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西里岛热烈的夏季里,太阳如滚烫的牛奶,倾倒而下,白花花地透耀着地中海小镇,也透耀着少年莱那托的身体。而身体,在夏天,永动机一样,每个细胞都会噼里啪啦地绽放,见缝插针地生长。
背景交待在二战。世界纷纭,海边小镇兀自笃定,二战的狼烟暂时没有蔓延到西西里,除了很多男人上了战场,除了张贴阵亡名单时的满镇皆惊。
这些似与少年莱那托的生活无关紧要。他只负责用刚刚发育的身体与伙伴们在礁石上嬉闹,鱼一样的窜跳于海里岸上。夕阳西下,他们会忽然探讨起生命的神秘,一边比较着谁的生殖器更大一些,一边把道听途说的男女之事拿出来炫耀——那种时候,莱那托总是因为自己的尺寸而自卑。
究竟是什么东西最大权限地影响着一个少年的的成长?也许是一个女人,一段战争,一种分离。在中国,一个少年的成长,可能是一块红薯、一所学校、一个高考分数线所带来的命运折成;而在1940年代的意大利西西里岛上,一个特殊的女人的的确确地影响了一个少年的成长。
她叫玛丽娜。美艳芬芳的少妇,涂着猩红嘴唇,藏在黑色蕾丝衬裙里的欲望与西西里的丰腴放浪相撞,又器官一样融合,随后,她在飘扬的纳粹旗帜中,向少年莱那托走来。少年的身体和灵魂,因为这个女人,产生了无法遏止的梦想与渴望。
这无疑是镇上最美丽的女人,最诱惑的景致。她的所到,时间常常为之逗留,空气中凝固了各种喘息,香艳当街沉淀,意志化为琐屑,无可名状。每一天,她就这么携带着全镇男人的垂涎和全镇女人的嫉恨,妆容一丝不苟地、眼眸低垂地、腰肢扭动地,穿镇而过。
莱那托遇见玛丽娜的那一天,墨索里尼的讲话与市声一起混杂成背景。他忽然中了邪,身体干涸,灵魂出窍,一切的一切,统统扑向了他的最大磁场——玛丽娜。多年后,莱那托深情回忆:“第一次见她时,我12岁。那天墨索里尼宣布对法国和英国开战,而我拥有了第一辆自行车。”
跳上有生第一辆自行车的莱那托,飞奔在阳光下,冲到伙伴们面前,寻找自信。男孩子们习惯性地讽刺挖苦着,忽然,空气静了下来,莱那托循着他们的目光,远远地看见玛丽娜一袭白色套裙款款走来。她擦身而过,他瞬间沸腾。她走了过去,他没有任何道理地跳上自行车朝着她相反的方向急驰,背后响起男孩子们的哄笑。莱那托抄近路来到玛丽娜必经的下一个路口,守候,如守候生命的密约。
玛丽娜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双眼睛。这样的眼睛里盛满了少年渴望。莱那托开始给玛丽娜写信。只是从未寄出去。他所能做的就是跟踪和偷窥。
莱那托开始注视玛丽娜的一举一动,一分一毫。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他逃课,头顶烈日埋伏在她的房前,只为她的片刻闪现;他偷了她晾晒在树下的黑色蕾丝内裤,塞在枕头底下,夜夜拿出来,嗅着吻着,最后盖在脸上,闭上眼睛,开始手淫。
玛丽娜的丈夫去了前线,她独自一人承受着镇上所有男人的注视和意淫。夜深人静,她抱着丈夫的相框翩翩起舞,用舞步猜测着另一个人的是否存在,受难于命运的无常。她的泪珠摔碎在古旧的木地板上,她的乳房在旋转中不知觉地跃动而出……这些都被莱那托偷窥而去。他买来同样旋律的唱片,在无数的梦中,他想象着玛丽娜的存在,想象着他们共度的良宵,想象着英雄美人的故事。
想像是件很折磨人的事,莱那托病倒了。病得异常厉害。他的母亲发现了那条藏在枕头底下的黑色蕾丝内裤,认定儿子是被魔鬼附了体,不但夸张地用火烧掉,还请来法师施法。他的父亲则认为儿子长大了,因需要女人得了相思病。于是,莱那托被带到妓院,诸多之中,他挑选了与玛丽娜最像的那一个,就此交付了自己的童子之身。
终于,丈夫死亡的消息传来,玛丽娜被尊为圣母,男人们开始在她的住所徘徊,流言蜚语在岛上蔓延,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身着沉重的黑色丧服,日子堕入了无底的深渊。一场有着庄严意义的游行之后,意味着玛丽娜堕落的开始——她失去了生活的来源,为此,她私会当地的一名医生,每次的见面都精心策划避人耳目,但仍能被莱那托偷窥到。后来,医生的妻子发现了奸情,玛丽娜被告上法庭。一名律师为她做了无罪辩护,辩护的当晚,律师就以索要高额律师费为由进了玛丽娜的卧室。
当一个人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有问题的时候,尊严便不复存在。失去丈夫的玛丽娜,为了一块糖、一口面包,甚至允许最肮脏的男人用手摸索她的脸。此后的她剪去了黑亮长发,如同剪断了某种执着,埋葬了某种信念。当她以火红短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依然使用着当初的步态,依然目若无人。
战争结束了,镇上的人们夹道欢迎凯旋的士兵。突然,有几位妇女杀向西西里的妓院,拉出了衣衫不整的玛丽娜。女人们疯狂了,拳打脚踢地发泄着一直以来的不满。男人们则认为这是女人间的纠纷,袖手旁观。人群中的莱那托满眼哀伤——他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梦中情人被剪去了头发,扭曲了美好容颜,遍体伤痕。
玛丽娜无法在镇上生存了。只有出走他乡。她随着人群登上了远去的列车,推着自行车的莱那托,远远地看着,百般离愁,万般无奈。
战后,重建家园的镇上来了一个陌生人。很快地,人们便认出了这个失去右臂的陌生人就是玛丽娜的“阵亡”丈夫。他的家已经成了难民营,妻子也没了去向,镇上的男人非但不想结识这个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英雄,反而讥讽、嘲诮。莱那托扶起被打倒的残废男人,他一直想鼓起勇气对玛丽娜丈夫说出所有真相。
一天晚上,一封信送到这个男人手中。送信的莱那托转身跑掉。信中写道,亲爱的斯科迪先生:原谅我没有勇气当面诉说,我是惟一知道你妻子真相的人。镇上的人们只说她所做的坏事,但请你相信我,你的妻子玛丽娜对你忠心耿耿,你是她惟一深爱的男人——这是事实。此前固然发生了很多事,但回想以前,在你死亡的消息传来之后的日子里,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去墨西拿的火车上,祝你好运。我应该像所有的匿名信一样写上“朋友”,但我是莱那托。
这封字数不多的信至少重建了一个男人的信心。他也搭乘同一个方向的火车去寻找自己的妻子。推着自行车的莱那托用欣慰的眼神送走玛丽娜的丈夫。
许多天后,玛丽娜搀着丈夫的手再次出现在小镇上。她低着头,男人却昂首挺胸地睥睨着观望的人群。
她终于又回来了,重新开始了生活。
那天的早上,菜市场上“早上好,斯科迪夫人”的问候让她有点惊诧,她克制着心潮,平静点头致意。人们开始用同样的话问候她,“她眼角有了鱼尾纹,但依然漂亮”,女人们这样说着。
玛丽娜已经宠辱不惊了。走在同样的小镇上,她的步履有些蹒跚,买来的西红柿、柚子滚落了一地,远远守望的莱那托跑过去,帮她捡起。这样的距离依然没有引起她的注视——“祝你好运!玛丽娜!”
玛丽娜回头看看莱那托,浅浅一笑。
在地中海特有的温暖色彩中,莱那托频频回望着步态沧桑的玛丽娜。电影独白响起,“我以最快的速度踩着单车走,好像我在逃避渴望清白的她。时间飞逝,我爱过许多女人,当亲密相拥,她们问我是否会记得她们,我说‘是的,我会记得你的’,但是惟一我从没有忘记的是那个从来没有问过我的玛丽娜。”?
这就是导演吉赛贝·托纳多雷(Giuseppe Tornatore)给2000年的世界电影带来的《玛丽娜》(MALENA),又名《西西里的传说》。导演怀有一颗不变的诗心,以散文舒缓、雅致情调讲述了一段历史,几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