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兰雅筑，一家只对专属客户提供服务的私人会所，名为“幽兰”的包间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把青碧的茶水倒入细白瓷杯。他朗目疏眉，器宇轩昂，顾盼中自然流出不怒而威的上位者姿态，但眼中却偶尔闪过一丝焦虑，让他难以心平静气去品尝这上好的绿茶，总是无意识地斟满又倒掉。
他又打了一个电话。
“方总，您快到了吗？您一个人还是……好的，我让人到门口接你们。车牌号是？行，一会儿见。”
当Jacky和Jason步入包间，男子并未起身迎接，而是一边向两人点头致意，一边往瓷杯中注入茶水，摆在两人座位面前。等落座后，又唤来包间负责的经理，向他们推荐此处招牌的茶点餐食。
“方总，上周您来南滨时我在出差，正好这周来上京，所以特地约您碰个面。”说着，他拿出名片，用双手分别递给二人。
男子是乐米集团控股的出口业务子公司CEO许默，也是集团控制人曾越平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做财务管理出身，曾经担任过集团的财务副总监，后来才分管整个集团的出口业务。与CS银行这笔通过境外公司交易的融资结构，正是他亲自牵头做成的，也是他的得意之作。这背后的细枝末节与关键玄机，他比谁都清楚。因此，Jacky上次在南滨分行同事陪同下，以贷后检查名义调取了各种各样的资料核对查看，在他出差回来后，了解了都是些什么资料，心里已大概察觉了几分。合作几年下来，以乐米集团如日中天般的明星待遇，CS银行内部当然也不乏与他交好的“朋友”，因此，当通过电话问了问情况，他当机立断，乘机飞来上京，亲自来见Jacky。
银行内部才开完会，没几天就找上门，这是非奸即盗还是不打自招呢？Jason默默腹诽。
面上却毕恭毕敬，一脸仰慕和热诚地递出自己刚印好的风险经理名片。和Jacky的名片信息一致，特殊资产部的名号太敏感，显然不可能亮给外人。不过，他原来的名片也还留着，据Lilian说，估计某些场合有时还用得上。
“许总的消息，倒是很灵通，还知道我喜欢喝什么茶。”Jacky道，笑谑中隐隐露出一丝讥诮。
许默笑得令人如沐春风，“他们说方总不但人美，还厉害得很，我岂敢怠慢，只要能合您的意就行。”
“许总如此体恤，相信不会让我为难了。”
许默的笑容略有滞涩，此时他可以确信，CS银行恐怕掌握了某些关键信息，而且，以外资银行业务与风控条线相互独立的行事来看，想捂住几乎是不可能的。能够争取的，也只有时间和方式了。
“那方总是有什么要为难我了？被美人关注，就算为难，也甘之如饴。”他挑挑眉，倒掉茶渣，从一个精致的小罐里又倒出新的茶叶，姿势优雅的重复洗茶、泡茶。
太轻佻了吧。Jason心中愤然，暗骂此人简直是衣冠禽兽。他突然很担心又庆幸，假如自己今天没有在场，还不知道会变得多暧昧。
“不敢，咱们这次会面，您是代表个人？还是乐米集团？”Jacky倒不以为忤，虽然没有预想过，但许默的反应，已经让她越来越笃定，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她眼带欣赏好整以暇吃起桌上的茶点，还给Jason也递了一块。
“首先是代表公司，当然，我个人也很乐意与方总结交。”许默一边给Jacky斟茶，一边意味深长地望入她眼中。
色胚！当我是死人吗？Jason觉得自己快原地爆炸了，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Jacky没有理会他的异常，表情渐渐严肃。
“如果您代表公司，那我就代表银行，把这个交给您了。”她从Lilian给的文件袋里取出几页文书，递到许默手边，上面写着“退款通知书”，内容中英文对照，左上角印着CS银行香港贸易公司的logo。
许默接过文书，默然看了半响，忽然道：“两家公司之间的跨境贸易合同，已经支付的货款要求退回，这属于商业纠纷吧。我们乐米出口公司和CS银行并没有直接借贷关系，你们是要在大陆，还是香港去申请仲裁呢？”
“CS香港公司委托乐米出口公司发货，但你们没有按发票执行，这属于违约，当然可以要求退款和赔偿。不过，乐米集团是CS银行的优质存款客户，我们当然不希望走到仲裁那一步。”
“我们货运单据跟发票上的数量是完全一致的，如果说违约，恐怕没有根据。”他双手撑在桌上，俯身凝视Jacky的眼睛，无形释放出迫人的威势。
“数量一致，但金额不对。”Jacky说着，又拿出另一份文书在许默面前晃了晃，那是一份致xx海关的函，“看来，乐米宁愿补缴关税，也是不愿退款的了。”她微仰起头，面沉如水，凛然与他对视，丝毫无惧他刻意展露的气势。
许默终于色变。他原以为，外资银行向来和这些行政机构保持距离，不可能这么手眼通天，看来是他想错了。
略一沉吟，他的面色便恢复如常。
“方总误会了，不是不愿，那些货款账期原本账期有长有短，是分次支付，如果从国内公司退回，不但外汇很难出境，也会影响正常的现金流。实在有难度，能不能给些宽限。”
Jacky容色稍霁，“其实说难也不难，但可能需要许总配合我们演一场戏了？”
“演戏？”许默用询问的眼神，专注地看着Jacky。
“贵公司不是在和京信银行合作吗？他们的额度，差不多在做年审吧，对于乐米这样的优质客户，如果能合作一些美金融资，这种区域性商业银行，肯定不会放过国际业务增长的大好机会？”
“看来，方总才是真正的消息灵通呢。您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百依百顺，奉陪到底。”他望向Jacky的目光越来越兴味盎然，眸色也逐渐深沉，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Jason本能地察觉到不妙，心中警铃大作。
Jacky却云淡风轻道：“许总在上京应该还有不少要事，暂时不会回南滨吧。大约就这几天的事，需要时我自会给您电话。”
许默微笑，话头一转，语气轻松地跟她闲聊起来。两人刚来时，他还多少顾及Jason，时不时也和他谈上一两句，此时却完全把Jason晾在一旁，只顾和Jacky谈笑风生，眼光片刻不离她，傻子也看得出，此人居心叵测。
这是个出类拔萃又阅历丰富的男人，Jason暗想自己到他那个年龄，大概也很难有他今日的地位。若是以前，Jason对他还有几分欣赏和羡慕，但此时他心里却充满反感。
眼看着两人貌似越来越投机，大有相逢恨晚的架势，Jason很担心如果自己不在场，这人会恬不知耻地邀请她去自己的住处。看了看表，他忽然灵机一动，作势向Jacky急道：
“Jacky，你不是十点还有一个会吗，如果我再不送你过去，恐怕来不及了。”
“我差点忘了，怎么不早点提醒我。许总，不好意思，今晚就这样，回头我们保持联系。”说着，她向Jason使个眼色，与许默握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