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小祖宗2.0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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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那满地碎裂的是月光么?还是心?(2)

就着窗外映射进来的城市辉煌夜光,小小在三份合同上盖上了章。红色印泥在白纸黑字上醒目美艳。却像是耻辱的烙印、严厉无比的警告牌,触目惊心地提醒她这几天来如何频频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如果再不能收拾好心情,全神贯注做好每一天繁复的工作,只怕连饭碗也快要保不住了。抬头看办公室,发现自己其实深爱这一切。假如有一天被迫卷铺盖走人,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太恐怖了……

小小深深感到被厄运缠身的沮丧无力,饥饿的肠胃也争相发出抗议,她疲惫地趴在办公桌前哭了起来。

“喂……”一只温热宽阔的手掌轻轻碰触到她的肩头。

“谁?”小小惊恐地跳起身来,踉跄着脚步跌退到墙边,慌乱抬头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沐浴着街灯光芒白得耀眼的白色衬衫。太熟悉了。老板路芒。不知他什么时候进到办公室,悄悄站在她身边的。

“……你怎么不开灯?夜里公司大门半开……我还以为有贼进来了呢……”

“对不起……路、路总……我我……”小小张口结舌,深恨自己又犯下过错。

“……没事。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暗的关系,路芒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非常温和,完全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

小小稍微舒了口气。但男老板和女秘书孤身两人相距两三公尺距离,面对面伫立在没开灯的办公室里讲话,实在太过尴尬了,赶紧离开这里吧。趁着整理头发,小小快速抹去眼角的泪滴,走回办公桌前放好印章锁上抽屉,边清清嗓子用平日里职业化的声线麻利应答:“没事。我已经把合同章都盖好了,明天就订机票给他们公司总部送去。路总,这几天我真的非常抱歉……今天下午的事,如果您想扣我奖金、明天开晨会时点名批评我什么的我都完全没有意见……”

“小小。你吃饭了没有?”路芒突然打断她反问道。

“……没有……”小小犹豫了一下。

“走吧,我们去吃饭。我有事想找你谈。”路芒以部署任务时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又想起什么似的放轻语气,婉转补充说,“……同工作无关的事……你可以拒绝……但我实在找不到人可以谈……”

小小在阴影中皱起眉头来,面露为难神色,担心路芒又想提“我喜欢你”那件囧事,这可如何是好?

“……嗯,是关于我爸爸……和你朋友的事……”路芒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低低道。

日式居酒屋里客人寥寥,气氛清静祥和。小小同路芒并肩坐在吧台前,在冷气空调里手捧着暖暖的抹茶小口抿着,等刺身烧物上菜的间隙,看扎着白色头巾的中年料理师气定神闲地制作寿司,倒也不觉得闷。

“你知道路志钧这一阵在滨海吗?”

小小不由朝他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心想:你总是直呼你爸爸的名字,或是直接叫他做“路董”,也就算了,但你爸在不在滨海都来问我,这也太夸张了吧?我是你的秘书,可不是你爸的秘书。

“我是说……你最近有没有同那个女友——叫沈樱的女孩见过面,听她有提起过我爸爸什么的么?”路芒轻轻补充道。

“哦……”小小顿然明白了,不禁感到有些尴尬,本就从不喜欢八卦别人的私事,更不用说事关自己至好的朋友,无论怎么说似乎都不合适,小心翼翼措辞道:“……最近比较少见面。但在我们见面的时候,沈樱她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你的……父亲。我想她应该是彻底把这件事放下了。”

“那就好。”路芒明显松了口气,嘴角也微微上翘,瞥了小小一眼道,“我妈过几天就要回国,我想安排她和路志钧见面。”

小小越发忸怩,听路芒的弦外之音是有意要撮合自己父母重拾旧情,心想你的家事何必来和我说。

“她忘记了我的生日,为了弥补,愿意和路志钧一起为我庆祝生日。我想努力营造温馨的家庭氛围,我希望……我希望……”路芒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然后蓦然而止。小小微微有些吃惊,转头看他。路芒大声招呼店员来一瓶清酒,开启瓶盖仰头痛饮起来,脸上很快浮上红晕。小小担心他的酒精不易挥发体质,一旦喝醉又是一桩麻烦事,待想阻止,却看见路芒从来都冰凉冷峻的双眼中充满了痛楚的神情,眼眶泛红,竟然有泪光隐现。小小立刻懂得了他,心里渐渐涌起哀怜和同情。此刻的路芒不是老板,不再是那个没有凡人情感的冰封神兽,他只是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虽然家境富裕却不得不面对父母婚姻破碎、各自寻找各自幸福这样凄惨境况的孤独男孩而已。想安慰他,却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才恰当。

“在我年幼时,爸爸的生意才刚起步,妈妈也还在艺术学院里当老师,我们还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老式四合院里,每天回家,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晚饭。我记得奶奶包的韭菜饺子里加入虾皮,蘸着陈年老醋吃……那滋味……嘿,可香啦。每当家里有人过生日时,我们就会吃炸酱拌面。奶奶和妈妈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爸爸和爷爷在院子里大树底下的小石桌前下象棋的身影……我以为我忘记了,原来我一直都记得……后来奶奶生病过世了,爷爷身体渐渐变差了,爸爸妈妈竟然离婚了……不管我接受不接受,这些事情接连不断在发生……真让人发疯。我多么希望……多希望时光可以再倒回到我小时候……”

路芒又叫店员递来一瓶清酒,小小按住他发烫的手臂,沉声道:“……路芒,你不可以再喝了。”

“我想喝。你就让我喝吧。好么?今天是八月十二日,我二十一岁生日。”

“你生日?今天?!”小小微微愣了愣,眼看着路芒又仰起头把酒瓶举到唇边,她果断伸手夺下,“听话,不要喝酒了,我们一起庆祝你的生日。就按你小时候的习惯,吃炸酱拌面怎样?”随后她扭头问吧台里的料理师,“师傅,请问,你们店里能做中国传统的那种炸酱面吗?”

料理师遗憾地摊了摊手,“我们只会做荞麦凉拌面……传统炸酱面吗?恐怕做得不太地道……据我所知,在滨海市,就连很多中式餐馆也比较少有这道主食的……”

小小迅速地想了想,用自己所能给出的最灿烂的笑颜向料理师恳求道:“……大厨师傅,我会做的。隔壁超市就有卖甜面酱,其他辅料在您店里的厨房里也能找到,我会按你们的食品安全规程消毒,我可以支付……一百元。能否让我用您的厨房二十分钟,我想给我的老板……朋友……做一碗炸酱面。”

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丁,油锅一起,甜面酱里加入老抽,多放橄榄油炒成浓稠赤红的酱料。

菜码就地取材,厨房里有黄瓜、豆芽、牛蒡、蕨菜、鸡蛋、萝卜、青豆……切丝烫熟备用。

本来就有一大锅滚水用来煮拉面,面条直接往里下就成了。蒜头拍成泥,青葱剪成小花卷。

一分半钟后,面条出水沥干,盛在黑褐色陶器般的扁形海碗里,拿小碟装了各色菜码配在旁边,红黄绿白青褐煞是好看。炸酱舀一勺出来盖在洁白的面条中央,透亮肉丁同酱汁混合着散发出咸鲜中又有微甜的喷香气味……再把蒜泥和青葱末子撒在酱料上。

小小微笑着把托盘端出来放在路芒面前,“……路芒,生日快乐。”

路芒深深凝视着额角满是热汗、发丝间沾满油烟味的女孩,她的笑脸那么天真纯善那么美。自从她进入厨房开始忙碌起,他的目光就一直透过翻飞的门帘聚焦在她的背影上,始终没有离开。裹在借来的白色围裙下,她的身躯显得格外瘦小,却充满了韧劲,甚至有种温暖的光芒。

“……快尝尝看。不过……味道可能还不够地道哦……”

路芒低头大口大口地咀嚼。当然不是儿时记忆中的味道。口味太甜,面条也缺乏手擀面的那种筋道。记忆中的童年当然是回不去的了。已经故世的奶奶也不可能再复活。当年的四合院,当年的传统炸酱面,当年包饺子、下象棋、庆祝生日的人们的身影无法再聚合在一起重现。

但自己此刻所品尝到的这种新滋味真的太美好了。

眼前这个会麻利下厨、亲手烹调炸酱面、为自己庆祝生日的女孩真的太美好了。

路芒越到后来,吃得越慢。他心里有种强烈的不舍。不舍得把这碗炸酱面吃完。

因为感到莫名悲哀。这个女孩,可能这一生,只有今晚才会为自己做炸酱面吧。

仅仅是为老板做了一碗炸酱面,托着腮帮看着他一口一口全部吃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几天来抑郁焦灼的心情竟然忽然间变得轻松了。小小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被月光倾洒着的肩膀和脊背也都挺直起来,甚至不自觉地轻声哼唱起歌曲。

想起刚才自己很没自信地问路芒:“……味道怎么样?会不会不合你口味啊?”

路芒放下空空如也的碗,舒了一口气,朝她绽放出孩童般烂漫的笑容,快速却清晰地答道:“太好吃了。”然后低低地无比真挚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小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来没有看见老板脸上出现过如此可爱甜美的笑颜,简直可以用“萌翻了”来形容,虽然只是短短刹那,但这一个笑颜已经深深印刻在脑海中,彻底扭转了过去八个月里路芒那如同珠穆朗玛峰般巍然高耸、寒彻入骨的记忆形象。原来关心一下别人,做些小事让别人快乐一下,自己也会感到无比幸福。

有一种全新的情绪慢慢滋长。当然不是令人心跳耳热的爱情。也不像是同叶子悬之间的那种死党友情。很难分辨,很难形容。更类似一种“可以保护他”的奇异心情。就像是弟弟滕多多,即使有很多叫人头痛欲裂想揍他的捣蛋无赖行径,偶尔也有让人觉得心疼,想竭尽全力去照顾好他的可爱之处。一贯钢铁般强硬的路芒在自己面前无所保留地暴露出脆弱感伤的一面,且年纪又比自己小一岁……并不因为他是老板而拍马讨好才去做炸酱面,确实单单只因为他刚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小孩子”而已。

世界是很宽广的。小小深呼吸一口温热的夜气,抬头看着一轮明月高悬在深蓝丝绒般的美丽夜幕中,默默而愉快地对自己说:月有阴晴圆缺,海有潮起潮落,世界那么宽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目前关于友情、爱情、亲情的种种烦恼和难题也都只是暂时的,放松心情,麻烦不可避免,但也不会永远存在。

然后她闭上眼,回想了一下路芒甜美温煦的笑脸,不由也微笑起来。

小小穿行在街区小道间,还没走到自家楼下,远远地就听见喧嚣人声。夏季夜晚,本就有不少人在户外乘凉,不知为何,此时不少邻居聚集在小小家那栋楼朝南方向楼下,纷纷仰头围观什么。

小小不解地快步走向前去,异常惊愕地发现,邻居在围观的竟然是自己家的窗口!

在整幢楼各个窗口映射出的温馨柔和的黄色台灯光芒、五彩斑斓不停闪烁的电视机荧幕光芒中,自己家窗口爆射出来的白得近乎凄惨的白炽灯光显得异常刺目。尤为惊悚的是从敞开的窗户里不断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哭叫、怒骂、扭打、冲撞的恐怖声响。屋子里人影晃动,从楼下仰望上去,看不清情形。只有对面楼里三层楼趴在窗口津津有味看热闹的邻居看得见实战状况。只听见从自家窗户里传出的人声完全亢奋尖锐得变了形,有母亲的声音,另几个则完全听不出是谁。

小小觉得胸口像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呼吸窒息,所有思考的能力都停滞了,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担心着母亲,惊惶地快步走过那些满脸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神情的邻居身边,想尽快赶回家去。有人发现了她,拿手肘撞撞身边人,朝她指指戳戳,小声低语:“呀呀,女儿回来了!”

此时,身后那幢楼里聚集在三楼窗口看戏的人集体爆发出惊呼:“当心!当心!要扔出来了扔出来!”

还没等楼下围观的人反应过来,只见自家那只使用了近二十年的沉重老藤椅仿佛长了翅膀般从窗口凌空飞出,然后发射失败的炮弹一般滑坠落地,“砰”的一声响,脆弱骨架顿时摔得粉碎,破裂成不成样子骨断筋连的一堆残肢。

差点被砸中的人开始指着窗口大声骂娘。小小把手背放在嘴边紧紧咬着,直到快要破皮,控制自己不像疯子一样哭出来喊出来,不让自己仓皇的泪水在这些人面前流下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冷静而迅疾地拨开人群,踩着虚弱不堪的木质楼梯朝家火速奔去。

从一楼半楼梯到三楼走道里,堵满了左邻右舍。自己家门前那一段昏暗狭窄的走道前却空置着,有两个身高马大满头卷发的陌生中年女人把守要道。几位好心邻居试图冲过封锁带去劝架,却都被拦截在外。

小小咬紧了发白的嘴唇,默不做声就往里冲,被那两个陌生女人一把抓住,“站住!那边在谈家务事,小姑娘你是哪一家的?慢点再进去,先去旁边等等。”

小小不知道自己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甩开那两个女人潮热的手掌,抬起胳膊把她们推了个趔趄,跌跌撞撞几乎朝后摔倒在地,然后用刀刃般锋利冰凉的声音低声呵斥道:“滚开!我是滕家的!那是我家!家务事是我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你们来挡驾!都给我让开!”

可能是被这瘦弱小女孩眼中凌厉强烈的杀气震撼到,那两个中年女人都愣住了,小小趁着这个间隙,飞速闪过她们身边,猛力推开自己家的房门。

只见惨白灯光下,家里遍地都是破碎物品的残骸,大衣橱上的镜子被砸碎了,电视机屏幕朝下摔在地板上,把本就老朽的木板砸出了坑……狭小的屋子中央,两个陌生女人正死死钳制住母亲侯蓝的两条胳膊,逼迫她坐倒在地上不能爬起来。

另一个身穿廉价大红连衣裙、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叉开两腿站在母亲面前,伸出食指点着母亲的眉心,一字一句地狠狠逼问:“……我叫你,同他离婚!听明白了没有!妈逼!老娘肚子里有了你老公的种!老娘不想打掉!一定要生下来!你同他离婚!明天就去办!不离婚的话,我让你全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