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lvia和Jacky是两个人。以后，你可别把我当成Jacky。你遇到Jacky的时候，也别把她当成Sylvia。”
Jason坐在Billy身旁的角落，听他和Jacky讨论跟远帆谈判的思路，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上周那天夜里，两人在一起时的销魂蚀骨，和临别时她奇怪的话。今日她一身浅灰的职业套装，戴着复古风格的黑框眼镜，表情严肃地跟Billy分析着远帆集团的情况。
他倒是挺佩服她面对自己时的淡定，反正他自己做不到这么若无其事。还好两人工作接触并不多，且Jason职位比她低几级，即使在这样的非正式小型会议，也没有多少发言的空间，只不过作为负责远帆的客户经理，原则上必须全程参与而已。
“Jason，远帆下个月在上京银行到期的五千万流动资金如何处理？”问话的是Raymond。虽然Derek没有参加这次短会，Raymond却不得不来，毕竟他是远帆集团所有授信的独立审批官。
三双眼睛落到Jason身上，他心里有点小雀跃，面上倒是不露，只简短地回答：“刚看到上京银行的书面批复，同意为远帆办理无本金归还的展期，期限顺延一年。那么下个月只需要还一个季度的利息就行了。”
他顿一顿，又补充到：“截至到上周五，远帆集团几个主要结算账户的自由现金余额差不多八千万元，如果不考虑其他现金流入，大概能支持半年左右的日常费用，南美子公司唯一的结算账户就在CS，最新账户余额五百万左右美金，应该能支持三四个月。”
“嗯，远帆一季度现金盈利1.8亿人民币，基本上是用来还岭东发展银行这两个亿长期贷款的，本以为能能续做一年短期借款，用来周转下半年的采购资金和到期3个亿负债。如果没有额外的大笔交易进帐，就得找到替代的融资才行了。”Jacky总结到，轻吁了一口气。
“这期银团的一千万美金它都还不了，还怎么找替代融资？”Billy皱眉。
“所以，起码半年以内，远帆的征信记录不能出现逾期。”Jacky转头看Raymond，意味深长地说。
Billy沉默良久，说：“建议这次谈判我先不露面，由Jason陪同Jacky去试探一下财务总监胡总。万一沟通不顺，我还可以跟他或者董事长电话再议。”
这话很有些推诿的嫌疑，Jacky却干脆地一点头，“主意不错，那就由我去唱这个白脸吧。”
周二下午，Jason和Jacky坐行车去远帆集团。除了向Jason了解财务总监胡昌辉的一些个人情况，Jacky并没有太多话，态度疏离而冷漠。一路上，她不是埋头在手机上查阅回复工作邮件，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接电话。从只言片语中，Jason大致听出她在跟进上次风险预警会讨论过的那些案子。
“你忙得这么辛苦，特殊资产部其他人都不帮你分担一下吗？”一个间隙，Jason终于忍不住开口。
Jacky闭目靠着椅背，似乎在假寐，过一会儿才低声回道：
“部门就那么几个人，Joseph一走，有个新加坡同事就提出辞职了，其他人本来已经够忙，还要接手遗留下的好几单棘手的坏账。我手里都是刚出预警还没逾期的业务，看还能不能提早挽救一下。其他的已经分出去了。”
“看来你们部门人手不足啊。”Jason叹道。
“是，正在找人，已经跟HR提了招聘要求，但这种职位比较敏感，估计会优先考虑内部招聘，不行再找猎头吧。”
Jason突然间福至心灵，说：“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做你的下属，可以吗？”他偷偷观察着Jacky的反应，莫名有点紧张的感觉。
Jacky依然闭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可以上公司内部网提交申请，如果条件合适，HR那边自然会推送给我的。”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远帆集团所在的国贸大厦，对方的一名财务部经理已经在楼下等候，引他们到财务总监胡永昌的办公室。
胡永昌年近六十，头发斑白，发际线令人担忧，虽然笑着起身迎接，但下垂的眼角，深深的法令纹，笑起来也显不出几分高兴。他几乎算远帆集团年纪最大的老人了，比段董事长还年长几岁，在公司发展早期作为某国有银行的科长给予远帆了关键性的支持，因而深受董事长信任，一直没有把他替换为更年轻的职业经理人。当初CS银行和远帆建立业务合作时，Jason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去协调关系。
一番介绍寒暄后，胡永昌眯眼看Jacky的名片，那上面印的头衔是CS银行（中国）有限公司风险管理部副总监。这属于内部惯例，特殊资产部类似于中资银行的资产保全部，但为了处理敏感事务方便，对外并不会明示。
这间财务总监的办公室颇为宽大，家具是紫檀木的，Jacky坐在茶几旁，端着精致的小茶杯，细细品尝胡总刚倒好的功夫茶。
这次会面是Billy约的胡永昌，按昨天讨论的意见，上午Billy又打了个电话给他，说临时家里有急事来不了，大致透露了一下Jacky的身份，意思是话事权主要在她，并表态一定尽力配合胡总工作，希望能帮助远帆集团解决相关问题。
之前Jason还不太明白Billy的用意，现在胡永昌和Jacky都好整以暇等对方先开口的样子，无言的尴尬中，气氛几乎快要凝滞，不由得再次佩服Billy果然老谋深算。
终于，胡永昌把视线从Jacky的名片上收回，皮笑肉不笑地说：
“方小姐这么年轻，已经是总行的副总监了，厉害呀……”
Jacky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茶杯：
“胡总，您以前也在银行工作多年，早就见惯大风大浪，想必您一定很清楚，xx发展银行的两个亿贷款究竟还能不能做下来吧。”
“方总，岭东发展银行上京分行的李行长也算我多年的老朋友了，他给我打了包票，这笔款无论如何也要给我续贷的。主要是目前流动性紧张，他们审批部门流程特别慢呐，额度批下来还要排队等放款。所以，中间这几个月，确实需要缓冲一下。”
胡永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上京银行已经答应给我们几千万贷款办理展期了，只要CS银行配合一下，这一千万美元也能延期半年左右，下半年我们收款旺季到了，到时我们一并归还两千万美金，不就全解决了？”
Jason在一旁默默地看他，心想，还好这老狐狸没有端着架子打官腔，不然可实在难沟通。
Jacky淡淡地回了一句：“胡总，上京银行的贷款是在我们这一千万美元还款的一周后才到期，如果我们这里出现了逾期，他们能续贷吗？”
胡永昌一张老脸有点绷不住了，他勉强控制着，故作镇定地对Jacky说：“这不是商量展期的事吗，如果有逾期记录了，对大家都不好吧？”
Jacky眉头紧蹙，道：“您难道不清楚，这是银团贷款，除了CS，还有四家银行，也需要按参与份额同比例归还。就算我们是牵头行，也不能在一个多月内搞定四家银行的风控，让他们都同意展期吧。”
“我看方总似乎胸有成竹，什么别的方案，大家可以商量一下？”胡永昌隐隐意会过来，也顾不得自矜身份，急切地问。
“我只是有些个人的设想，银行内部能否通过还不确定，需要胡总支持才有机会。”Jacky凝视着胡永昌的眼睛，面色严峻。
“方总有话直说，如果能解决问题，我当然会尽量配合。”胡永昌正色道。
“这笔融资当初需要远帆集团国内总公司提供对外担保，通过CS银行中国分行开了保函，10%的保证金是用人民币质押的。如今情况紧急，唯一可行的，就是变更保函的担保条件，把这10%的保证金购汇换成美金来还这一期款，这样，起码银团不会出现逾期了。”胡永昌露出思索的表情，Jacky继续道，“当然，我们释放这10%的保证金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如果要想通过内部审批，恐怕需要增加您和段董事长的个人担保才行啊，而且南美子公司的应收账款也要全部质押给我们，并监管开立在CS南美分行的账户，等最近几个合同的收款到账，一千二百万美元以内的余额需要冻结作为保证金。”
“一千二百万美元？”胡永昌皱了皱眉，“原先10%的保证金只有相当于一千万美元的人民币。”
“不这样的话，我很难说服上面啊，这个方案肯定要送去亚太区总部批了。”Jacky摊了摊手，“这两百万美元还是小问题，您恐怕更应该考虑，如果xx发展银行那边放不了款，是不是要尽快发掘一下其他候补的融资渠道，比如，发一笔私募债？贵公司南美的矿石倒是不愁卖，资金吃紧的是国内啊。”
胡永昌沉思良久，终于缓缓说道：“个人担保的事，我必须得请示段董事长才行，过几天才能答复。有劳方总费心了。”
一回到办公室，Jason便被Billy叫过去了解谈判的情况。听完他的复述，Billy皱眉道：“如果这样搞，不是把存款转移到南美分行去了吗，会影响我们部门业绩的。”似乎意识到这种说法不妥，他摆摆手，让Jason离开。
Jason闷闷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忍不住想起一年以前，在给一个客户的授信做年审时，客户要求增加额度。他分析了行业和财务状况，觉得风险偏大，不减额就不错了。结果人家总经理电话打到Billy那儿去，Billy后来把Jason好好教诲了一番：
“身为客户经理，为公司创造业绩就是你存在的价值，怎么能把业务往外推呢？最后能不能批下来，是风控的事，但你必须尽到自己的本分。”
无奈之下，Jason只能按加额的方案往上报，但最后批下来额度还是维持不变。这件事难免给他留下芥蒂，Billy恐怕会怀疑他未尽全力去争取，他却觉得两人理念委实不大相合。况且，当初他是Steven招进来的人，而Billy是后来成为了他的上级。某种貌合神离，也许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Jason发了一会儿呆，默默打开了公司内部网，在“职位机会与推荐”里果然找到了Jacky所说特殊资产部的内部招聘告示。他按格式填写了表格，点击，提交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