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孙子”与“奶奶”
“你真正的奶奶不会怪我吧？”狂笑过之后，薇薇忽然有点忐忑不安地问莱。
“不会，她是个很和蔼的人，改天带你去见见她吧。”——其实，他想带她见父母，见全家，然后他的父母便会用着欣赏未来儿媳的兴奋眼光紧盯着她，问长问短……最后再亲手给她穿上洁白的新娘装，薇薇穿新娘装的样子，一定是天下第一的可爱……哎，可是，对于连基本的话都羞于开口的他来说，这似乎是一个还很远很远的梦想……被无情的现实迎头一棒敲醒，莱赶紧打住了目前看来显然太不切实际的妄念。
一转眼，他们由人见人怕的嗜血恶徒，摇身变成了“布若.德.莱利夫阁下和布若老夫人”，受雇于镇上首富巴什.吉特克，成为其私人民兵队伍的特聘魔法顾问，堂而皇之地住进豪华的专间里。
——唯一一件略有些尴尬的事情是，两人要住在一起。
以女神的圣名起誓，莱绝对没有打什么歪念头，只是因为太不放心吉特克那个猥亵的老头，怕他依然垂涎薇薇的美貌，所以借口要照顾老人，不肯让她单独居住——当然，莱并不是怕那老头能对薇薇怎么样，而是怕他惹恼了薇薇，薇薇的小脾气失控，会再次酿成巨大的人间悲剧……为了世界和平，还是让他小心地看着薇薇吧。
话是这么说，到了夜里独处一室的时候，莱的心里，还是有些微微动荡的……
尤其是，看到薇薇抱着比她身体还大的枕头，天真烂漫地撒着欢，在天鹅绒铺盖的大床上滚来滚去的时候……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没有梳洗的薇薇，虽然平时的双马尾也很机灵可爱，不过现在，她穿着睡裙，乔装成黑色的一头乌亮发丝，随意散落在白皙稚嫩的肩膀上，略显得凌乱，纯真之中，又隐隐透露出足以迷惑他的娇美气息……他正看着这样的薇薇出神，想不到薇薇也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怎、怎么了？”莱突然被她看得有点心虚。
“莱就是这样睡觉的？”薇薇揪了揪他那全副武装、严丝不露、像裹粽子一样的衣服，有人穿这么整齐睡觉吗？
“穿这样就可以了。”莱更加心虚地答着，转头假装收拾东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透露任何感情。“等一下，我睡小床，大床就给薇薇吧。”
“咦？为什么？”薇薇抱着枕头从床上爬起来，表示惊异不解，“这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好不容易才和莱一个房间……”薇薇嘟着小嘴抱怨，其实她有点想看看莱睡觉的样子，这个过分严肃的家伙，是否睡着了的表情依然那样冰冷呢……
薇薇并不知道，她这过于天真的、自然流露的话语，对于莱那颗正在感情和道德之间动摇不定的心来说，是多么严酷的考验。她只是继续自然而然地将丝绸睡裙包裹下的柔美的躯体贴在床铺上，披散的秀发落了满床，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吸引着莱的目光。她微张开水红色的小嘴，不满地抗议：“……人家想和莱一起睡嘛……”
道德之神正在试炼他，借眼前这集合着纯美与诱惑双重特质的少女之手——莱几乎要热泪盈眶地想。
莱扶着额，叹着气，终于向眼前的少女伸出手，但只是在她额头轻轻一点，说：“如果被人看见我和‘奶奶’睡在一起，会被笑死的……”
这似乎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薇薇不得不接受：“好吧……这次算你对……”
莱不动声色地转入正题：“要睡哪张床的问题等会再谈不迟吧。现在，穿上外衣。还有重要的事没干呢。”
重要的事，自然是半夜摸出去查探。
女儿刚刚“横死”，吉特克就急着招佣兵，这其中绝对有古怪。否则他就算再怎么无情，起码也要做做面子功夫、装装伤心悼念的样子，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薇薇和莱花言巧语骗取他的信任，潜入这个家中，为的就是打探个中奥秘。
“我最担心的是明可丽的母亲，先到她房间去看看。”薇薇这样对莱说。
夜已深沉，明可丽的母亲，巴什夫人的房间，却还亮着灯火。想必是记挂女儿，无法休息吧。
薇薇和莱伏在外窗底下，偷听屋里细碎的语声。
“女神啊，请宽恕我夫妻的深重罪孽，接纳我儿的灵魂，允许她那无辜的灵魂进入您的天国，得以安息……”——那是伴随着哽咽的祈祷声。
“那孩子……太不幸了……她是最无辜的啊……成为自私的父亲买卖的道具……我身为母亲，却如此无力……只能在夜深刻人静时，才悄声为她祈祷……”屋内，巴什夫人在神坛的烛光照耀下，虔诚地祷告着，说到后来，几乎是泣不成声。
“多可怜的母亲。”薇薇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等我们离开之前，再告知她真相吧。”莱安抚她道。
“恩……再听听看……”薇薇点头，两人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
“事到如今，我唯一的欣慰是……至少，她的灵魂自由了……不必违心地听从父亲为之安排的婚姻，不必再承受更多痛苦……”
“父亲安排的婚姻？”薇薇发现了关键词汇，拉了拉身边的莱，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根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谁在那？”巴什夫人四处张望，走过来，推开窗户……
本来，薇薇和莱如果要躲避，是有很多办法的。不过他们飞快地想了想，另一套方案涌上心来——不如直接向巴什夫人打听……
巴什夫人探向窗外，只见一袭黑衣的少女提起裙角，对她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您好，我是今日起受聘于贵府的魔法顾问”，又转而指了指旁侧静立的少年说，“这是同时被聘请的，我的孙子。”
“啊呀，真不好意思。我们绝没有偷听的意图，只是睡不着，在庭院中散步，无意中见到灯光……”薇薇故作矜持姿态地摇着羽扇，掩着嘴，皮笑肉不笑地说。
“哪里哪里，倒是我，让老夫人您见笑了。”巴什夫人恭敬地看着眼前这位拥有少女外表却自称已有一百多岁的神奇的魔法师，不敢怠慢。
“咳咳，容我直言，夫人您是否有什么心事未解？”薇薇合上扇子，开始切入正题——这么咬文嚼字的说话真是别扭，还是快点开始，快点结束的好。
“这个……”巴什夫人有些顾虑，欲言又止。
薇薇展开攻心战术，一把握住夫人的手，露出尽量“慈祥”的笑意，道：“夫人放心。女人是站在女人这边的。别看我这个样子，也已经是许多孩子的母亲了，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如不嫌弃，请尽管对老太婆我直言吧，说不定我还能够帮上您的忙呢。”
——某些地方很脱线，但某些地方，演技还真不赖。莱在心里暗暗评价。
女人对女人的攻势果然顺利奏效，经过一番恳谈，巴什夫人敞开了心扉。
“其实，就在不久前，愚夫刚刚为女儿定下一门亲事。”
“是关乎商业利益的亲事。对方正是蒂乐城的约瑟豪族……女儿出嫁的交换条件，似乎是将某一笔庞大的产业移至愚夫名下。”
原来如此。那个老头满脑袋果然只有如何拿女儿换钞票。薇薇和莱互相看了看，他们几乎是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女儿一死，婚事告吹，那一大笔产业自然也泡汤了。这和吉特克急着雇佣士兵之间是否有所联系？
“愚夫的所作所为，已经是人神共愤，不可挽救。女儿的死，惊醒了我，我与他已经恩断义绝。女儿丧期一满，我便进入修道院，终身侍奉女神，只希望能少许减轻过去的罪，助我女儿升上天国。”临别之时，巴什夫人说出这样一番决心的话。
“夫人，我们虽是受雇于尊夫，可也不会为钱出卖良心。如果尊夫此番是要行不义之举，我们必定不让他得逞，但愿能聊以安慰夫人的心情及小姐的在天之灵。”莱对夫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个象征性的吻手礼，便和薇薇一同告退。
接着，两个人转身便缩到楼梯的角落里，迫不及待地小声议论起来。
“果然吉特克在预谋霸占那份产业……”
“但产业不是都有政府的授权书？人家又财大势大，说不给，就不给，是那么容易霸占的么？”
“等等看吧，正式开工之时，不就会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了。”莱建议不要轻举妄动。
“今天到此为止，赶紧回去睡觉吧。哈欠。”薇薇揉了揉沉重的眼皮。拿腔拿调装了一天“奶奶”，真是好累啊……
“不好，有人来了……”就在两人刚打算回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是值夜的仆人端着灯来巡逻了。
三更半夜还在外头溜达，这太不正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薇薇和莱不想被发现，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躲在栏杆的阴影后面。
“莱，再挤一点。明明还有余地……”人越来越近了，薇薇急切地向后推着莱，想再藏得隐秘些。
的确是还有余地，但如果一点余地也不留……换句话说，她贴在他身上了……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人形的薇薇，尽管她只给了他一个娇柔的背面。
背面也足以让心动中的男孩浮想联翩、神魂颠倒。
薇薇的身高，到莱的胸口以下。他稍微地低下头，就碰触到她光滑的头发。她那少女的体香，随着呼吸，散进他的胸腔当中。
好柔软的身体，好清香的发丝……
夜很黑暗，即使是莱这样的视力，也看不分明，但其余的感觉反而更敏锐起来。越是朦胧的暧昧，就越美丽。
“薇薇……”他的吐息开始有点混乱，垂着头，在她耳边轻唤。
薇薇昂起头，看看他，惊奇地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莱……怎么了？你的脸好红。”
他一时头昏，都忘记了薇薇的夜视能力要好过他，毕竟魔龙是出没于黑暗的生物。他还以为在黑夜中看不清晰，便忘记伪装自己的表情。
——此时，在薇薇的眼里，莱的表情太不可思议了。他总是理智而冷漠地看待一切。她还以为，这张脸上几乎永远不会带有人类的温度或感情。年少细致的脸庞，隐含着汗水，因蒙上了一层粉红色调，而显得不再高傲淡漠，镜片背后的蓝眸恍惚，透着复杂的情绪，那是，心悸？憧憬？迷乱？还有，渴望……
薇薇只觉得，这样的表情，比平时的他更好，更易亲近，更合她的心。这样的莱，很吸引人……她轻轻转过身去，想要进一步探究。小手在他脸上流连，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他是在看着她么？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么？
不知为何，薇薇的心猛然抽搐起来，好像要停止跳动般。
“莱……为什么这样看我……他的眼睛……薇薇好像要被吸进去一般……”她问自己。
而紧贴着的身体，也非常温暖——她一直以为，他是冷冷的。就像他的白袍，他的发色，他的眼眸，所给人的印象一样。然而此刻，她所感受到的，却只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男孩的躯体，因激动而发热，因紧张而微微颤动……
隔着衣服，依然能感觉到彼此肌肤的微热，青春的情绪，在漆黑的夜色中悄悄萌动……
仆人走了过去，灯光和脚步声从他们前方路过，渐行渐远。
两人这才清醒过来，回到现实。
薇薇低头假装整理衣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觉，然后沉默地向房间走去，身后跟着同样沉默的莱……
过了二层的拐角，就是他们的房间。
正在越过那个拐角的时候，却有奇怪的声响传进他们的耳朵。
角落里有个杂货间，门儿半掩，窸窸窣窣声，轻言细语声，还有其他一些莫名的声音，就是从那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