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靡生活·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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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这里是二线

那天参加完冗长的研讨会,天色已晚。灯火阑珊处,主办方带众顾问去吃答谢宴。大家都饿了,又都不好意思抱怨。只有一个老艺青不想装糊涂比文明,开口道,我生活在二线城市,晚餐不能晚过6点。看这架势,要跟上海一起开饭喽。

他的较真,直到围桌落坐,仍在进行。“我绝不可能生活在一线城市,我的生物钟不同意。一线交通恶劣,城大家远,全球名企也多,鬼佬的晚餐时间是晚8点,中国胃们受了副面影响……”他标榜二线,引起共鸣。纷纷地,言辞之间有侥幸,有偏激,有幸灾乐祸,有顾此失彼。

二线滋生如他一般的慵懒生活家,不像一线城市,大多数都是惶恐的飘族。二线,家在这里,根在这里,心就定了,吃饭是大事,力求准点开始,无限期结束。慢是一种真理,慢慢吃,浪费着时间吃,吃完上半场再吃下半场——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在二线城市总显得相对充裕。

二线青岛,慢节奏是出了名的。慕名而至的外来客,软软地浸淫在须臾海雾和慵懒民风里,不想离开。

台湾音乐人陈升第一次到青岛的时间是2006年11月。之后,他所发行的专辑《这些人那些人》里面收录了歌曲《青鸟日记》。歌的名字是孩子气的陈升玩的一个文字游戏——《青岛日记》才是它的实至名归。

十一月一号天气晴/我花尽所有的积蓄从南方来到这里/北方的风啊慢慢地吹起/洗刷在半岛的海浪/怎样也洗不去我的回忆……十一月二号天气晴/见到了海浪和飞鸟我像石头一样忍住悲伤/我爱上的是一个玩音乐的人/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他爱上了浮云……十一月三号天气阴/虽然我已经一无所有但我要去等待最后一班飞机/也许有天会在别的城市相遇/但是如果我忘记关于半岛的身影/千万不要提起风干的嘴唇?

十一月四号天气阴/没有想到要往哪里去/可我不想停留在这里。

十一月五号北风起/半岛的海浪里面有我的记忆?。

十一月六号天气阴/我没有想到要往哪里去/可我也不能停留在这里。

十一月七号天气阴/啦啦啦啦啦啦……我不能停留在这里。

十一月八号天气阴/我没有想到要往哪里去/可我也不想停留在这里。

十一月九号天气阴/也许我已经不再悲伤/还是我已……停留还是离开,是无数人面对这座二线城市发出的永恒疑问。

事实上,足以退却英雄气节的青岛,让很多人停留了也让更多的人离开了。当初的停留是为了等待灵魂奢侈地降临,而最后的离开,又何尝不是完成蜕变以来的首次航行。

着名诗人芒克曾在金口一路2号的老房子里画油画,于画布之上渲染大色块高浓度的诗句,2年后,也就是2009年,离开。

与张楚、窦唯并称魔岩三杰的何勇,曾在2001年的夏天躲在崂山北九水的一家小旅馆里,享受着山里面的流水与月光。之后的好几个夏天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富有传奇色彩和多重身份的艺术家左小祖咒,则喜欢南山市场附近的居民楼,兴隆夜市如重金属的背景,他的情感无数次地在人来车往中嘶吼,直到被粗糙的城市肌理掩埋。

……他们都写下了不同版本的青岛日记。然后,转身离开。

我这样一个熟年期青岛土着,因为离开回来再离开再回来的多次反复,打量青岛的角度便多了几个,加之雕虫小技,自诩看出了丰富的层次。有杂志采访,让我说说具有新意的青岛符号,抛却百年来的蛤蜊、啤酒、老房子和新包装的帆船不谈,我锁定了老市南口音、慵懒民风、青岛大嫚。

Q:有人说在城市中辨识青岛人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让他开口讲话,你觉着青岛口音好听么?

A:标准的老市南口音很好听。对不起,我没地域歧视的意思。标准市南的概念其实很狭隘,火车站以东到八大关,这里是青岛城市的发源地,也是早期殖民建设的重中之重,至上世纪30年代,城市设施、功能、风貌已经非常完备,那里云集了达官显贵、工商业主、教育界人士、传教士等等,因此文化精良,素质高端。我记忆中的标准青岛口音是充满贵族没落气质的,是一种下沉而缓慢的中音。

Q:现如今的贵族气质去哪里了?

A:地域概念的改变决定了口音的变迁。另外,贵族没落之后,不再具备话语权,小商小贩起家形成了民营资产,他们从草根打拼为社会主流,城市的口音就发生了变化。甚至变得有点“痞”了!

Q:相比江南等地的口音,青岛口音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A:海风锻造了青岛口音的坚硬,很多去声,不够柔和,外地人听起来觉得比较“冲”。初来乍到的,多少会不习惯。

Q:那青岛的民风呢?是朴实、优雅、还是……A:其实是慵懒。十年前,我曾写下万字专题《青岛很少另类》。那时的我,未脱愤青气质且怀有豪情万丈,总希望通过镜头和语言、立场与思索,在商业控制生存方式、广告指引生活理想的功利时代,寻求遗世独立的冶艳之花,与读者共飨芬芳。可惜,偌大岛城,潮声咏唱犹如天籁,却难得另类波澜壮阔。这座城市擅长滋养小康和小资,显然不具备生发另类的土壤。

多年之后,我对生命和生活有了更宽泛的理解,我由此宽容。是啊,青岛的夏天距离天堂这么近,人们沉浸在啤酒与海洋的泡沫中,与神通灵,慵懒度日,浪漫平生,谁还要苦心孤诣劳筋骨地做什么另类!青岛人的特点就是安顿多于颠覆。

Q:青岛大嫚和其他城市的姑娘有何不同?

A:青岛大嫚,首先,这个称谓的原创性和不可复制性已经成就了其所具备的城市符号地位。这是个如此活色生香的名词。青岛大嫚,不同于江南的婉约,不同于东北的糙野,她们是挺拔高挑,爽直而无遮掩的一个群体。身材更胜于容貌,虽无雕琢之美,却也流溢着婆娑大方,几乎个个都很阳光。

Q:是什么造就了青岛大嫚?

A:青岛是由简单渔村衍变为城市的,无历史沧桑感决定了她们血液里流淌着单纯,海的博大颐养了她们不耽搁于小算计的共性,她们缺乏温柔,所幸,她们善于原谅。

说了青岛大嫚,似乎就应该对称地说说青岛小哥。也不知是哪路民间智慧大师发明了这样两个善词,将青岛男女活脱呈现,生生剖解。

好吧,假如你与我一样,拥有1980年代的少女初长成经历,那么,记忆中必定册封着爱晨练爱健美的青岛男人形象。那个年代,民间运动的氛围相当High,夜生活不曾斑斓,应酬二字高不可触,男人们得以早上床早做爱,早睡早起,在朝阳里染金,在沙滩在滨海的马路上挥汗,把日日海鲜的生猛能量转换出来,带动起整个城市的生机。

彼时,青岛男人拥有眩二头肌的梦想还很真实。因为肌肉对女人的吸引力不亚于现如今的房子车子,就好比当年《健与美》的蛊惑堪比今天的《财富》杂志。?

无论如何,1980年代的青岛男人是典型的青岛男人——他们在兄弟的婚宴上掌勺,在礼拜天帮邻居垒煤池子,偶尔打打老婆,个个会甩够级,人人能扎猛子,虽没有俯视天下的京爷范儿那般自信,也没有香港男人经过英式洗礼后的绅士做派,但他们实在、顾家、好面子。孔孟之道使他们温良,海鲜的微量元素使他们肢体健美,啤酒的泡沫使他们在微醺中陶醉,守住一片海一座山,足够颐养天年。也因此,在上世纪90年代经济大潮来袭的时候,他们还是满腔太平角钓客的悠闲,不慌不乱不接招,左边蛤蜊右边啤酒,青岛男人愿意为这样的日子死去。

乐活慢享已潜入生命基因,似乎只有还原到城市变迁的高度才能解释得通——从渔村、殖民港口到现代城市,青岛男人的历史太短促太清白,无官宦无骚人墨客,无匪帮无海盗,甚至青岛男人很少混迹异国他乡,除了远洋船员曾演绎过生活在别处的浪子野心。

谁说的,男人的进化就是财富的进化。在青岛,外贸先生与船运货代男首先发家,进入新世纪,最大的暴发户地产商引领了时代的话语权,青岛男人中的这一小撮彻底豪富了。作为一枚与青岛男人共存的青岛女人,无限量的期盼与欣喜将直接来自——文明,因生产能力增大、因物质日益丰富,而与我极度拉近。

唐国强、黄晓明都是非典型性的青岛男人,他们太俊了。

吕思清也不算,他是抒情的好孩子,在童子功练就的琴弦上横刀立马,温柔地侵略了世界。

最贴切的青岛小哥代表是黄渤。小眼,闪着淫而不乱的光,坏笑着上了大台面,保有一幅捣蛋鬼的寻衅。

在家门口寻衅,永远具有小儿科般的娇嫩质感和游戏品格。

守住二线,也就意味着父母同城,发小同城,碰见熟人和仇人的几率都很大。城小,空间密度就小,不敢做坏事,街拐角也许有潜伏,八卦传播速度快,快至满城风雨。二线人民是很顾忌脸面的,四辈相守,输不起。

在北上广漂过的人,一定知道万箭穿心的滋味,寂寞常常让人神志不清,好像无缘无故地受了这磅礴大城的欺负。漂在其中,需具备狮子的雄心,狐狸的狡猾,骆驼的忍耐,以及猪的钝感力,多角色转换让人行于当街而倏然忘记身在何处,这种不可饶恕的危险时常发生。

一线,看似闪闪发光却也吞噬青春,让干净的心房长满荒草。在广州换过5次工作的某女说,“有时候真想豁出去了,潜规则我吧。但我又怕,潜规则之后,留下的是笔入不敷出的烂账。”所以,在第6份工作即将开始的时候,她像获得了灵异暗示一样,割断了混乱的男女关,藏起疲惫,回到二线,洗心革面,做回端庄。

二线如重生之地啊!

土是土了点,穷是穷了点,井是深了点,青蛙是多了点。但一想到血脉、善良、温暖、安逸这类字眼,二线人民就会迸发出让二线幸福死我们的愿望。

一线,适合遥望,以妒忌以同情。复杂的情绪下,我想起黑塞写的名着《在轮下》——面对呼啸而至的时代车轮,一线人民必须加速奔跑,有时会力不从心,有时会浮躁焦虑,但必须适应。每一个落伍的个体将被轻易抛下,甚至碾作尘土,且不偿命。

既如此,我等就懒在二线做个千年不老龟吧,软软地活着,缓缓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