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一个星期里,宁桥还是那样活泼,跟平常人无异,只是对于小易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去南京交换的想象里。
我不知道她的记忆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存留,但就目前来讲,我很希望她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
因为第二天,新闻就报道出来了。
“本市一大学生昨晚被发现在郊东树林里身亡,现场还留有一把带血水果刀,凶手已经自首归案,案件详细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我看着报道,媒体搞了一张受害人打码的照片放上去,那身形,就是小易。
昨晚让我把宁桥带走后,他竟然去自首,扛下了所有的责任。杀人凶手的罪名一旦被按上,就是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
我点开评论,下面讨论炸开了锅。
不学好上课玩手机:现在大学生杀人怎么这么多,难道上了大学就是为杀人去的吗?
那就睡觉:两个男的?不会是为情吧?现在大学生可真冲动?
哦加工费:死者为大,安息吧。凶手建议死刑!
八公分:今年高考的我瑟瑟发抖[ doge doge]
“……”
我看着这些评论,冷笑着,点开评论框,输了一句:“你们懂个屁。”关掉了手机。
新闻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报道,我有些害怕,因为宁桥的专业就是新闻,这些报道一定会被她看到,即使报道里打了码,化了名,我心里还是颤栗着。
我小心翼翼打了个电话试探,说,“最近还好吗?”
宁桥的语气有些疲软,“好,个屁,快被考研整疯了。”
“小易最近有给你打电话吗?”
“没有啊,可能在忙吧,前段时间他说他最近跟着导师在做项目课题。”
我心里一紧,“他亲口跟你说的?”
“对啊,怎么了?”
我颤抖着电话,努力压住喉间的慌张,“没什么,好了,别太累了,注意休息,好好吃饭……”
“好了好了,舒婆婆,知道了。”
放下电话,我仔细回想着,宁桥怎么会出现那种记忆?小易明明在上一周已经被警察带走了。除非……
我翻开通讯录,找到了上次那个医生的电话,打了过去,镇定情绪,说,“医生,我的朋友,就是上次头受伤加高烧不退的那个病人,最近好像又出现了新问题。”
“什么新问题?”医生问。
“就是,她……可能出现了幻觉,总是把没有过的事当成事实……”
医生嗯了一会儿,思考着,说,“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们医院是有类似案例的,就是患者在某一段时间内会将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当成是真的,就想亲身经历过一样,这是间歇性遗忘症的并发症之一。”
“那……那该怎么办?”
“这样吧,你先把患者带来医院看一看,我们诊断了之后看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案。”
我顿了一下,说,“好,谢谢医生。”挂了电话。
但我并不打算带宁桥去医院,而是决定先去探监小易。
小易的量刑还没下来,探监时间也十分的短,我只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说清楚整个事情。
小易坐在铁窗的对面,头发被剃成了寸头,眉眼清晰的露了出来,有些疏远冷峻。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看着我,举着电话,轻声说,“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死了。”
声音带着电流从话筒里传来,我手心冒汗,问,“你,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疏离的眼神瞬间涌现,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告诉她,我已经死了。”
我扯了扯嘴角,皱着眉,“你觉得她会信吗?还有,你这样做对她公平吗?”
小易动了动嘴唇,气息缓缓,轻声说,“你是愿意让她和一个杀人犯扯上关系,还是愿意让她平安喜乐的过自己的生活?”
小易话一出,将我心中的义愤填膺浇灭,我握着电话,沉默将我击败。
“舒白。”他叫我。
我抬起头,小易看着我,眼神充斥的坚决,一字一句,说,“从今往后,我永远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她的人生,不会再有一个叫小易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走出来的,只听到身后的铁门重重一关,我有些恍惚,看着天空,阴晴参半,燥热钻进我的四肢百骸,吸着每一滴血。
宁桥还在准备着考研,为了心中那个远在南京的小易。我在每天的时光流逝里,战战兢兢的活着,每晚都会被噩梦吓醒,醒来迎接我的只有无尽的黑夜和汗涔涔的背。小易则在铁门铁窗里,等待着并不属于他的量刑。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黎呙出现后,将原本就惊涛骇浪的水面搅得更加风起云涌。
小易的量刑在一个月后下来了,有期徒刑十二年,鉴于主动自首,积极认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而在此期间,宁桥那边的情况也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我利用自然灾害成功将小易死了的转述到宁桥那里。
我很不愿意这样做,但做完之后我心里竟然有一丝欣慰,一瞬间,我几乎认为只有我在她身边了。
可还有一些我预料不到的事情在发生。我从没想过宁桥爱小易有多深,甚至深到可以为他去死的地步。我亲眼看见她跳下窗台,那一刻我的心瞬间撕裂,心像被抽干水的池塘一样,干涸又无力。
我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我想。
等到宁桥醒来,比第一次失忆更糟糕的是,她不记得小易死了。本来这就是一个谎言,如今她忘记了这个谎言,我不知道是福是祸,只是心中多了一丝阻塞。
宁桥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是记得小易,我心里酸涩难当,看着她却又无可奈何,有时候单单是嫉妒,已经无法解救我自己。
黎呙来到了我的学校,他从一开始就对宁桥很感兴趣,我看出来了。于是我有意识的将他隔开宁桥的圈子,但他永远像口香糖一样,黏住宁桥。
本来以为仅仅是这样而已,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黎呙只是个小孩,可没想到,偏偏是这个小孩,开始和结束了我这么久以来的痛苦。
黎呙知道了我和小易的事情,知道我和黎塘的事,甚至知道黎家海的事,我害怕,或者说更多愤怒与不安。
在黎呙的思想里,小易是替我蹲了监狱,是我拆散了小易和宁桥,是我将宁桥害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切都是我,我不知道我的弟弟怎么了,宁愿把所有的剑指向我都不愿意为我说一句话。
甚至那封举报信,黎呙甚至为了小易,举报自己的哥哥。于是小易出来了,我被送进去了。
虽然我早知道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方式竟然是这样。
而在此之前,宁桥又经历了一次鬼门关,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经受了死一样的经历。
天灾,人祸,似乎都要和宁桥作对,感觉把所有的不幸与灾难都施加在一个瘦弱的女孩子身上,我很想用力将她护在怀里,但我不能,因为我满身污秽,恐怕会惊扰到她的安生。
宁桥这次在鬼门关逗留了太久了,久到甚至由秋到冬。而我,我无力帮她,惶说承担痛苦,我甚至都不能替她哭,这是我长久以来最重的一次压抑。
更加让我承受不住的,是宁桥还不容易醒来后,却忘记了一切。她爱过的人,爱她的人,都被遗忘。那时候,我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尤其是黎呙对我说小易回来的时候,我更是犹如晴天霹雳。
小易他不是被判了八年吗?为什么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突然出来了,还出现在宁桥的病房里。
我在医院问他,“你不是说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吗?”
小易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眼里多了阴郁和更多的疏离,淡淡的对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她。”
我对小易从来心里都有膈应,可能是因为宁桥。他出现后,我心里隐隐有担心,而事后的证明,我的担心并没有错。小易出来了,该我进去了。
小易服刑了一年,早在他出来的三个月之前,那封关于我的匿名举报信句就已经在警局的信箱里。警察根据那封信,直接对我进行了调查,之后我就进去了。
我一直都认为是黎呙,虽然他不承认,但是只有他才那么清楚这其中的事。
我进去之前,找到了黎呙,希望他,我并不是要狡辩什么,人的确是我杀的,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只是我看不惯大家都被小易外表的虚伪高尚感所迷惑,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我的替罪羊,于是我就变成了自私自利,懦弱不敢承担的角色。
他们知道个屁!
我站在黎呙面前,问他,“是不是小易让你这样做的?”
他只是看着我,苦口婆心,让我不要一直错下去。
我打断他,“你跟小易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不死心的问,死也要死得明白。
黎呙摇头,没什么关系。他说。
我不信,但我现在也没办法弄清楚了,我在铁门铁窗里,看被栏杆划破的天空,阴雨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