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衣物的时候,竟然从口袋里滚出一个小石子,圆圆地躺在地上,很像“October”的微笑。我哭了,是谁说“如果忧伤,在口袋里装一颗石子,然后念三遍咒语”呢。如今,这枚石子成了我悲伤的痣。因为,妈妈最后说的真相是:我不是那个男人的女儿,那个男人只不过是母亲少年时藏在心里的痣而已。回到家乡的小城,我的牙齿就开始发炎,很长时间不能讲话。打开QQ,去“October”的空间,他的签名上只有一句话:“左耳太阳,右耳月亮。”我曾每天准时在网吧里守候,隐身盯着“October”的灰色头像,我很想对他说,我也会和他做相同的梦了。“October”也不知道,他那把在大赛上突然断弦的琴,是我做了手脚。这一切的原因,只是我不想他离开……半年后,“October”的头像第一次闪亮。他在留言里说:“唐果,我找到妈妈了,我们生活得很好。”要高考的时候,我回K城办手续。无意间遇到“October”的父亲,那个头发有几丝花白的男人。我惊讶,难道他没有陪“October”去国外?我冲过去跟他说我是“October”的朋友,“October”是不是去了澳洲?中年男人低下了头。在我和“October”常去的咖啡店,我静静地听他讲着“October”的故事。
原来,“October”真的是去找妈妈了。因为,他并不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孩子,男人为“October”找到了亲生父母,并把他“赶”出了家门,他如今孤单一人。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男人只说了一句话:“他们毕竟是‘October’真正的亲人。”
看着这个有些忧伤的男人,我突然对他说:“您还记得孜然吗?”男人愣了一下,我笑着说:“孜然就是我母亲,你们当年是同学啊。”男人点了点头,说记得啊,那时她就坐我前排。我说叔叔,您知道吗,我妈妈年轻的时候,一直喜欢您。
说完,我飞奔出咖啡厅。我没有回头,一直跑啊跑,泪水在风里飞,流在嘴角,甜甜的。在火车上,我倚着车窗,阳光照在眼角,我笑了。我替母亲说出了一个埋藏几十年的话,对她来说,也不是遗憾了吧。
我也在心里默默地对“October”说:“‘October’,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你给我的石子,我把它埋在了泥土里,我想要它开出很香很香的花。”
我们说好去搭春天的过山车
3点20分电话嘟嘟声。“莫小格,天涯海角,纵使一匹马,两袖风,我也会达到……”“你神经了啊。这么晚打电话来。”“我是想告诉你,我找到‘赤炎’了,我明天就驾着‘赤炎’去找‘火槭树’。”“是吗?别忘了路过我家时给个口哨什么的,我好给你的马准备泻药。”“你太狠毒了吧莫小格,你知道我会找‘五一ing’(我们的班主任啦,季风给取的绰号)来替我报仇的。”“不跟你讲了,哈,好困啊。”电话那头传来季风震耳欲聋的摇滚,我立即将手机电池取下。我在梦里祈祷:“上帝啊,请将季风收回去吧。”
6点30分上帝却没有理我的意思,第二天我还没到学校,季风就杀出来了,他驾着他的“赤炎”——他虚构的神马,不过现阶段还是一辆单车。他用娘娘腔的声音喊:“莫——小——格。”我一身鸡皮疙瘩。
“莫小格,别跑这么快嘛,我有事找你。”
“我认识你吗?”“啊——”“啊什么,什么事?”“昨天‘五一ing’布置的那道题怎么做的啊?我可是想了一晚上没想出来。”“就是那道讲武功最高的人都不带刀这题吗?”“嗯,就是就是。”“因为他带的是枪嘛,笨蛋。”“啊!”随后是季风在后面的哭泣声,喊妈声,跺脚声,拍大腿声……他说莫小格你真是神人,你上辈子肯定是海豚变的。我再次祈祷:“真主啊,把季风收回去吧。”
11点33分我指着垃圾桶说:“季风,你跳吧。可回收和不可回收,你任选一边。”季风说,那我跳可回收那边。“为什么啊?”“因为回收后我还可以见到你呢。”我沉默,这季风什么意思啊。我再指着不可回收那边说:“现在只有这个选项了。”事情还要从上午的课说起,“五一ing”走进教室时突然一跤摔倒。汗。原来地上有一颗玻璃珠,是季风的。
但我恰好坐在门边,气急败坏的“五一ing”爬起来后就指着我说:“出去。”我莫名其妙地走出教室,往东走也不是,往西走也不是,然后就听到季风的声音:“哈哈哈。”
其实“五一ing”也不仅仅是为了一颗玻璃珠生气,她生气是因为我有转学的念头。是季风告诉她的。
所以我很生季风的气,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季风最后说:“要不这样,莫小格,你跳可回收那边,我跳不可回收这边?”我喊,去死吧。
13点05分咚咚咚。敲门声。我揉着眼睛开门。是季风。他怀里抱着一本影集。“送给你的。”我打开。却是他画的画。他指着一匹像恐龙的马说:“这就是‘赤炎’”,“赤炎”上有一个白衣少年,手里握着宝剑。他说那就是他了。少年持着宝剑,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燃烧的森林。季风说,那就是“火槭树”,“火槭树”终年燃烧着,全身都是火苗,火是它们的花。“莫小格,你还记得吗,你曾说过,世上有一种‘火槭树’,只要找到它,对着它许下的愿望都可以实现。我一定会找到它的,帮你实现愿望。”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季风,如果你好好的,该多好。
14点整我在“五一ing”的办公室门外,听到她跟季风的父亲讲:“您还是将您儿子带回去吧,我讲心里话,他智商确实有问题,我们尽力了,您可以找一间特殊学校……”
“五一ing”没有歧视季风。季风在学校里常常被人欺负,因为他是个傻子。我曾一度讨厌季风,他会自言自语,会把垃圾桶当成自己的朋友,拿零食给它吃。他还会一惊一乍地给我打电话。在学校,他会惊慌失措地向老师报告我失踪了,而我却好好地坐在教室里。
我一度躲着季风,但他却把我当成唯一的朋友,时时“缠”着我。我看他可怜,有时也扮演他幻想的角色,演一个爱武侠的女孩——莫小格。他习惯叫我莫小格,但是我的名字不叫莫小格,我叫思然。他常常哀求我,带他去坐过山车,我不肯,他就又哭又闹。
然而,当“五一ing”每次跟季风的父亲说让他带走季风时,我又异常地难过。因为,我有时一个人落寞地在房间里看我和母亲的照片时,会想念和季风在一起玩闹的快乐。
17点10分这次,季风真的走了,他坐在父亲的单车后座上,不哭也不闹,他微笑着努力朝我挥手。我追了出去,他却和父亲一起消失在了人海中。我拨通他的电话,哭着说:“季风,你要好好的。”他在电话里却哈哈地笑着说:“莫小格,天涯海角,纵使一匹马,两袖风,我也会达到……你放心吧。”这是季风自言自语常常说的话。“季风,明天我们去坐过山车好吗?”“真的吗?我还没坐过过山车呢,我要坐过山车了,爸爸,莫小格答应带我去坐过山车了。”电话那头,季风就像三岁的孩子。
嘟嘟嘟。我握着电话,17点10分,仿佛时间就停在了这一刻。我知道,我此生也许都见不着季风了。因为,他父亲说,第二天就带他走,去另外的城市,再也不回来了。
一年后季风走后的一年,我常常去公园里看过山车,仿佛又听到季风的笑声,在风里回荡。我对着风喊:“季风,你还好吗?”我一直想知道,季风为什么叫我莫小格。我猜想,莫小格是不是就是他梦里的那个经常在“火槭树”下微笑的女孩,她仅仅是季风虚构出来的仙子而已。然而,最终的答案却是,莫小格确实是我。那是小时候的我,是季风小时候为我取的名字。我还得知,季风是被收养的。
妈妈说,我八岁生日那天,季风爸爸(我称他作干爹)来我们家做客,吃了饭拉着我去买玩具。妈妈说,她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一直跟着我们。第二天他便在干爹家门口跪着,求他收留他。
我仔细幻想季风求干爹收留他的样子。他可能误认为干爹就是我父亲了,他想要和我一样的幸福。不管怎么样,季风一开始就是一个被抛弃的智障儿,不过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家。
后来……后来,我去过一次季风的城市,在一间特殊学校见到了季风。他不再叫我莫小格,而是叫我思然。当季风这样叫我的时候,我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我知道,季风不再是季风了。那天我拽着他去公园,他好像很怕我的样子。我们伫立在过山车下,季风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说:“思然,你看,我的赤炎,我的赤炎。”那天,我就陪季风坐过山车,季风不停地说:“飞啊,飞啊。”我的泪水随风飘落,从三十米的高空坠下,不知散落何方。但庆幸的是,季风还记得他的赤炎,还记得“火槭树”,还记得过山车。那么,他也一定记得八岁时的我,和那个属于他的莫小格。
岁月微凉人安好
“时间就像周杰伦,表情冷冷的。”这是唐依依的名言。入学那段时间,我和唐依依轮流迟到,因此被罚中午在教室抄写课本。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她主动跟我打招呼:“哎,你叫什么名字?”“冷浩。”“我叫唐依依,你抄完帮我抄一下哈。”“啊——”唐依依眯着眼笑,然后从书包里掏出几个“喜之郎”。我就情不自禁地答应了。
唐依依喜欢吃的,我也喜欢;唐依依喜欢听的歌,我也喜欢,因此她把我当朋友。最重要的是,她爸和我爸在一个单位上班。同命相怜的我们大有青梅竹马之感,主要是我有这种感觉啦。
那个叫“bounce tales”的手机游戏,我只能玩到第五关,而唐依依能玩到第十二关,因此我第一个崇拜的人,就是唐依依。她喜欢我们家楼下的木棉,木棉开花时节,唐依依常常来吃我妈做的甜点,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木棉花。唐依依说,她这辈子哪儿都不去,就留在广州看一辈子木棉。可是事情有变,唐依依暑假要去北京旅游,我也去了。在北京唐依依认识了一个外国男孩,她当他的导游,叽里呱啦说什么我不懂,我只是跟在后面,爬长城时我抬头,看见外国男孩拉着唐依依的手。
唐依依恰好那几天过生日。在北京的老饭店,唐依依的叔叔阿姨就座,旁边还有那个外国男孩。我只好不停地喝汤,不停地上厕所。从饭店出来,唐依依停了一下脚步,问我:“冷浩,你的梦想是什么?”“啊,我……我想当导游。”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当导游,真变态。“太好了,我也要当导游,我要给外国人当翻译。”“呃……”北京的街道上飘满槐花,我的话音戛然而止。从北京回来,唐依依变了,一心扑在“English”上。我妈也不知趣,让唐依依给我补英语。夜色宁静,我送唐依依回家,走到路口唐依依说她的叔叔想接她去新西兰读书,让我给点建议。我能说什么呢,去吧。
8月蝉声袭来,我静静地在看一本叫《他的国》的书,手机响了,打开看见唐依依的短信:我今天走。我愣愣地看着短信,蝉声将我淹没。关机,走到楼下的小店,一个人,买了两个冰激凌,咬下去,牙齿彻骨地凉。
唐依依走后。我就感冒,打喷嚏,长荨麻疹。再见到唐依依,是第二年夏天,唐依依回来参加姐姐的婚礼。唐依依长发变短发,皮肤更白,眼睛更大。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说的是:冷浩,你老了。“我老了多少岁?”“嗯,至少10岁。”然后是唐依依哈哈的笑声。“你离开多久了?”我笨啊,一年嘛。“好像差几天一年。”之后我们都沉默了。唐依依转移话题说:“木棉的花落了吗?”“落了,现在都8月了啊,木棉3月就开了呀。”其实这些对话傻到家了。之后我送唐依依回家,在一年前告别的地方,唐依依问我:“我想去北京看槐花,一块儿去吧?”
我说我要参加足球比赛。唐依依哦了一声,说那好吧。三天后我曾尝试过去机场,看一架一架的飞机起飞,之后又折了回来。在机场我买了很多旅游杂志。其实唐依依走后我才认真考虑过当导游的事,得出的结论是:绝不干。漫长的黑夜,无风无雨。我想着难道女生都想出国,都想嫁到国外吗?“难道没有什么能留住你吗,唐依依?”“也许有一点点东西吧。”我自问自答。时间过得很快,楼下的木棉开花时,班长送来一封信,让我转交给唐依依。
信封上全是英文,但我认识“唐依依”这三个字。我拆开了信,彻夜查《英汉大词典》后,终于搞明白了信的内容。信是那个外国男孩写的,问她怎么不跟他联系,他想邀请唐依依去美国。
我惊奇,难道男孩不是新西兰的?唐依依去新西兰不是去找他?他们这一年多没联系?难道他们并没有什么?我找到唐依依的邮箱,给她写了一封邮件。我在邮件里说:木棉花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但邮件却石沉大海。
后来我从唐爸爸那里得知了唐依依出国的原因,原来唐依依的母亲在她九岁时跟一个外国人跑了。唐依依一直想去找她母亲,只想问问她的母亲有没有爱过她。唐依依是个倔强的孩子。
我再次给唐依依写邮件,我想告诉她,“bounce tales”我已经能玩到第十关了。打开邮箱,突然出现一封唐依依的邮件,她在里面只写了一句话:“错过了木棉,我不想错过槐花,冷浩,北京见……”
高考后,唐依依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母亲,这个被外国丈夫抛弃,一直在新西兰流浪的女人。唐依依找遍了新西兰,终于找到了她。北京的槐花未落,我和唐依依在长城相遇。“你回来了啊,还好吗?”“回来了,跟想象的一样好。”简单的对白后,我有些语塞。唐依依却微笑着说,“爬长城吧”,然后将手轻轻地递了过来,我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凉风习习,跟在唐依依后面,我想到一句话:岁月微凉人安好。“那么,时间还像周杰伦吗?”“很像,很像他唱的那些美丽的歌。”
雪花带走好多年
“九月,我说了多少回了,请不要再拿我的课本当枕头睡觉了!”我深夜被自己的梦话惊醒,一头冷汗,哦,九月已经不在身边了,九月会在哪里呢。遇见九月,是十五岁那年秋天,距离中考还有几个月,九月从其他学校“空降”到我们班,并且平白无故地到了我的身边。
我和他没有太多的语言,他说他叫九月,来自遥远的另一个国家,我说你是哪国人,他想了想,说:“雪国。”我的心凉了一下,像一片雪花掉进去了。我看看他,他笑笑。我才知道,这个叫九月的男生,喜欢雪。
刚来时,老师说他的学习好得要命,大家都刮目相看。可是期中考试,九月落在最后一名,全班哈哈大笑,九月则满不在乎地望着窗外,又看看我,笑笑。他书包里的书,永远是那么一本旧旧的《雪花人》。老师之所以没将他的书收掉,完全是我的功劳,我把我的书借给他,当幌子。所以九月把我当朋友。他说:“梦拉拉,友谊地久天长啊。”我觉得他莫名其妙,少年不像少年,但我并不讨厌他,因为至少无聊的时候,可以听他讲讲一些神经兮兮的话啊,也好。
他的《雪花人》在某天忽然掉到地上,被没收了。自从老师收了他的《雪花人》,他就开始上课睡觉了。靠在我的课本上,睡得一惊一乍,有时自己就赫然跳起来说:“下雪了吗?”
唉!我长叹。晚上,我点着台灯,想起了妈妈。小时候一到下雪的季节,我睡到半夜,看到妈妈还在台灯下工作,我就问妈妈:下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