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妈妈去了遥远的地方,就没有再回来。但是我每晚都会听到她的声音,她轻轻地对着我的耳朵说:“拉拉,下雪啦。”是我去向老师求情换回《雪花人》的,我把书放在他面前时,他仰起头,愣了半天。再上课,他的身体坐正了一些,说:“梦拉拉,你真够哥们儿!”我问他干吗不带课本啊,他咧着嘴笑笑说,其实他根本听不懂,他只是想坐在教室里而已。唉,原来这个九月是个冒牌货。此话在班上传开了,九月似乎混不下去了,小组长收作业,不收九月的,班长安排班级活动,没九月的份。九月,像是个多余的人。
九月又开始睡觉了,我的课本依然是他的枕头。我开始觉得九月是个讨厌的人了,我作为同桌脸上无光,他再睡,我就大喊:“九月,别再拿我的书当枕头睡觉啦!”九月吓得跳起来,叫我别那么大声嘛。
某天,他的《雪花人》不见了。他几乎翻遍了每个同学的书包,急得要死。他问我见到他的书没有。我说没有,他突然两手按住我的肩膀说:“梦拉拉,我那本书不能丢啊。”
书是我偷的。我把它藏了起来,我是想让九月好好学习。可九月竟疯了似的,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他的《雪花人》。我可怜他,某天放学后,趁无人的时候,我把《雪花人》悄悄放进了他的书桌里。我想不明白,这么一本旧书,他还当宝贝一样。然而这次,《雪花人》真的丢了,老师调查了很久,没人承认,九月哭了。
我买了新的《雪花人》,九月让我写赠言,我写了一句话:“雪人会说悄悄话——梦拉拉赠。”九月很高兴,他说:“梦拉拉,你终于长大了,这就好了。”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说话总是神经兮兮的,我只好说:“嗯,是啊。”将近期末考试时,天空飘起了雪花。九月说:“梦拉拉,终于下雪了。”“下雪了你要干吗?”“不干吗,下雪了就是下雪了啊。”下雪了,我提笔给“小王子”写了一封没有邮戳的信。“小王子”是我的笔友。还记得妈妈去世后,我和“小王子”通过很多信,因为那些信,我才坚强了起来,不过那都是小学的事情了。后来我没有给“小王子”写信了,因为他说他要来找我。他也该读高中了吧,不知道他上学还要不要五点钟就起床赶路呢。
一觉睡醒,雪停了。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发现九月的位置空空的。只有一本《雪花人》。我打开,九月在上面写了一句话:梦拉拉,友谊天长地久啊。我好像觉得什么不对劲,这个字好熟悉啊。等第一科语文考试结束时,我握在手中的笔突然掉落。我不顾一切地跑回家,翻箱倒柜,拿着“小王子”的信,我瘫在了地上。老师说九月走了,他只是一个旁听生而已,他已经不上学了,当初他哀求老师说很想再听听课,老师被他的真诚感动了,就答应了他,并帮他撒谎说是转校生。九月走了,到他的“雪国”去了。九月怎么会是“小王子”呢?他不是在遥远的西部吗,他不是一个山里的孩子吗?
中考结束后,我按照“小王子”信上的地址去找过一次九月。没见到他,他去哪里了没人知道。临走时有人给我讲他的故事,许多年前的那场大雪,夺去了他父母的生命,他则被一个好心的医生舍身救了下来。那年,他才六岁。那本《雪花人》,是那个医生送给他的唯一的礼物。
人们说,那个医生,就是我的妈妈。那一刻,我晕倒在地。九月是妈妈生前救下来的孩子,他早就知道我了,所以给我写信,我们成了笔友。我记得我在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里说道:等初三毕业我就离家出去。
多年后,他竟出现在我身边,只是为了来看看我还好不好是吗?或者是想用他的小手保护我是吗?而他不敢面对我,不敢说出实情,是怕我责怪他,如果不是因为他,妈妈就不会死。
可是九月不知道,除了妈妈,没有人再懂得我内心那么多的秘密。雪花突然下得很大,我沿着街道走出一个个的脚印,站定,回头,我想,九月也一定在一个飘满雪花的地方,守着那些不被带走的岁月。九月,很想喊你一声:哥哥。
那一年,秋若白雪凉
如果时光刹一下车……那一年,我十六岁,在姑妈的培训学校当旁听生,遇见秋染白。他是那种安静得只有呼吸声的男生。他的作文写得好,所以我曾经一度认为姑妈天天嘴里念叨着的“秋染白”是小巧玲珑的女生。
直到那天,姑妈把秋染白带到我面前,说“舍月,他就是秋染白”时,我才妈呀地喊不敢相信。秋染白穿一件蓝格子衬衣,低着头,不说话,小脸通红。
所以我叫他“秋姑娘”。姑妈交给秋姑娘一个任务:等我一路上学。呃……我以为姑妈是闹着玩的。但秋染白还真在路口等我,风雨无阻。
他带我走小巷里的石板路,没有江南烟雨,也不像想象的安静,有人在小巷里贩卖蔬菜和纽扣之类的东西。所以一点都没感觉有浪漫的小雨滴砸在发热的脑门上。
某天在小巷里我叫住秋染白:“明天可以不等我吗?这条路我很熟很熟……”0.11秒,我看见他透明的眼睛暗淡了一下。
其实我是想睡懒觉,睡到猪头痛痛的再爬起来。但之后却很“杯具”了,闹铃一响,就跳起来,刷牙上厕所,然后背着书包冲出门。出了门才反应过来。第二天又重复相同的举动,关了闹钟也没用。
某天我看见秋染白在路口站着,等人的样子。我躲在远处,他等了一会儿然后朝旁边的小巷里去了。我吃惊,秋染白不是等我的吧。
我追了上去,秋染白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头看见是我惊讶不已。他说这么巧啊,你也走这条路。我说我习惯走小巷了。他的眼神微微的有点点光,很好看。那天小雨过后,石板路上还没有设小摊,我和秋染白就这么走,走得很轻,很慢。
小巷里有一个小电影院,秋染白每次走到那儿,都会停一下脚步,朝里面看一眼。那时候正流行《功夫熊猫》,我想秋染白不是喜欢这个吧。后来我决定掏几块钱请他看一场电影,秋染白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是你和我一起看吗?
我们在电影院看《功夫熊猫》,影院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种脏兮兮的样子,门窄,进去后却很开阔,室内干净整洁,老板是外地人,声音好听,但我听不大懂。秋染白翻译给我听。他说舍月,老板说的是,电影里的事情有时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那天我印象最深的是,秋染白竟然将喜剧片看哭了。我的一包纸巾都没能制止得住。
此后秋染白给我的印象多了一条,就是爱哭。男生跟个女孩子一样,受不了,可秋染白身上却不止这些,有什么特别的我说不出,反正不会让你觉得男扮女装恶心人那种。
但有一件事发生得不太愉快,就是我在某中学门口听说了一些风凉话。是讲秋染白的,说他在班上不受欢迎,因为这个家伙喜欢用女孩子的东西。也就是说,秋染白喜欢背女生背的书包,不打篮球,而且爱吃冰激凌,有时在大街上还会掏一块钱买个气球拉在手上。
这些人说得我觉得有点丢脸了,回来一看,秋染白正拿着一串糖葫芦吃,我就来气了。冲他喊:“秋染白,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啊?”秋染白手中的冰糖葫芦吧嗒掉在地上,想说什么,又低着头从我身边一步步走远了。
此后我就没在姑妈的学校看见秋染白了,他向姑妈请了假。秋染白走了后,我没有再走小巷,大概隔了几个月,我快到十七岁了,姑妈才告诉我,秋染白不会再来了。
秋染白让姑妈交给我一个笔记本。我翻遍笔记本,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舍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啊?
是的,我渐渐明白了。因为每当我走到路口时,总要在大路和小巷间徘徊很久。我已经习惯了有一个人站在路口,然后没有理由地跟着他走。
某天,听说小巷里的树叶落得很苍凉,于是一个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小巷果真铺满了梧桐树叶,淹没了所有的石板,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恍如隔世了。风渐起时,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背影匆匆地走在前方,追上去时,对方已经拐进了闹市,消失了。
秋染白的另一个故事是来年春天得知的,那是秋染白家搬到北方的前一天。我收到一本叫《他年》的书,是秋染白送的。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写着:舍月,再见了。也是那时姑妈才告诉我秋染白的故事,他的妹妹遭遇了一场车祸,不幸死了。
细节是,秋染白的妹妹在放学后想走小巷,因为那时电影院里正放着一部动画片,而秋染白不让,他一定要让妹妹走大路。结果……更细节的事情是,秋染白要走大路的原因,是因为每次放学后,他都会在路边的小书摊看见一个叫舍月的人,在那儿津津有味地挑选新武侠。
我的眼泪哗地掉了下来。秋染白走了,那条小巷依旧还在,我每次穿越小巷,到繁华的市区时,每次都会情不自禁地,朝人群里喊一声:染白。
如果光阴刹一下车……那个眼睛干干净净的男生,会不会,低着头,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没有一条凳子,可以坐到地老天荒
人家说荀炎炎这个人是倒霉蛋加无厘头的女生,她有很多好听的雅号:倒霉熊、熊炎炎、熊宝宝。可荀炎炎根本不理会谁叫她什么,熊就熊呗,总比蟑螂好吧。
开学第一天,荀炎炎就让自己的名声传了出去,她扔往垃圾桶的纸团不偏不倚,砸中男生宋楚安。砸中后荀炎炎没跑就算了,还走上前去慰问人家说:“同学,对不起啊,要不要到医院检查一下。”男生愣了三秒,不知所措。
而当17班班主任何老师进教室上课时,发现荀炎炎正站在最后一排哭鼻子。老师问荀炎炎:“同学,谁欺负你了?”荀炎炎的回答是她的凳子是坏的。全班同学立刻哄堂大笑,在一片笑声中,荀炎炎瞟到了最前排那个在教学楼前被自己打中的男生。这个人就是宋楚安。
那天宋楚安把凳子借给了荀炎炎坐了四节课。下课后荀炎炎猫着腰走到宋楚安面前还凳子,宋楚安说你叫荀炎炎吗,凳子送你了。然后两袖清风地走出了教室门,荀炎炎啊了一声愣在那里。
下午上课荀炎炎来得极早,她在学校门口竟徘徊半个小时,最终还是决定去冷饮店买一杯果香珍珠奶茶感谢宋楚安。她把奶茶悄悄塞进宋楚安的桌箱里,在杯子上贴了张小纸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