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预警会后第二天上午，Jason收到会议备忘录的邮件，其中关于远帆集团的风险管理措施是尽快安排高层拜访对方财务负责人商量解决方案。而高管责任人那里，业务条线是东区本地企业总监Billy，风险条线是特殊资产部中国区代理总监Jacky。
Billy要下周才回来，而Jason总不好越过自己的直接上级跟Jacky联络，也只能等Billy回来再说了。趁着有几天空挡，还不如赶紧把下两月快到期的几个客户年审报告先提前赶出来。于是，Jason便专心埋首于各种报表和数据中打字不辍。
一直忙到周五下午，北区的Roger约Jason吃饭，他已经培训结束，晚上就要赶回北港了。
Roger和Jason是上京财经大学的校友，比Jason大一届，虽然不同专业，但两人都是校园里大小有点知名度的风云人物，也算点头之交。后来两人先后入职另一家全球性外资银行HC的上京分行，还在同一个团队共事。几年前Roger因家庭原因要回北港，便拿了CS银行北港分行的offer，而Jason从HC银行跳槽到CS，也是Roger做的内部推荐。
Roger的航班是晚上9点，7点就得赶往机场，因此两人约在附近连锁餐饮店随便吃点，主要是聚一下聊聊。
Jason先到店里点了些寿司、烤鳗鱼和炒面之类，等Roger退房后过来。
不久，Roger推着行李箱快步走过来，向Jason招呼。他中等个子，身材敦实，圆圆的脸机灵而和气，不知是不是婚后生活太幸福，看样子又胖了。
“怎么样，最近忙不忙？你那个案子怎么样了？”Roger问。
“等老大回来再约客户财务负责人谈判。你那个呢，后来上头怎么说？”发给客户经理的会议备忘录只有自己的项目情况，而Jason开会的时候大部分时候神不守舍，并不太清楚Roger的客户北创集团结果如何了。
“人家上市公司没出正式公告，仅凭传言，谁好意思去质问究竟怎么回事？平时跟我对接的那个融资部经理，肯定也不可能知道多少内情。反正，现在额度是冻结了，暂停新的提款，等他们公告出来再看。”Roger一边说，一边随意地吃了起来。
“靠，就因为负面新闻就暂停提款，万一消息不实，跟客户关系不就糟了？”Jason把菜单递给Roger，让他再加点喜欢吃的。
“是啊，上面应该也知道轻重吧。我收到那个Jacky的邮件，说两周以内会和我一起去拜访北创集团，让我尽快把时间定下来。”
Jason伸向鳗鱼的筷子不由得一顿，“她什么时候发邮件给你的？”
“昨天。”Roger叫来服务员，加了两个小吃一个沙拉。“怎么？你没收到邮件？”
“是啊，还没有，可能她发给Billy了呢。”Jason随口答道，不过，他立刻意识到实情应该正是如此。相比北创，远帆的情况显然更为紧迫，Jacky绝不可能置之不理。
“唉，要不是Steven被裁了，我何至于搅进这一摊浑水。”Roger快速吃着东西，一边忍不住哀叹。
Roger说的是以前企业金融部北区总监Steven，原本分管北区几个城市的业务，但这几个城市的业务体量都不太大，相互距离也远，每个城市都有各自的业务负责人，这种空降的区域负责人原本就地位尴尬。在集团全球“精简”的大背景下，Steven在四月发放完年终奖后，便悄无声息的“离职”了。
Jason当然知道Steven，当初正是Roger向Steven推荐，他才从HC银行跳槽来了CS。不过，Jason加入CS银行没多久，Steven就从东区调去西区任区域总监了，没待一两年，又转去北区。看似平调，实则降级，毕竟东区才是总部所在地，经济繁华，业务也多。表面上看，或许如传闻所说，Catherine与Steven不合。背后的事实却是，国内国资和民营背景的客户，逐渐在CS银行中国区业务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分量，而Steven作为香港人，随着曾经拥有那些港资企业资源对银行收益贡献比例的下滑，逐渐让位于内资企业，他也不再被集团倚重。
Roger和Jason这种国内土著，凭业绩在CS立足，也不存在站队之类，不过都曾是Steven的老下属，忍不住八卦几句而已。两人聊了聊各自的工作和个人琐事，显然不景气已是普遍常态，下个月就是年中，就目前的态势，别说增长，能跟去年持平就算不错。看来今年那些业绩指标要名存实亡了，反正可以肯定的是，明年四月的年终奖，谁也别报什么期望。
Jason和Roger作别，回到办公室。下午，便收到Billy转发回复Jacky的邮件。果然，Jacky前一天便发邮件给了Billy，让他约远帆集团财务总监下周之内会面。Billy回复已约好胡总周二下午去拜访，并建议周一大家开个短会，最好有个初步的方略，方便谈判。邮件同时也抄送了Derek和Raymond。
每次看Billy写的邮件，Jason总能收获良多。虽然不确定那天风险预警会Billy到底有没有拨进来听到Catherine关于Jacky工作定位的说法，反正她的任命邮件里并没有提及，而远帆集团即使上了风险预警名单，只要没有逾期，按常规就还不属于特殊资产部的清收范畴。Billy邮件回复的是Jacky，又把两位独立审批官大人放在抄送名单里，抬头写的是“Derek & Jacky”。不管Derek和Jacky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微妙关系，这封邮件谁也不会得罪。
很快，Jacky也回了邮件，建议周一下午一点半开个短会，“如果没有反对意见或者别的建议”。也就是说，大家只要不回复邮件就当默认同意了。这招挺狡猾的，Jason暗想。
连续加了几天班，这个周末，Jason准备好好放松一下精神再应付下周的硬仗了。虽然晚餐还是叫了外卖解决，但把助理Rebbeca写的两份报告初稿检查修改完毕，不过七八点，Jason便离开了办公室。临走前不忘叮嘱她早点下班，下周再完成另一份也来得及。
华灯初上，城市的夜刚刚拉开帷幕。Jason不知不觉又走进Platon，他要了一杯长岛冰茶，坐到上一次的那个角落。
打开手机里的社交软件，“归去来兮”的登陆时间依然停留在那个深夜，说什么以后再找他，也许不过是她的托词而已。收到一两个陌生人的问候，Jason却没有心思去理会。
不过，没等多久，Jason果然看到了他想见的人。她今天穿着超短的白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露出白皙的腰肢和隐约的马甲线，显得比上次更年轻有活力，和开会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她和一个男子并肩走进酒吧，那人虽然穿着普通的黑色衬衣，相貌却异常的美，雌雄莫辨。一个气质中性，英气勃勃的女子，一个阴柔美貌的男人，两人神态亲密，看起来竟然很和谐。
他们走到吧台边，男人似乎很熟捻地对调酒师说了几句，又在她耳边低语，随后便走开了。
Jason走过去，“Hello，Sylvia。或者应该叫你，Jacky？”
她转头，对Jason微笑，“叫我Sylvia吧。”
她素面朝天，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纯真少年。面对这笑容，他的心情瞬间释然了，却故意把手环在她腰上，如方才那男人一般附于她耳边低语：
“你不是说，有空再找我，那今晚可以吗？”指尖微不可觉般在她肤上轻触。
“好啊，去你那儿还是我那儿？”这个回答出乎Jason预料，让他心里一热。
“你还住在威斯汀酒店？”得到默许之后，他忍不住更靠近她，把她圈在怀里。
“嗯，最近都没有时间去租房子。”她自然而亲密地倚靠着Jason，“我刚刚正准备给你发信息，没想到就在这里遇见了。”
“是吗？”Jason笑了，手摩挲着她腰间光滑的肌肤。
“Sylvia。”不知何时，黑衣男子已回到吧台旁，默默看着他们。
Sylvia侧身，回手搭着Jason的肩，微笑道：“阿东，这是Jason。”
阿东审视地看了Jason一眼，目光有一丝戒意。他并没有和Jason招呼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坐下，对Sylvia说：
“你知道这家酒吧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你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柏拉图写的。从前有一种完美的人类，他们有四只手，四条腿，两张面孔，体力和智力都很强大，因此威胁到了神的统治。神为了削弱人类，又不至于让他们灭绝，便想出一个办法，把每个人截成两半，变成两只手、两条腿和一张面孔。”
Sylvia微笑，接下去继续讲到，“这种新的人类注定是残缺和不完美的，对另一半的思念，成为根植在每个人心中的情欲。如果被分成两半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便会寻找自己异性的情人。如果被分成两半的是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他们便会去追逐同性的情人。因为，只有与自己的另一半合为一体，被分离的伤痛才能痊愈，那种强烈的情欲才会真正平息。”
“你告诉我，这是爱情的由来。”阿东彷佛回忆起了往事，眼神飘向虚空。不知道为什么，Jason对这个男人很难生出反感，长得如此之美，却散发着强烈的绝望与迷离气息。
“阿东，你为什么做这家酒吧？难道是为了纪念过去？”Sylvia清亮的声音，像一道光照进阿东回忆思绪的黑暗洞穴，把他从沉溺中唤醒。
“过去？深渊里的东西，有必要纪念吗？”阿东似乎从情绪中恢复过来，变得淡漠而疏离。
Sylvia没有再说话，阿东貌似也不愿多谈。不一会儿，Sylvia借故告辞，拉着Jason走出了酒吧。
“去你那里？”两人如情侣般亲密依偎着，Jason低头问道。
“嗯。”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