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我即将毕业。距离舒白的事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这四个多月里,我除了在疯狂补落下的课以外,还得为毕业论文发愁,还要不停地去外面找工作,投简历,每天生活得焦头烂额。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生活,给了我最大的安全感,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只能用这样一步步,循规蹈矩的生活归束我。
黎呙进入大二,课猛然多了起来,李花跟我一样面临毕业,也忙得不可开交,室友们走的走,工作的工作,放眼望去,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只有下山路途中的流浪狗,在我每天出门的时候,跑过来蹭蹭我。
那天清早,西南地区带着薄雾的山见证了我的忙碌。我收到一家公司的面试邀请,得穿过大半个城市,于是我早起了很久,赶了清晨最早的一班地铁过去。
最早的一班地铁上,人不多,稀稀拉拉,大部分人都昏昏欲睡,我也有些困,但不敢打盹,怕错过换乘,以及怕把妆蹭花。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以成人的方式面对生活。
在地铁上,要坐接近两个小时的车,在中途,我渐渐支撑不住,埋着头,闭上眼打着盹。
过了不一会儿,我感觉到旁边有人轻轻的坐下,我下意识往旁边挪一点以免肢体接触。地铁特有的呼啸声减轻了我的困意。我抬起眼,看了看站名,路程才刚刚过一半。
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拿出镜子看妆花了没有,突然旁边有一道男声传入,吓住了我困意的哈欠。
“这么早去哪儿啊?”
我赶紧转过头,一看,是黎呙。
我松了一口气,往他肩膀上捶一拳,“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黎呙耸肩,“我去面试啊。”
我望着他,“这么勤劳?刚大二就去实习啊。”
“是啊。要不然毕业了怎么办。”
“去哪儿面试?”我问。
“xx集团。”
我又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翻出手机短信,半晌,我诧异的转过头,“你……也去那儿面试?我也是!”
黎呙睁大眼睛,说,“是吗,那挺巧的。”
我瞬间不困了,看着他说,“难怪现在就业压力这么大,原来不止是毕业生们之间抢工作,还有你们这些小屁孩。要我说你们先好好享受一下大学美好的时光不行吗?”
黎呙瘪瘪嘴,说,“我爸说年轻人就应该出去多闯荡,特别是男人,不然以后哪有女孩看得上愿意跟我结婚。”
我捶了一下他肩膀,说,“小屁孩现在还早的很呐,还谈婚论嫁,谈恋爱没有?就想到结婚?”
黎呙挠头,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一定会跟她结婚的。”
“那姐姐到时候给你一个大红包,祝你早日成功。”我站起身,准备下车。
在换乘的过程中,人流量慢慢的多了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还不知道,现在总算体验了一把早高峰的恐怖。
我和黎呙在人流中缓慢的挪动,我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新买的裙子,慢慢感觉到了窘迫,早知道今天就穿裤子了,真让人心焦现在。
黎呙看了我一眼,走在我斜后方,伸出一只手环过我的右手,但始终没碰到我,堪堪隔开了一点人流。
等到上了车,黎呙一只手扶住栏杆,一只手抓住座椅旁的空隙,把我整个人环在角落里,形成了一个小的安全圈。他面对着我,下巴在我的头顶。
我正在忙着回复消息,没注意他的下巴在我头上,我猛的一抬头,磕到了他的下巴。只听见他嘶一声,我还没道歉呢,黎呙紧接着说,“宁桥你头铁做的吗?”
我刚要回答,不知道是车厢里太闷还是地铁的呼啸声太吵,我耳朵里瞬间笼罩着一股膜,紧接着耳鸣起来,外面的声音听得不太清。
-你铁头吗?
-你刚胸吗?
脑子里莫名出现的对话,加上耳鸣,一些散碎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网吧的电脑?以及白衬衫的身体?亮的刺瞎眼的屏幕?等等一系列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物闪过,我眼前一片模糊,突然间看不清楚了。
我努力的甩甩头,眼睛恢复清明,耳朵依然耳鸣着,脑海里也停留着刚才的一帧帧景象。
这是哪里?我去过吗?那个人是谁?我在那儿干什么?
正努力回想着刚才的画面,一只耳朵忽然清晰了起来,黎呙在叫我,“宁桥,宁桥?你怎么了?说话啊,宁桥,宁桥?”
我清醒过来,“啊?”一声,半抬头看着黎呙。
“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耳鸣了一会儿。”
黎呙笑笑,“你不会是紧张了吧。没事,面试就问几个问题,你照常答就行了。”
我点点头,说,“知道了,我努力。”
好不容易下了地铁,到了面试公司门口。黎呙看着我说,“走吧。别紧张,微笑,大方一点。”
我点头,和黎呙一起进了公司大门。
坐在外面等面试时,我不断的深呼吸,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黎呙侧过身来,对我说,“等会儿咱们一起面试,我陪你进去。”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一会儿,从门口出来一个人,叫着,“下两位。黎呙,宁桥”
黎呙朝我笑笑,走在我前面,开了门,我进去,坐在。
面试分两组,我进了另一个隔间,坐在靠窗一点的位置。向对面的面试官们问好,自我介绍。
其中一个面试官看了看我的简历,抬起头来问我,“大四上学期你是休学过一段时间是吗?”
我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到,“是,休学过一段时间。”
面试官接着问,“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我眨了眨眼,疑问着回答道,“因为出了车祸,住院了。”
“严重吗?或者说有没有遗留下什么症状?”
我看着对面几双眼睛,犹豫着,说,“有一点遗留症,就是不太记得以前的一些事了。”
面试官放下手头的资料,双手交叉,十指相握,对我说,“好。我们了解了,我们考虑一下,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我们考虑好了会通知你。”
我犹疑着点头,有些紧张的问,“那个,这个原因对你们录用我,有影响吗?”
面试官似乎没想到我会问,都抬起头看我,不说话。
我说,“没事的,你们就告诉我好了,成不成给个原因。”
其中一个人嗯了一会儿,对我说,“这样说吧。公司录用的人才基本条件是没有重大疾病,你这个可能有一点影响对未来的工作。”
我站起身,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隐隐担心的变成了真的,我有些恍惚,忘了还在面试的黎呙,我独自一人准备下楼。
突然身后一只手拉住我,是黎呙。
我笑着说,“出来了?怎么样,面试顺利吗?”
黎呙摇摇头,“被刷了,他们见我太年轻,才读大二,说经验不够。”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的,你还有时间,以后有的是机会。”
“对啊,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走,吃饭去。”黎呙推着我下楼。
我脸上挂着笑,心里已经凉了一大半。
黎呙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宁桥你知道吗?刚才面试的时候,有个考官的一个上衣扣子蹦掉了,我盯了一半天,想笑又不敢笑。你说他们这不整理整理自己,就敢出来面试,有这样的面试官,那这件公司肯定也不怎么样。”
我胡乱的点头,心不在焉,埋头吃着菜,一想到因为这个原因被刷下来,我鼻头就开始发酸,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东西。
“你属羊的么?尽吃草?”
我抬起头,眼眶红了一圈,望着黎呙。
黎呙本来脸上挂着笑,看到我盈满泪水的眼睛,顿时诧异,问,“你哭什么啊,别哭啊,我不都说了嘛,这家公司不怎么样,留在那儿只会埋没人才的。好了好了,别哭了。”说着递纸过来给我。
我委屈着,嘟嘟囔囔的说,“也是,隐形眼镜都差点哭掉了,不值得。”
黎呙诧异,顿住动作,“这么快就好了?我这是,黄金玉言?”
我嘴里塞满了菜,说道,“反正我也不喜欢这工作,没什么可惜的。”
“诶,对了,就要这样想。”说着不停给我碗里夹肉。
“话说你这样子,我倒是觉得你挺适合当编剧的。”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睁大眼睛,说,“可我学的是新闻啊。”
黎呙啧一声,嗔怪道,“年轻人,别这么死脑筋嘛。我看你文学功底不必中文系那些人差,再说了,你当年那篇‘揭黑报道’,现在李花那学校的黑名单上还有你呢,怕什么。”
我嚼着菜,吸了吸鼻子,“你真觉得,我适合当编辑?”
黎呙抬眉,“当然了,回去就给我投简历,保证能过。”
我顿时笑逐颜开,嘿嘿一声,说,“我现在就投。”说着从包里拿出电脑,开始忙活起来。
“噢,对了,你不是要从宿舍搬出来了嘛,那你住哪儿?”黎呙问。
我盯着电脑,说,“还在找呢,先不慌。”
黎呙又啧一声,“这还不慌,眼前就要搬了,那你到时候上哪儿去?”
我一挥手,“哎呀,房子到处都有嘛,随便找找不就行了,再说了,我得看我以后工作的公司在哪儿,我才好租房子啊,否则到时候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我住在地铁上得了。”
说起地铁,我想起今天的事,从电脑后面抬起头,“谢谢你啊今天。”
黎呙以为是他安慰我的事,于是说,“不客气,别的本事没有,说话还不会嘛。”
我重新埋下头,黎呙又开口,晃晃悠悠,犹犹豫豫的,“那个,我有一哥们儿,本地人,他家里怕他住不惯宿舍,给他在外面租了一个房子。但那哥们儿就喜欢住在宿舍里,所以外面那套空着,要不,我帮你引荐?”
我猛的抬起头,说,“贵吗?”
黎呙凑近我,悄悄咪咪的突然,“贵可能有点,那不得我走走后门嘛。”
我看他那样子,咧嘴一笑,“耿直!等着,黎呙,等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来找我,我一定帮你,在所不辞。”
黎呙呸呸两声,说,“好的不说,谁走投无路!”
我赶忙拍嘴,道,“嘴笨,嘴笨,呸呸呸。谢谢了弟弟。”
黎呙一个拱手,说,“客气了姐姐。”
有了黎呙的帮忙,房子的事情有了着落,我多份简历投到了不同的网站上,只期待有一个中标的。
那天中午,宿管阿姨催促着我们这些依然留在寝室里的大四过期毕业老学姐,赶紧收拾东西,再学校期末考试之前搬走。
我一看日历,还有一周的时间,还好,还好,我双手合十,期待着一定要有一个中。
突然,电话响起来,自从不上课了之后,我的手机就从震动彻底改为响铃了,那叫一个大声哟,跟老年机一样,把我自己给吓了一大跳。
“喂?李花,什么事?”
李花先是一声尖叫,完美的给我耳朵增加了噪音,接着就是一阵狂笑,哈哈哈哈的。我叹一口气,开了免提,把手机放旁边,接着看电脑。
等到李花笑够了,她才说正事,“桥,我找到工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那共黑雷(恭喜你)啦。”我用假粤语说道。
李花:“你知道在哪儿吗?”
我:“在哪儿?”
李花:”在老家的统计局。”
我:“啊,你回老家工作了?”
李花:“对啊,现在大城市工作多难找啊,还不如回老家,离家近,还熟悉环境些。”
我:“那你男朋友呢?他在哪儿?”
李花:“他跟我一起回去。”
我:“哟,这怕不是工作,是冲着结婚去的吧。”
李花嘿嘿的笑着:“我们的确快结婚了,今年过年他就正式上我们家提亲。”
我:“不是吧,你才刚毕业,就结婚?”
李花:“你不知道,爱情来了挡不住,婚姻来了,更挡不住。”
我:“那你准备好了吗?”我问完就觉得白问了,人没准备好干嘛要喜气洋洋的跟我说,我真想糊住自己的嘴。
可李花听我问完却犹豫了片刻:“其实我觉得也有点快,但一想到我们谈了两年多了,结婚也不快吧。”
我想了一下:“两年多也还好,那他对你好吗?”
李花:“嗯嗯嗯,”,快速应答着,“他对我可好了,很爱我,所以我才决定今年结婚的。”
我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说:好吧,那你结婚的时候,我要给你当伴娘。”
李花:“当然了,你不当伴娘,我还不结婚了。”
说完我们俩一起笑起来。虽然我觉得有些迷幻,但还是衷心为李花感到开心。
挂了电话后,我心情意外的好,哼着小歌,正准备收拾衣柜,女人的衣柜里永远都有穿不完的衣服,但还是买了无数件新的。
铃声又一次响起,跟个扩音器似的,又把我吓得一个趔趄。我赶紧过去接起来:
“您好,是宁桥吗?”
我点点头,“嗯,我是。”
“您好,这里是xx市公安局分所,您在六个月前备的案如今有了更进一步的线索,嫌疑人已经落网,我们希望你能来一趟。”
我回想起那个夜晚的经过,现在仍然是头皮发麻,连忙点头,说,“好,好,我马上过来。”
走之前,我给舒白打了个电话,到现在我仍然心有余悸,一个人不敢面对。
舒白很是爽快的答应了我。我收拾好,同他一起赶去了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