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璇轻轻咬了一下唇,昨夜那些缠绵羞人的话和事,总是让她想起来就耳根发热。她喜欢他在床上时候的那种放浪的温柔,拥她入睡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妻子。申家的人一直都害怕她不幸福,她也怕申家的人觉得她不幸福,所以,她想幸福。有个好丈夫,有个幸福的氛围。
她想,她和裴锦程就算曾经有怨,也走上了正轨了。老天爷总是会给一些创伤,让人学会成长,看她长大了,就宣告她的警告已过,无须再辛苦。
坐在电动车上,车里就她和他两个人。梧桐苑的电动车,都是景区旅游式的那种,除了前方,都没有窗户和门的那种。她鲜少和他一起出门,更别提坐同一辆车,还是同一排。
早上虽是太阳已经高挂,可是宅子里整条弯来曲去的护宅河几乎流过每一房的苑子,裴宅里又绿树成荫,温度不高,风吹过来的时候,皮肤干爽细透,如新的空气灌过毛孔一般,让人神清气爽。
“锦程。”她喊他一声。
“嗯,怎么了?”他偏过头看她,一身女强人的打扮,可这时候的眼神,还真是一点也不强。女人嘛,就该是这样的眼神,不是吗?
“如果你有什么难处,要跟我说,兴许我能帮你。”
“呵。”他笑了笑,腿倒是跷了起来,背靠在座椅上,长臂一展,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好像手到之处,都是他的所有物一般,“你一天少想点这些,没事去逛逛街什么的。”
“逛街?”她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逛过街了,可没事,往逛街上扯干什么?
“女人嘛,就该没事去逛逛。你看看妈妈,打打麻将、逛逛街、参加一些酒会,这才像豪门太太的生活嘛。”
“可我不是有工作嘛。”
“你不做,还不是有人做?”有一个这么能干的太太,真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苦恼。
申璇不说话了,工作是爷爷安排的,虽然累点,但是她觉得也挺好,并不觉得有什么。“以后再说吧。”明明是问他,倒是把话题转移到她头上来了,唉,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车子在主宅停下,每天,只要回宅子睡觉的人,第二天必须到这里吃早饭,除非生病了要让下人送饭,这个规矩从来就没有破过,所以,早餐永远都是裴宅人气最旺的时候。
泡夜店的,泡到了凌晨两点回来,第二天照样会被佣人催着起床,去应付早饭。因为裴立很看重作息。这家里,还没有谁敢恃宠而骄到不听裴立的话的地步。所以,早饭也是亲情显得最浓的时候。
可这一天的早饭,几乎让申璇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她还站在裴锦程的身边,两人挨着进了正厅。偌大的正厅里,以前如果不来客人,最多两张桌子,如果人少的时候,就摆一张超大的圆桌,反正每天都有人记录家里有多少人回了裴宅,第二天的位置,不会安排错。
今天多摆了一张桌子,以前的位子坐得松了些,显得三桌人都很平均。老爷子裴立的身边,赫然多了一个人,白立伟,连文珠也来了,坐在白立伟的下方。
看到白家的人,申璇不由得紧张,她的目光突然晶亮了起来,开始搜寻、捕捉。果然,就在文珠的下方,坐着的人是白珊。
白珊?申璇的身躯一震,能到白家主宅来吃早饭的人,真是不简单。
不由得想起那天的陷害,申璇突然心里滋生起一丝害怕。无论白珊本性如何,她都是无法对她产生好感的。她往裴锦程身边靠了靠。
裴锦程在被申璇碰到的那一刻,目光不禁看向她,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故作镇定。他很快把目光从申璇脸上移开,看向白立伟和文珠,“白叔叔,阿姨,早上好。”
“哎,锦程早啊。”白立伟看着裴锦程,很是满意的样子。
裴立指了指裴锦程面前的椅子,“你们就坐在下面,不用到隔壁桌了。”
裴锦程笑着点了点头,“好。”
裴锦程先坐下,又回头对申璇说:“坐吧。”
申璇的心思根本不在坐或者不坐的问题上,而在于这一大早的,白家的人过来做什么。裴家是一座现代的大豪门,却像一个封建统治的王国一样,等级分化很严重,这是这座宅子外面的人所不知道的。老爷子是个很重利益的人,很重裴家利益的人。他对裴家的家规要求严格,也并非为了什么教育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他只是认为这样教训出来的孩子对裴家的事业有帮助。
白家的人能坐到这里来吃饭,还坐到了老爷子的旁边,那么就是有大的利益了?而这样的利益会不会影响到自己?这才是申璇苦苦冥想的东西。
她的目光又开始偏移,看见右边那一桌。白珊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很端庄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想要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意思。
白珊的边上坐着锦悦,锦悦的动静比以往都大,喝粥的声音呼哧呼哧的,一点豪门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申璇看着锦悦的反应,闭了闭眼睛,该来的,总归要来,不是吗?
这顿饭,申璇心知不简单,裴家对早饭的重视完全是反常理的。这么重要的家庭式的联络方式,白家的人来又算作什么?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这是路过,碰到老爷子了,老爷子随口一句,“吃了吗?”
“没有。”
“那到我家吃吧?”
“好啊。”
她坐在这桌子旁,感觉很怪,感觉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有淡淡的同情,也有模糊的讥诮。
裴立只是说:“吃饭吧。”
申璇礼貌地点点头,端起碗来,面色上一如明镜般平滑又光亮,心里却翻起了浪。低头吃饭的时候,听到白立伟跟老爷子说话的口气,有浓浓的客气,但里面还有些什么交织着,申璇没能听出来。大概是说一些关于利益的事,声音比较轻,似乎没有打算让其他人细听。
老爷子只是嗯嗯地应着,并不做什么解释。
这时候文珠站起来,跟裴立微微行了个礼,有些谄媚地笑着说道:“老爷子啊,珊珊这孩子现在内向,我让她坐这边来吧?”
白珊闻之又低了低头。
裴立目光深远,看不透彻,只是抿着和蔼的笑意,点了一下下颌,“好。”
文珠一见得了应允,立即朝着白珊挥手,“珊珊,你到这边来,跟妈妈坐一桌。”
白珊轻轻地放下碗筷,主宅的佣人过来,将她的碗筷端起来,送到另一桌去。
文珠对着佣人指了指,那方向竟是锦程边上,喜气地说道:“放那边,珊珊跟锦程熟,他们坐在一起合适。”
申璇的眼突然放大,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文珠,握着筷子的手紧得很,那筷子嵌着的地方白白的。那文珠本来喜洋洋的感觉,这时候一对上申璇的眼睛,竟慌得一怔。文珠有些僵涩地扯了一下嘴角,说话是温软又刻薄,“阿璇啊,作为长房的媳妇,你该不会是这样的心胸狭隘吧?裴家历来长房的媳妇可都必须要大度啊。”
申璇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她目光里的攻击性收了起来,淡淡地笑了笑,“阿姨说的是,我只是好奇地以为阿姨是想把白珊叫到您自己身边坐。”
裴锦程偏头看了一眼申璇,他在桌下拍了拍她的腿。她心里那有点急促的气息在这个时候慢慢地稳了下来。
文珠见申璇说话无可挑剔,觉得无趣。她拉着白珊就往裴锦程的身边推,嘴里跟坐在裴锦程旁边的季容说:“大姐,你挪一挪?”
季容很快便把地方腾了出来。白珊在裴锦程身边坐下后,很紧张,吃起饭来,愈发地小口。
申璇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看到文珠又跟公公裴先文换了位置,挨着季容坐,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申璇的上方坐的是裴立,右方坐的是大房的人,现在插了白家的人,左方是二房的人。平时大家吃饭的时候其实聊天不多,今天白家的人一来,这饭桌的气氛倒显得热闹了。
二房当家是裴先业,妻子是汪家大小姐汪凤鸣。这家里的太太,要说会收拾打扮的,还是这二房的汪凤鸣。大房的季容看起来就是持家的女人,只是端庄大方,不会刻意收拾,一看就是年龄最大的那个,好在气质出众。
大家小姐讲话从来都是知书达理,连讽刺人的时候都透着一股书卷气,温柔娴德体现得很到位。“大嫂,咱们裴家大房不是又有什么喜事了吧?”这话里的学问大得很,喜上眉梢的时候带着恭维,又有暗示,连尾音一翘,都有着让人浮想联翩的意思。
季容笑着摇了摇头,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凤鸣,哪有的事。”
汪凤鸣抿了抿唇,眉眼一飞,热情地说:“反正大房要是有了喜事,可要早早地知会我们二房,我们也好搭把手。”
季容笑容更开,好似很是欣慰一般,“那是自然,自然的。”
锦悦在这个家里,就数她没有规矩,反正她经常扬言她又不想继承家里的财产,大不了不给她钱呗,反正她又花不了多少。可这家里谁敢说这样的话?就是分个一成也几辈子花不完,她敢这样说,其他人可不敢。所以她的胆子比谁都大。财产,永远都是豪门里的基石,一个人在豪门里的基本软肋都不具备,你又如何约束她?你又拿什么来约束她?
锦悦端着自己的碗,离开座位,走到裴锦程的边上,挤在裴锦程和白珊中间。她还站着,屁股在裴锦程的肩膀上撞了撞,没好气地说:“让让,有没有绅士风度啊?有老婆了,连妹妹也不要了是吧,叫你老婆也挪过去点,我要坐这里,这儿风水好。”
裴锦程一听锦悦这样说,有一种哭笑不得的冲动,对着申璇抬了抬下巴,“过去点。”
座位又往左边挪去,二房的人跟着挪。锦悦坐下来。
文珠一看锦悦这举动,立即看了一眼裴立,裴立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微仰侧着身子,跟白立伟交头接耳,文珠顿感泄气。
白珊轻轻跟锦悦歉意地说:“锦悦,要不然我还是坐回去好了,你坐这边。”说着就站了起来。
锦悦却一把拉住白珊,笑着安抚白珊坐下,“珊姐姐,没事的,你就坐这里。”
白珊松了口气,对着锦悦笑笑,“谢谢你,锦悦。”
锦悦拿起公筷,替白珊夹了块小菜,放在她面前的私碟里,“珊姐姐,吃饭吧。”
白珊感激锦悦对她的态度,“锦悦,我自己来就好了。”
锦悦从一只盐水碗里拿一只鹌鹑蛋在手里,捏破了壳,慢慢地剥着,便跟白珊拉起了家常,“没事没事,我帮你弄。珊姐姐,我们裴家就这点烦——人多,众口难调,可苦了我们裴家的厨子,好在人家几十年从来无怨言。”
这正厅里,站着好几个下人,自然也有厨房的,因为时不时有人想吃现煎的东西,总要弄的。几个下人一听锦悦这样说,非但没有感激之情,反而在心里笑——这个小姐,可不是那么容易夸人的,上句刚给了太阳,下句可能就下雪了。
白珊接口说:“是挺辛苦的,这么多的菜。”
锦悦剥好一个鹌鹑蛋放在白珊的私碟里,又拿了一只鸽子蛋,敲了敲,开始剥,继续吐槽,“唉,就是,你说吃个早饭吧,厨房的人得把各房里面的人的口味和喜好都记下来,你看这一桌子,古里古怪的,谁家大清早的要吃糖蒜啊?这蛋,就差没把鸵鸟蛋放桌上来吃了。这个人要吃鹌鹑,还要盐水和五香水泡过的;那个人要吃刚生下来的鸽子蛋;有人要吃蛇蛋——大清早的也不怕吓死我这个未成年人。小菜吧,一人几种喜欢的。”锦悦很烦地摆摆手,“也不知道这么大一桌子菜,有没有珊姐姐喜欢吃的。你看看,还是我们厨房做得不好,有客人来,也不问问客人的口味。这跟着我们吃,万一吃得不满意,倒是我们裴家的人待客不周到了。”
“噗!”一桌子人,无一例外地,喷了。
其实大家忍了很久,一直到锦悦说了最后一句话,才忍不住喷了出来。这么冠冕堂皇的话,这十七岁的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啊?搞得好像自己多在乎裴家的待客之道似的。
白珊的家人听到锦悦说完之后,明显地神色一变,待客之道?
裴先文咳了一声,“锦悦,吃你的饭,哪有那么多话。”
白珊脸上本有些感激的笑意,这时候也僵了,“锦悦,我自己来吧。”
锦悦拍了拍手,拿着面前湿热的毛巾擦了擦手,“行,珊姐姐喜欢吃什么,可以跟厨房说。如果你觉得是客人,不太好意思开口也没关系,你悄悄告诉我,我去跟厨房说。”
白珊只能淡淡地嗯了一声,不敢再跟锦悦说话。
汪凤鸣不由得笑了笑,“锦悦啊,话可不能这样说。今天是客人,也许以后就不是客人了,一家人也说不定呢。”她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季容和文珠,“大嫂,白太太,你们说,是吧?”
季容和文珠相视一眼,都不说话。
锦悦脸色一瞬间难看,然后拍了拍手,做惊喜状地笑道:“真的吗?一家人啊?难道我们裴家要和白家结亲吗?瑞哥哥都没有结婚呢!难道珊姐姐看上瑞哥哥了?”
这家里谁不知道白珊和裴锦程谈过十来年的恋爱,汪凤鸣一听脸色就变了,白珊握着筷子的手发颤,筷子碰在碗上颤颤的发出了声儿。
而申璇心里的风浪翻起来,将理智都快要打没了,这是什么意思?一家人?桌下放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紧得咕咕作响。
裴立目光淡淡睨来,申璇抬头正好撞见,老人的眸潭深不见底,她无法猜度他的心思,只是觉得这顿饭很不简单。锦悦向来维护她,这话有别的意思?
文珠说,裴家长房的媳妇,向来都要大度。
申璇深吸一口气,这家里还有一个规矩,为了防止家里的男人在外面惹些风流债,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是可以把情妇养在宅子里的,为了叫起来好听,称之为“妾”。有的甚至干脆移民中东一夫多妻制国家,合法注册。妾室生的孩子同样可以继承本房的财产,但是家主和当家之位不可以,除非正妻无所出。妾是不能爬到正妻的头上去的,这算是家主为了正妻的利益立的规矩。
这在外面听来是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在G城,很多豪门都有这样的不成文的规矩。谁不知道男人的天性,固定养一个在家里,总好过去外面沾惹的。这家里,孙辈这一代,裴锦程是长孙,二十六岁那年变成植物人的时候娶妻,是结婚最早的了。所以孙辈至今,还没有妾室这一说。虽然没有这一说,可是大家都清楚,在这个宅子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更当着这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
锦悦明显是知道,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申璇的心已经抖得不行,是冷得发抖。她那天晚上跟裴锦程怎么吵的?说他可以把白珊接到梧桐苑来,她可以把房子让给他们住,她甚至可以搬到梧桐苑的后园去住,她说他可以让家里的人叫白珊做少奶奶。
她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是怎么说出来的?天!她是怎么说出来的?
她记得他当时说她真大方,简直是豪门太太里的楷模。
申璇突然觉得胃里满满胀胀的全是空气,虽然是空气,但也不饿了,胀得太满,胀得她吃不下饭。她这算不算作茧自缚?他一定当她那天晚上说的话是真的,所以,所以……
裴锦程给申璇夹了块小尖椒,放在她的私碟里,“我发现你好像有点喜欢吃辣,是不是?”
申璇怔了一下,转脸过去看着裴锦程,倒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夹菜给她。可是她在这个家里从来都不吃辣,因为南方的天气吃辣总觉得太容易上火,而且南方人的饮食习惯都偏淡。
她在这个家里,从来不会提要求,不会说菜里要放点辣椒,所以,厨子并不知道她是吃辣的。偶尔桌上会有些微辣的菜,也不过是调个口味。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口味虽然有点改,但是偶尔也会忍不住吃些辣的菜,太辣的已经吃不了了。
他又是如何发现的?
他看着她疑惑的眼神,笑了笑,“我发现你下筷的菜,多少会有点辣椒,而我们家里大家都不吃辣。”裴锦程看着站在裴立身后的厨子,“以后少奶奶平时吃的菜,适当放点辣椒。”
那厨师脸上一慌,顿觉自己失职,马上应道:“知道了,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