽死难报。”
“很好。”丝丝笑意掠过嘴角,“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见敏珠诧异,伸手把象牙梳子塞给她,“行了,天也不早了,再给我梳一会儿头就去安歇吧。”
“我也累了,该好好睡一觉。”
丽妃留在了清思殿,白宸浩忙着摆平这只醋坛子,今夜肯定不会来了。
本以为终于可以安睡。却不想,合了眼便开始乱梦。
茫茫的雾,看不见远处也看不清近处,四目所及之处只有大片空荡的白色。她赤足站在那儿,只觉肩头瑟瑟的冷。呼啸的山风不停地吹着。她虽看不见,但却清晰的知道,眼前不远就是悬崖。
本能的想要退缩,可脚下却像生了根,挪都挪不动。
身旁依稀有人在说话,可是她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梦境里,白雾逐渐散开去,她看见自己身边站着个女人。美丽的女人。那么娟秀的五官,却带着绝望而慌乱的神情,满脸都是纵横的泪。女人期期艾艾地哭着,像是受了什么蛊惑,僵直地往前踏了几步,站到了悬崖边上。
她本能的想要拉住她——
却已经迟了。
一脚踩空,那女子跌了下去。
没有飞花的轻盈,没有蝶般的姿态。锦缎华衣包裹着的肉体,沉重的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她就站在悬崖边上,她看得无比清楚。那女子摔成了一滩肉泥,猩红的血液从她身体里迸射出来,溅了一地,在悬崖下的山涧里刻下永恒的印记。
“不!别死!”她在梦里大声的喊着。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个梦,要醒来,要赶紧醒来,只有醒来才能逃离——可整个人却像是被魇住了,动弹不得,身体是僵硬的,手不能动,脚也不能动。她觉得自己像块陈腐的木头。
“你都看到了,对不对?”身后,森冷而幽怨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朵,像毒蛇吐着信子一点点逼近。“你恨吗?恨吗?”尖细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转瞬之间拔高上去,“我恨!”
“只要能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做什么我都愿意——”声音的主人歇斯底里的在她耳边喊着,一边喊,一边用力抓着她的身体,一直抓出条条斑驳的血痕来。歇斯底里过后,尖细的声音忽然又换了诱惑的口吻,带着星星点点的哀求伏在她的肩头,“来,我们做个交易……”
不,这句话分明是她自己说的。是她说的:“想报仇?好啊,我们来做个交易。”
交易,对,就是交易。
白色的雾气渐渐散尽。手能动了,脚也能动了。她不再站在悬崖边,而是远处空旷的草地上。悬崖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开满了白花的树,孤零零站着。说话的人不见了,可那声音却还绕着她。“咱们说好了,可不能反悔的啊……”
“你不能反悔啊。”
望着四周,她突然觉得恐惧起来。“你,你在哪儿?不要装神弄鬼,你出来!快点快出来!”
“我出不来了。”那声音是从她心口处传出来的,女孩儿尖细的嗓音,幽怨的,又带着一点冰冷的笑意,“我就在这里,跟你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冷汗沿着脊背滑落。涔涔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云裳啊,沐云裳。你说我是谁?”那声音笑着答她,“你怎么糊涂了呢?咱们是一体的,你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云裳……”
“不——”
倏忽惊醒。睁开眼,眼前是雕花的大床,帐子顶上绣着梅兰竹菊,落地的轻纱在一侧悠悠的荡。摇曳的烛火渐渐近了,是守夜的宫女采绿。“娘娘,您没事吧?”
云裳坐起身来,抚着胸深吸了口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接过采绿递过来的茶。浅啜一口,“没事。”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金色的阳光从树梢上落下来,草地上闪动着一块块深浅不一的斑痕。海棠白色的花簇随风轻摆,在那斑驳的树影里跃动,不时落下些花瓣,纷纷的,像雪。
春已暮,夏方初。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就连房后背阴处的几株海棠,现在也已经开始凋谢了。
那日之后,白宸浩再也没有来过琴微殿。也不知道丽妃使了什么手段,听说将帝君哄得连几个才人美人那里都不去了,只一味夜夜在临芳殿里逗留。宫中为此很是传了一阵子的闲话,众人都说,原指望相爷家美如天仙的女儿进宫后能笼络住君心,跟跋扈的丽妃分庭抗礼……可没想到,这美人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傀儡,才充了没半个月新欢,就被陛下冷落在了一边。
到最后,只剩下跟端妃做伴的份儿。
闲言碎语多了,少不得有些就传进了云裳的耳朵。她也不恼,无声一笑,转头吩咐敏珠去把曲谱拿来——借着云淡风轻花尚好,再把端妃教授给她的《相见欢》练一遍才是正经。
《长相思》后的第二天,云裳专程去了飞音殿,拜端妃为师,专心学琴。不过她并不常往飞音殿去。一则端妃是个清淡性子,不喜欢招呼人。只是见云裳诚意要拜师,乐得顺水推舟收个投缘的徒弟;二则她也忌惮丽妃,怕自己和云裳走得太近了会引人侧目,生出别的事端。所以仍旧是过她那深居简出的日子,只三五不时的遣人送些曲谱琴书过来。
丽妃对云裳倒是没有半点顾忌,常来琴微殿里坐坐,或是打发人叫云裳去临芳殿说话。言语间提起来,仍是为云裳不得宠的事情不平——可是却又说,“我也没法子。私底下当然也提起过的,可我才刚起了个头儿,他就拿眼睛盯着我,不许我再问下去。”
“姐姐费心了。”云裳也不细究她这些话到底是真的假的,只感激说,“其实我这样也挺好的。”
“好什么?”丽妃瞪她一眼,一脸的怒其不争,“眼下是没什么问题,可还有天长日久呢!你总该不会是想守着个姑娘身子在宫里坐一辈子吧?”见她不答,沉吟了一下,又曼声道,“按说这话不当讲。依我看……帝君这么待你,还不是因为你们家老爷子……”
“这话怎么说?”
“你不知道?”丽妃仿佛吃了一惊,夸张的睁大了眼,“外头都快闹翻天了。这段日子,相爷和陛下为了什么新政的事情,有些分歧——”
“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懂这些。”嘴上这么说着。云裳别过头去。她岂会不知道?有敏珠这个耳报神,外面的局势总有风声传到她这里。白宸浩要推行的新政触动了达官显贵们的利益。沐相心里腹诽,嘴上难免就有异议。君臣间有了裂隙,朝中大员更是干脆分为了两派,多半人都站在相爷一边,想劝帝君回心转意。
云裳理了理琴弦。
丽妃的话不无道理。沐云裳原本就是相府送给帝君的一份厚礼,只可惜送错了时候——刚一入宫陛下就跟相府起了不快,冷落她是最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倾城绝色又怎样?她可不敢妄想在这个当口上还能靠着美色扭转全局。
但也不能就这么束手枯坐下去。敏珠也劝她。关起门来掏心掏肺地劝,“小姐,您总得为自己考虑。”
考虑什么?考虑如何博取白宸浩的欢心?考虑怎么从丽妃手里分出一杯羹去?——云裳涩涩笑了起来,丽妃对自己很好,但这种拉拢和喜爱,谁敢说是不是出于黎后当年对端妃的那种心理?她越是不得宠、不得势,越是好在这深宫里面好做人。有沐家做后台,丽妃端妃都存心有意要拉拢她,她自己也乐得细细端详这盘棋……这么想着,伸手拍了拍敏珠的手,“先就这么着吧。”
琴声再度响起,花径彼端行来匆促的人影。一青一白,白衣女子是云裳的贴身宫女倾虹,紧随她身后的青衣人却是个面目生疏的小内侍。
“淑媛,这是清思殿的陆公公。”倾虹行了个礼,乖巧的束手站到一边。云裳和敏珠对望了一眼,清思殿的人?
未及细想,陆茗已在云裳面前站定,也不行礼,只肃然道:“帝君口谕,请沐淑媛即刻动身往明霞殿去。”说罢,转身就要告退。
“明霞殿?”明霞殿是元公主在宫内的居处,素日没几个人往那里去。元公主眼下又不在宫内,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宣她去那儿?难道说……云裳使了个眼色,敏珠会意,赶忙将一只绣着镶金福字的荷包塞在陆茗手里,顺势拉了拉他的袖子。“劳烦公公特来跑这一趟,实在辛苦了。”
这姓陆的太监虽然年轻,但毕竟是跟在帝君身边的人,不像别的宫的人那么眼皮子浅。掂了掂那荷包的分量,倒也不推脱,大大方方收下了,躬身向着云裳一揖,“谢淑媛娘娘的赏。”
云裳不动声色,“你方才说,陛下唤我去明霞殿?……莫非是元公主回来了?”
“正是呢。”提到元公主,陆茗脸上绽出一点喜色来,“眼瞅着公主的銮驾就要进宫了。陛下特地吩咐,各宫娘娘,凡是有品阶分位的,都得去明霞殿候着。”说着,屈膝告了个罪,“淑媛娘娘,小的还要往孟美人那儿传信,先退下了。”
打发倾虹送了陆茗出去,敏珠唤来船儿把琴案收走,扭头又一叠声的喊采绿赶紧去预备衣裳。想想到底不放心,非要自己去整理。云裳拉住她,瞅个没人的空当问道,“元公主……你知道多少?”
“只怕不比小姐您知道的多。”敏珠挨近些,嘴边动了动,似乎想到什么,面有难色,“我只听说,元公主这几年一直在宫常住,很少回将军府去。先皇子息不多,帝君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对她很是爱重。公主做什么陛下都不驳她的意。就像这回吧,国朝三百年来,哪有女子去巡边的先例?可陛下就允了!还派了亲随护送公主去边境……”
云裳打断她,“别的呢?”
敏珠摇了摇头,“没有了。”即使是宫外大公子那边,也听不到太多关于元公主的信息。如此一来,将军遗孀白锦澜竟比宫中任何人都神秘。
云裳若有所思看她一眼,“那你去吧。采绿办事也不让人放心,还是你亲自去预备比较妥当。——要最正式的礼服。”敏珠点头,转身往屋里去,却又被云裳叫住,“还有,首饰什么的也不能花哨,简单庄重些。”
“奴婢明白。”
半个时辰后,各宫的主子娘娘们扇字排开,仪态万方地站在明霞殿正殿的廊下。
这是云裳第一次踏进明霞殿。这座位于皇城最西边的宫殿坐落在山巅之上,地势很高,俯窗看去,视野极为开阔,不但能看到整个绛龙城最美丽的晚霞,还能俯瞰大半个帝都。据说这宫殿是先皇为了迎娶雁丘公主而特意建造的——正是太皇太后初嫁到西临时候的居处。她老人家晚年搬去了宜春殿,明霞殿便拨给了她最疼爱的孙女元公主。
元公主。
云裳心里暗暗忖量着,有意无意拼凑着道听途说来的碎片:白锦澜,继太皇太后之后的第二个皇室传奇。元公主十五岁出阁,嫁给了手握重兵的护国大将军沈远心,成就了一段英雄配美人的佳话。可惜,没几年光景,将军猝死,如花似玉的佳人一夜之间成了寡妇……西临民风开阔,女子再嫁并不受歧视。何况元公主还很年轻,与将军又是聚少离多,一直没有子女。沈远心死后,前后也有不少人提过劝公主再嫁的话题,可她却像是着了魔一样,铁了心要为沈远心守着……
将军虽死,余威犹在。因了这层关系,白锦澜虽是弱质女流,却颇得军人们的敬仰,在朝中威望极高。就连沐相,提起这位公主时也是颇为恭敬。云裳从丽妃那里得知:白宸浩幼年失母,与姐姐相依为命,几乎可以说是元公主一手带大的,他平日常对亲近的臣子们说“长姊如母”。锦澜守寡之后,他将她接回宫里居住,尤为礼遇,起居行动种种事宜,断不许让她有半点不如意。不过白锦澜也不是什么娇弱美人,她并不总是待在深宫里,时常也回将军府小住,或是去城外寺庙为先夫祈福,外出游历散心——云裳入宫时并没有见到公主的身影,因为那会儿她正在翠芜山下巡视军营。
悉悉索索的脚步近了。
四周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出响动来。约好了似的,各宫主子们纷纷跪了一地。云裳当然也跟着跪了下去。不多时,一片青白的袍角闪过她眼前,衣角上绣着团龙图案,是白宸浩。走在他旁边的女子也是一袭白衣,皎洁的庆州锦,三重深浅不一的薄纱上织着连绵的缠枝牡丹花。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长长的披帛在身后曳了一地。云裳心里好奇,偷偷抬了下眼,却只瞧见个背影。
素纱白衣,满头乌发被高高盘起。除了束在腰间的一根翡翠绿色丝带和发髻上两三朵银制簪花,浑身上下竟再没有其他赘饰。云裳暗暗有些庆幸。自己身上的蜜色宫装虽显得有些沉闷,但胜在古朴大气。戴的首饰也不张扬。这一点是她从丽妃那儿学来的——姜舒眉那么气盛的人,却从不在这些事上多做文章。除了本身性情使然,云裳猜想,怕也跟元公主的品味好恶有关。毕竟,丽妃入宫之前一直跟在元公主的身边。
面对宫人们隆重的阵仗,白锦澜显然有些不胜其烦。
“你呀,叫我说什么好?”一开口,就把帝君数落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明知道我最不喜欢这套,还折腾着大伙儿陪着你闹……这么大热的天,一板一眼行这些礼,不嫌累得慌吗!”
“阿姐回来了,说什么也要恭迎。”面对姐姐的时候,白宸浩心情总是很好的。“再说这也是应该的。”
不用等他眼色,宫里的女人们个个都很有眼色。那些已经站起身来的嫔妃们再度屈膝跪了下去,“恭迎公主回宫。”
“好了好了,别跪了,快起来!”元公主佯怒,扭头瞪了白宸浩一眼,伸手搀起离她最近的丽妃,“舒眉,这些日子可好?”
“劳公主惦记,我好着呢。”丽妃跟公主果然最是亲近,言谈举止不拘小节,非常随意。“倒是你,车马劳顿的跑了一趟边关,可给累坏了吧?”
“这点路还累不坏我。”二人携手叙着家常,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过了好一会儿,不知说到哪里,元公主才像是猛然想起似的,回眸看了一眼默立在旁的端妃,“嗳,莲儿,我方才可听宸浩说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的琴技更上一层了……哪日闲了,也让姐姐一饱耳福?”
端妃才温婉的笑了笑,话头就被丽妃接了过去。“不仅自己练得好,还收了徒弟呢。”不由分说拉过云裳来。“公主还没见过吧?这样的美人儿,跟画上的仙女似的,活活把我们几个都给比下去了……”
白锦澜上下打量了一眼。“你就是沐云裳?”
“是。”云裳少不得又屈膝跪下,“臣妾见过公主。”
“以前听人说过,沐相家的女儿生得天香国色。只还不信——”公主为人倒是亲切,一把将云裳搀起来,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如今一见,真开眼了。真话:你家几个姐姐我也曾见过,都不如你!”掩袖一笑,扭头对白宸浩道,“绝代佳人,我见犹怜!姐姐要是个男子啊,一准早给抢回家去了,可不能这么白便宜了你!”
话音落地,众人纷纷笑起。白宸浩笑得尤为开怀,“姐,你要是男儿身,这万里河山可都没朕的份儿呢!何况区区一个美人?……真的,只要姐姐看得上,朕绝不小气,连着丽妃端妃一起,全部拱手送你……”
“又胡说!”
活泼的气氛里,云裳偷偷瞄了白宸浩一眼。入宫这么多天,来来去去见过他很多次,还是头一回听见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的话。二十一岁的帝君在姐姐面前笑得像个孩子,眼底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许多,没有了平日那些锐利的、让人惧怕的威仪。
她看他看得有些出神,冷不防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正投向自己的方向。四目交错,轻轻一碰,云裳竟忘了将目光收回去,兀自愣愣的直视起那九五之尊的天子来。好在,白宸浩的眸子只是在无意的巡视,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很快就转到了别处去。
元公主落座说了一阵沿途见闻,太监进来报说宴席预备好了,一众人等乘着肩辇离了明霞殿。白宸浩在御花园的韶云殿预备下了家宴给公主接风,天家欢聚,觥筹交错,笙歌不断,直闹到暮色低垂时才散。
侍宴回来,云裳略有三分薄醉,换了便装后就昏沉沉倚在窗下塌上歇息。敏珠悄无声息进来,体贴的在她手边搁下一碗醒酒汤。“小姐,喝两口吧,多少能舒服一些。”
“让你打听的事……”
“差人传话出去问过了。大公子只回了一句话。”
“什么话?”
敏珠俯身吹了吹那汤,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公主对你越好,越要格外小心。”
云裳顿时醒了一半的酒。伸手端起碗来,呷了一口。“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早在下午的酒宴上,哦,不,或者是更早些,众女聚在明霞殿前跪拜的时候,她就已经洞察到了一个事实:元公主在宫中的地位远比她想象的超然。虽然只是姐姐,虽然只年长两岁,但帝君却拿着她当太后一般敬奉。黎氏被废,后宫无主,这几年,表面上是丽妃掌着宫里的大权,可元公主一回来,她也要屈膝跪在公主脚下。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一层意思。元公主今日的地位,宛若太皇太后在世时的尊崇!
姐弟情深也好,另有隐情也罢。云裳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之前一个多月的经历并没让她看清后宫这盘棋。但今天元公主一出现,迷雾顿消,格局清晰了然。
真正的后宫之主,是她,白锦澜。
于是也便不难理解为何丽妃得宠而端妃失势。丽妃是将军府里出来的,元公主一手促成了她和帝君的姻缘,自然万般回护;而端妃,虽然名分上是公主的表妹,但很显然,公主跟她,始终难以站成一线——出嫁从夫。沈远心生前跟宣家可是多年的政敌。
云裳敲了敲有些闷疼的脑袋。
推己及人,想想自己对大哥的依恋,也就不难理解白宸浩对他姐姐的亲昵。沐风行的身影滑过脑海,云裳心里又开始有些悒悒。都怪你……把我弄到这地方来,简直是活受罪。沐风行,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你真想过我的感受吗?
眼下这种情况,想搏出一片天来,让白宸浩对自己青眼相看。难,太难太难!
可是,心里隐隐有个声音。不甘的诱惑,循循的驱策:有办法的,云裳,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总能有法子让他对你言听计从……忘了吗?你发过誓呀,一定要让沐氏因你而荣宠至极!
是。
她发过誓。一定要让沐氏因她而站上荣宠的巅峰,为了这个目标,她可以不惜一切。不……她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亲眼看着!看着他们荣极,看着他们跌下地狱!
缓步走到妆台前,伸手打开了镜匣。菱花镜里映出半张面孔。云裳缓缓坐了下去。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镜中人却在对着她笑。那是谁的脸,明艳的唇,秀美的眼,精致的五官,细瓷般的脸……
“你反悔了?”渺远的声音,淡淡的质询,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指责。听见这话的瞬间,一丝寒意沿着脊背爬了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没有。”不假思索的反驳,心里却有些怯。是反悔,还是从最初那一刻起就在抗拒这份命运呢?
“那怎么入宫这么久了,你什么都不做?”声音仍旧冰冷,像根尖细而锐利的刺,一下下戳在她心坎上。
“我……”深吸口气,她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直面那镜子里的笑脸,“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要有些时间摸摸清楚吧?我会做。我一定会做。你放心,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对你的承诺!”
“那就好。”欢喜的神色浮现出来,声音里带了一点欢愉,像小孩子抱着大人的腿撒娇,嘤咛甜得发腻。却还是不忘再次提点叮嘱:“你知道的……我没有回头的余地。我没有,你也没有!”
是的,她没有退路,沐云裳没有退路。
打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了退缩和回旋的可能。她不知道这命运由谁驱策,她只知道,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哪怕面前是漆黑一片,是看不见未来的路。是深渊,或者悬崖。
都是一样的。
披荆斩棘也好,坎坷艰难也罢。她唯一该做,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倾尽全力,将身后那个庞大的家族送上前所未有的巅峰。
云裳攥紧了拳头。纤细的指节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白光。
心一横。
都是命。沐风行,既然这条路是你给我选的……那就不要怨我不给沐家留后路了。
小太监手忙脚乱冲进来通报的时候,帝君已经下了銮驾。云裳迎出去,白宸浩已然走到了玉阶上。
弯腰拜去,却被白宸浩一把搀起来。仍像是以前那样的故作亲昵,揽她入怀,修长的指尖轻佻地滑过她耳际,停在半掩半露的锁骨上。“月余不见,爱妃更美了。”
轻薄的酒气喷在她脸上,没由来的,云裳心跳得有些慌张。“陛、陛下……”磕磕巴巴开了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扭头求助似的望着敏珠,“快,去给陛下预备碗醒酒汤。”
“不用。”毫无征兆的,他打横抱起她来,“你就是朕的醒酒汤。”
云裳瞠目,就算是做戏,他也不能这样露骨!未及挣扎,白宸浩的下一句话又弄愣了她,“这些日子冷落了你,是朕不好……朕,今夜会好好补偿你。”
寝殿的门洞开着,帝君抱了云裳进去。琴微殿的宫人们个个心照不宣的埋头低笑,倾虹采绿大着胆子上前关上了殿门,而后便悄无声息散到暗色的角落里。
华灯初上,夜色正浓。晚风里飘来一股奇异的花香,合着微微的燥热,不知道是哪一树海棠撑不住流光,终于落尽了华裳。
人人都以为寝殿中此刻正是郎情妾意痴心缠绵。唯独敏珠站在玉阶下的暗影里,默默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并不知道,此刻云裳正在经历无比艰难的考验。
云裳以为还是像往常一样,白宸浩会在殿门闭合之后就将她扔在地上。可是没有,他径直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放在那张铺满锦绣的雕花大床上。低头,双臂牢牢将她困在身下,眼里流淌层叠的笑,“这段日子,朕让你受委屈了。”
轻软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妥帖地熨烫在心上,像世间最温柔的那个情人,“花塌上很凉吧?那么多夜,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怨不怨我?”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落在她额头上,“我那么冷落你,你心里一定觉得委屈,怨恨我吧?——生气了吗?”
云裳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落水的羔羊,几乎要溺死在这份要命的温柔里,身下是柔软的大床,面前是那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她被他的手臂牢牢困住,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只能直视着那双该死的眼,被那些缱绻的话语继续蛊惑。
当然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宫中女子最为期盼的君恩,她等待了那么久的机会,在这毫无准备的时刻,突然降临。
要不要抓住呢?
抓住了,她就是名副其实的淑媛娘娘,仅次于端妃丽妃的后宫新宠。只要能博取到他的欢心,把握住他的感情,她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把沐家送上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个诱惑太大了。更何况白宸浩本身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云裳心跳得很快。从第一次见到他她就在想:如果白宸浩的身份不是帝君,而只是绛龙城里一个寻常的纨绔,会怎样?估计,帝都的闺秀们会像着了魔似的追在他的马后面跑吧?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俊朗的眉目,英挺的鼻子,薄薄的唇抿成一线,嘴角噙着丝丝戏谑的笑意……
这一切,现在就摆在她眼前。
可是很显然,帝君陛下并不关心云裳此刻在想些什么。趁她愣神的工夫,几根不安分的手指已然滑入了半开的领口里。
雪一般的肌肤,玉似的温润。美人在怀……白宸浩浅笑着俯下身去,却冷不防被一道猛力狠狠推开。
手不重,但他猝不及防。踉跄着退了一步,“陛下。”床上的女子迅速翻身坐了起来,一只手攥着已经散乱的领口,颤着唇道,“云裳不敢。”
“不敢?”玩味一笑,白宸浩站在床边打量着哆嗦得像只受惊兔子的小女人。她反抗他?他的淑媛竟然敢反抗他?“你不敢什么?”
“不敢委屈,更不敢怨恨。”沐云裳的胆子显然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大。似是有所准备,她答得飞快,“陛下您言重了,云裳知道自己的本分,从不敢觉得有任何委屈。”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的从床上跳下来。猫一般从白宸浩身边钻过,去外间打开箱笼取出两床被褥。
被褥放在花塌上,云裳转身跪下。“请陛下安歇吧。”
“沐云裳。”第一次,他开口叫她名字。白宸浩微微皱了下眉,并不伸手搀她,而是自顾自在床边坐下。“你刚才说,你知道自己的本分?”冷声一哼,“身为朕的后宫,你居然有胆子推开你的夫君……你倒是跟朕说说,你的本分在哪儿呢?”
云裳抬起头,直视着他。如果白宸浩就这么放了她,也许她心里还会有些惧怕和顾虑。可是他问了出来——多日来淤积在心头的那些胆怯,在被他质问的一刻,忽然如风吹云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这个人,即使他是帝君,即使他富有四海称霸天下,也再没有了震慑她心神、禁锢她胆量的那种魔法。
她挺了挺身子,感觉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下来。“臣妾首要的本分,是看清自己的位置。云裳从进宫的那天就已经明了,自己应该做的并不是侍寝承欢,而是尽量配合陛下。”
“配合?”邪邪一笑,白宸浩脸上又浮出那种调戏人的笑容,引诱般的欺近,一口热气吹在她耳廓,“你打算怎么配合朕?”
云裳往后退了一退。“该怎么做,臣妾心里是有数的。陛下只是需要我在人前做一个‘宠妃’,云裳明白,自会尽力配合。至于陛下所说的那些委屈和怨恨……臣妾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你的眼睛分明在告诉朕,其实你很乐于做一个名义上的花瓶,而不愿当朕的宠妃。”
云裳别过头去,缄默着承认了这种说法。沉吟半晌,涩涩开口:“陛下您正需要这样一个花瓶,不是吗?”冲口而出这句,她自己都一愣。但也没什么回圜的余地了。眼波一闪,豹子胆在她瘦弱的身躯上蹭蹭膨胀。话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何必再绕圈子?云裳抬起脸来望着白宸浩,自嘲一笑。“陛下身边并不缺少女人。您娶我,不过是因为我是沐家的女儿……这样的初衷之下还奢求陛下有什么爱怜之意,难道不是痴心妄想,自不量力?”
白宸浩仿佛一愣,“你竟是这样想的……”喃喃中,忽的一笑。欺身过来,强拧过她又别到一边去的脸,像只正不怀好意盯着耗子的猫,一脸的戏谑和玩味。“你在发抖。你怕什么?
“我没有……”话还没说完,帝君陛下便再度发挥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强项。脸色猛然沉了下来,眸光一缩,冷声喝问:“方才这些话,可是沐相爷教你说的?”
听见这句话,云裳忽然笑起来。不错,比自己预想的要快,这么快就转到沐梓荣身上了,“要这么说,陛下您可真是多心了。——我爹的手再怎么长,怕也管不到女儿闺房里来吧?”
“那倒奇了。”不过转瞬,冷酷的帝王面相又被卸掉。白宸浩懒懒往后一仰,好整以暇地枕在柔软的靠垫上,斜着身子继续审她。“甘心做花瓶美人却从不问缘由,朕要宠幸你你竟然还敢抵抗……沐云裳,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另有所爱,根本不想进宫?”
猛听这话,云裳心乱如麻。万般情绪在心头滚了一个遍,终于沉吟着答说,“另有所爱谈不上,不想进宫倒是真的。”
“哦?”白宸浩显然有兴趣听她说下去。
云裳却并没按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但。既来之则安之,我很认命。沐氏是陛下的臣子,云裳就算心里万般不愿,也还是要遵圣旨。”跪了这么半天,小腿早都已经酸得麻木了,愤愤抬头看一眼躺在舒服大床上的白宸浩,心里无比后悔选择跪下来跟他说话的这个举动。见他怔忡,她软软塌下半个身子,屈坐在了地上,叹口气道:“我只是个弱女子,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只好随波逐流。反正这件事,从始至终也没人问过我的意愿。”
“朕该信你哪一句?”白宸浩直起身子打量着她,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在她身上来来去去,“沐云裳,你真的很有手段。当着朕的面说你不敢,私下里却满世界抱怨。现在不光丽妃,就连长公主都知道你我之间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还有胆子在这儿跟朕装无辜?”
“我没有!”脱口而出的反驳,她几乎已经忘记他是帝君,眼角眉梢的凌厉起来,一扫平日柔弱的模样。“丽妃娘娘是无意中撞破此事,我压根就没跟第二个人说起过……”想想,连自己也觉得可信度不高,索性不再说下去,只悻悻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
“放肆!——不要以为朕喜欢丽妃就故意去学她的样,大着胆子没规矩!”白宸浩站起身来,俯身欺着她,伸手挑起那尖尖的小下巴,“丽妃,端妃,甚至连朕的姐姐都在帮你说话……我好像真有些小看你了,沐云裳。”
自言自语的一笑,“也是,毕竟是沐相的女儿嘛……”
云裳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帝君之所以会来琴微殿,并不是因为丽妃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元公主。丽妃为她“打抱不平”未果,便通过元公主来提点帝君,“劝”他不要冷遇沐相的女儿。——真不愧是最得他心意的妃子,对他的脾气秉性好恶,全部摸得清清楚楚。丽妃很明白,白宸浩可能会因为和沐梓荣不睦而冷落云裳一时,却绝不会真的冷遇她一辈子。生就倾城之姿的相府千金早晚还有机会。除非……除非先下手为强,通过元公主的口将众人已知悉他们俩微妙关系的事情给捅出去。如果帝君一怒之下认定云裳是个有野心有机心的女人……那她这辈子,恐怕很难再翻身了。
亏她还真信了丽妃的古道热肠。却原来人家是想先下手为强。云裳心里有点懊恼,突然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一步一语小心翼翼,时时刻刻提点自己千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没想到还是被人给算计了去。余光瞥见白宸浩的神情已然有些悻悻,这场对话眼看就要到此为止。云裳想了想,伸手扶着桌角慢慢站了起来,“陛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您刚才说,我甘做花瓶美人却不问缘由……”轻轻一笑,要是他真的厌烦了她,那此时不问,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其实是没机会问。陛下能否明示云裳……您为什么如此高调的宣我入宫,却……这样待我吗?”
白宸浩看了她一会儿,眼里的情绪闪烁不清。“因为那张画像。”她的画像,那张作为备选秀女呈到他眼前的画像,打从第一眼看到的瞬间,就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听到这话,云裳笑了起来。伸手摸一把自己的脸庞,唇边不由勾起几分轻薄的讥屑。“原来是这样。”他喜欢这副皮囊,却顾虑着她是沐家的……
“你错了。”白宸浩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抚掌大笑起来,“沐云裳我告诉你,如果只是为了一张脸……世间绝色无数,没人能令我这样!”
云裳不解。刚要问——
“傻瓜,我喜欢你。”简短的四个字,从他嘴里突兀的蹦出来。这话来得太突然也太直白,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而白宸浩却已经走到了门边。微微侧转了身,他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我召你入宫是因为,其实我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你。”
“我很高兴看到你今晚如此放肆和无礼。这让我确定自己没选错人。”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见她满脸困惑不解的迷惘,白宸浩再次笑了起来。他推开门,高声喝令随从起驾,而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出去了。
云裳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里,看着那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看着橘黄的灯火引着銮驾蜿蜒而去。忽然脚下一软,瘫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