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尘远远地站在一棵槐树下,那槐花似雪般往下飘落着,落了他满肩。
侍卫上前来,低声说道:“主子,查清了,确实是静雅公主请轶江月来抓云小姐,不只轶江月,她还派出了好几路人马,只是轶江月的动作最快,可是就不知为何轶江月突然把云小姐送到了这里。”
沈璃尘垂下眼帘,轻轻地拈起一朵槐花,用指尖轻轻碾碎了,低低地说道:“去告诉她,若再敢碰云雪裳,本王会让她死。派人追踪轶江月,一定要查清此人来历。还有,那个人……不要放过他。”
沈璃尘抬起手来,伸出两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痕,杀机顿现。
“是。龟”
侍卫抱拳,迅速退开。
沈璃尘掏出绢帕,将指尖那点槐花碎末轻轻擦去,抬眸看向了那趴在长廊栏杆上的纤瘦女子。目光中,渐渐有温柔的光泛起。他说不出为什么喜欢云雪裳,因为她漂亮?还是因为她是云雪裳会?
但就是喜欢,不由自主地想看到她。
有一种女子,她生来带着一种光芒,能照亮身边一切黑暗的东西,让人感觉到无尽的活力。
云雪裳就是这样的人。
他将绢帕细细叠好,放回了袖中,缓步往云雪裳身后走去。
刚走近,便只见她用左手食指戳着右手掌心,低声说道:“这要怎么才能逃出去呢?喜欢错了一次,未必还要再错一次?就算是头猪,也不能这么蠢呀。”
他神色暗了暗,解下披风,给她披到了身上。
“你忙完了。”云雪裳慌忙站起来,有些尴尬地说道。
“嗯,来,我带你看看明月宫,以后多是要住这里的。”
沈璃尘只作出没听到她话的样子,转过身,沿着婉延迂回的长廊往明月宫深处走去。
云雪裳只好跟过来。
她有心事,他又本话少,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长廊中慢慢走着。
重重深宫,分布在这山谷之中,每一幢都有极美的名字,云雪裳的目光落在了一幢绿色琉璃瓦的宫殿上面,这牌匾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凝梦楼。”
她停下脚步来,盯着那匾轻声问道:“沈璃尘,绮梦是你什么人?是夫人么?你至今未立正妃,是不是因为绮梦?”
沈璃尘的眸色沉了下来,他摇摇头,低声说道:“老太妃之女,名安阳凝梦,十四岁时和亲赤月,十八岁时病逝,至今已二十年。老太妃思女情切,才渐渐导致精神恍惚,失去了老王的宠爱。我依老太妃的请求,在这里为她和凝梦公主各立一座长生牌位,让她们母女可以在这里相互陪伴。至于安阳帝喜欢的那位梦儿……”
沈璃尘侧过身来,看了一眼云雪裳才继续说道:“安阳帝十八岁那年曾上书请先王册封她身边的一位小宫女为妃,先王未答应,私下里,安阳煜也称那位女子为梦儿。”
“可我觉得你也喜欢她!”云雪裳微蹙了蹙眉,轻声说道。沈璃尘每每提到这个名字,表情都很怪,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沈璃尘眸光轻闪,低声笑起来,见她面色渐涨红,才小声说:
“梦儿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和你一样很干脆,不过,我并非是喜欢她,而是……她是我的人。”
“你的人?”云雪裳一楞,他的妾室么?
“紫衣军安放在安阳煜身边的人,那时候的安阳煜并不像现在这般强势,只是一个求闲散日子的小王爷。”
沈璃尘的语气很平静,可是云雪裳依然听到了一丝凉意。原来沈璃尘在所有的皇子身边都安放了眼线,就连最落魄的安阳煜也没有放过。
他本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可惜,他对于安阳煜还是大意了,那件事之后,他就应该觉察到安阳煜的不同寻常,却生生让安阳煜一步步坐大了势力,直到现在,成为他最的劲敌。
不过,从闲散的小王爷到一个帝王,安狐狸这厮还真是厉害。
云雪裳又抬头看向了那块匾,那个梦字写得飘逸极了,最后一笔斜斜挑上,就像闺中未嫁女子的那一抹梦幻,带了些俏皮的期望。
“雪裳,以你之前,我从未喜欢过某个女子。”沈璃尘看着她的侧影,认真地说。
云雪裳侧过身去看向他。
这里遍地都是槐树,雪白的花朵,满树满树的绽放,沈璃尘站在树下,墨瞳幽深,面对她的时候,唇边永远有一抹笑。
“从小我的父亲告诉我,我的使命就是让沈家永远在大越屹立不倒。可是沈家权势太大,觊觎宣家的人就越多,明枪暗箭,如何防都防不了。所以,我只有更加强大,让想动手的人永远抬不起他的那只手,甚至,我还想夺得这个天下。”
他看了一眼云雪裳,低低地问道:“这是我的实话,你害怕我么?”
云雪裳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形势这回事,她懂。
沈璃尘又说:“自我十五岁以来,大大小小的刺杀,我经历了三十多次,太子一党一直想致我于死地,雪裳,浔太子从未软弱过,否则他就不是太子了。只可惜,他还是比不上我心狠,我可以利用太后的感情,而他却真心喜欢你,他比我先懂得喜欢这个词。”
光线越来越暗了,因他在此,仆从们不敢过来,各个宫殿的灯笼全点上了,只有这里,一点点没入黑暗中。
争斗的残忍,让这些男人都经历了太多血腥的往事,若以此来评论人的好坏,也不公平,谁的刀下没有伤过人呢?安阳浔,安阳煜,沈璃尘,轩辕辰风……哪一个又不是在为权势争斗呢?
“我第一回看到你的时候,你从坡上滚下来,穿了一袭红色的骑装,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雪裳,我现在依然能清楚地记得你当时的表情,后来我让他们为我搜集来你的一切过往,每天晚上,我都要看记录你那些往事的小册子才能入睡,我从来没有想过,世间会有你这样的女子,你让我好奇,我想靠近你。”
沈璃尘轻笑了起来,语气温柔似宫殿前那弯静泊的碧水,让云雪裳的心又微微触动了一下。
“所以,雪裳,你教会了我喜欢这个词的意思,我想看你笑,你的笑总能让我平静。”
沈璃尘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指尖的银丝又狠狠扎破了他的手掌,可是,他却握得紧紧的,不肯放手。
“沈璃尘,会扎痛你的。”云雪裳轻轻地往外抽着自己的手。
沈璃尘却越握越紧,任那血珠越涌越多,渐渐,在二人的手中聚成了一汪滚烫。
从未有男子对她说过喜欢!这轻轻的一句喜欢,像一只温柔的手,轻抚在她的心尖。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慌慌地说:“你快些松手吧,等下血流光了,死掉了,我可赔不起。”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传进了她的耳中,接着,沈璃尘便松开了手,直接把她拥进了怀里。
“我想举行大婚,我想娶你,雪裳。”沈璃尘低声说着,语气轻快了起来。
“可是……你说送我回去的,我想回去找我娘。”云雪裳有些慌乱起来,赶紧推开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怎么就说到嫁娶上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不快,我会对你好。”沈璃尘沉声说。
“主子!”
侍卫匆匆过来,把她从窘迫中解救出来。
“何事?”沈璃尘松开了她,不悦地问道。
侍卫看了一眼云雪裳,不敢说话。
“我先回去休息,你忙。”云雪裳如释大赦,揪紧了他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一溜烟地往回跑去了。
零星的星光一路追随着她的身影,披风轻轻地敲打着她的小腿,身影就像小鹿一样轻盈。
“说!”直等她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沈璃尘才收回了目光,不悦地说道。
“老太妃找到了,就安顿在骊山脚下的寺庙里。”
“果然活着!”沈璃尘的目光寒了寒,伸出手来,指尖上刚被银丝扎破的地方,全是密密血珠,他屈起手指来,一弹,这血珠便疾速地射向了凝梦楼的那块匾,把那梦字染成了艳艳的红色。
侍卫却立刻抱拳,低声答了声:“属下这就去办。”
沈璃尘这才慢慢地擦掉了手上的血珠,往回走去。
沥沥的小雨,击打在窗棱上,飞溅起一串一串的晶莹剔透,云雪裳伸出右手,接了几朵雨花儿,在手心里碾了碾,又无精打彩的趴了下去。
他又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在前殿等了一天了,只看到几名仆从偶尔经过一回。她又尝试着从各个路口出去,结果是腿快断了,人还在宫里绕。
明月宫,太冷清了。
咳咳,虽然她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可是他也太彻底了些吧,这里居然只有她一个雌的!那侍卫大哥们整天拉着一张紫茄子似的脸,她便是想说话,也拎不起神来。
“王妃,用膳了。”
侍卫队长铁奕领着几名男仆快步走进来,满满摆了一桌子的美食佳肴。
云雪裳没有回头,只有气无力地朝他摆了摆手,小声说道:“这位大哥,不要叫我王妃。”
“以后都称云小姐。”沈璃尘的声音传了过来,带了些许的严厉。
云雪裳转过身来,沈璃尘站在门口,仆从们正在为他解开身上的蓑衣,靴子上全是泥泞,衣衫也被雨水打湿了。
“雪裳,过来吃饭。”换了干净的衣服鞋袜,沈璃尘缓步向她走了过来。
云雪裳仰起头来,清脆地说道:“沈璃尘,我该回去了,既然你这么忙,就让他们送我下山就行了,我自己回去。”
沈璃尘坐到了桌边,拿起了碗筷,低声说道:“好,明天早上我们便回去。”
“真的?你说话得算话!”
云雪裳立刻从软椅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了他的身边,扳住了他的肩膀,那指尖的银丝戒指,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肩上刺了几下。
血珠子从他的肩头渗出来,一朵两朵地在肩膀处晕开,突然间就收不住了,开始像小一般地往外涌,把那浅紫的衣服都染成了乌色,而唇角处也有一行乌黑的血慢慢滴落下来。他迅速放下碗筷,一捂住胸口,一手快速在身上几处点住了穴道。
“你怎么了?”
云雪裳吓了一大跳,慌忙把手缩回去,背在身后,再不敢碰他一下。
沈璃尘的几位贴身侍卫快步过来,解开他的外衣,只见里面的白色中衣已经被血染透了。
“主子,您的伤口裂开了!”
侍卫长一面说,一面指挥着其他人端来了热水,拿来了创伤药,手脚麻利给他重新处置着伤口。
是箭伤,四处!肩膀一箭,是从往下,胸前,腹部,手臂各一箭!
那血,在白玉般的肌肤上肆意涌着,让他的上半身都浸泡在了这血色之中,模样甚是骇人。
“我们沈家的男子不能受伤,否则止血非常麻烦,这还是我第一回受伤。”沈璃尘一面自己擦拭着身上的血迹,一面低声说道。
“怎么中了这么多箭。”
云雪裳低低地说着,一把抓过了侍卫刚拿到手里的干净汗巾,给他擦着肩膀上的血渍。可是,这血像泉水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见又一块雪白的汗巾被染成了血色,云雪裳的声音都抖了起来,她这还是第一次见人会流这么多的血。
“沈璃尘,怎么办呀?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止不住血呢?到底谁可以伤的你?”
“不要紧的,只流些血而已,又不痛。”沈璃尘紧拧的眉慢慢舒展开来,拉下了她的手腕,沉声说道。
“主子,属下去请闻先生来。”侍卫长忍不住了,大声说道。
“不用了,雨太大,你们都下去休息。”沈璃尘自己用白布把伤口裹了一层又一层,用清水洗了手,侧脸看向了云雪裳。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圆圆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就是这层水雾,让沈璃尘的心情霎时变得晴朗起来。
全没了胃口,她总悄悄拿余光瞟他,那肩膀上还有血在往外渗着,难不成就这样一直流下去?血流光了怎么办?
这些日子,自己只顾陷在心事里,从没注意到他的模样比前先日子憔悴了好多,原来是受了伤,想来大家都知道,只有她总是责怪他不肯送自己回家。
“别看了,吃菜。”沈璃尘低笑起来,往她的碗里夹了些菜,小声说道。
“沈璃尘,是我扎到你的么?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云雪裳放下了筷子,沮丧地举起了双手,那十指尖尖上,银丝的寒光刺得她眼睛难受极了,她不想做蜘蛛精,不想伤到别人。
“不关你的事,我今儿出去和人动了手,所以伤口才裂开的。”沈璃尘见她情绪低落,也放下了碗筷,柔声安慰道:“待我找到了轶江月,就让他把这东西收走。”
“他就是个妖孽,不把人整穷了,只怕不会收回这蜘蛛丝。”云雪裳嘴角轻抽,沮丧地说道。
“那我先出这银子。反正你会挣银子,以后还我,如何?”沈璃尘拿起她面前的筷子,塞进她的手心里,呶了呶嘴说道:“快些吃,吃了去休息,明儿早上我们早些出发。”
“你都伤成这样,怎么走呀?啊,对了,茄子大哥,有猪血没,我煮点猪血吧,吃什么补什么呢,璃王得多补补。”
云雪裳突然跳了起来,脆嘣嘣的说道。
茄子大哥?守在一边的侍卫长铁奕左右看了看,终于确定是在喊他,脸渐渐涨红起来,尴尬地说道:“回云小姐的话,没有猪血。”
“好了,我真的没事。”沈璃尘爽朗地笑了起来,向侍卫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雨还未停,沥沥的,越来越大,击打在屋顶上,叮叮铛铛地响着。
“要不,你休息便是,我让茄子送我下山……”云雪裳犹豫了一下,小声说。
“雪裳。”沈璃尘快速站起来,拉住了她的手腕,低声说道:“不要走。”
呃,声音这样的醇厚,带了些许期待,云雪裳的脸迅速涨红了起来,她用力地往回抽了抽手,立刻牵动了沈璃尘的伤口,他微蹙了蹙眉,她便不敢再用力了。
“不要怕我,我绝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利用你,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沈璃尘低低地说道。
“那你别|碰|我。”云雪裳红着脸,坐了下来。
沈璃尘这才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真的,那次真的不是我引他来的。”
云雪裳低着头,沉默不语。
“雪裳,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对于敌人,我从未心慈手软过,对安阳煜,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这个我必须让你知道。同样,安阳煜也不会给我生路走,这就是现实。可是,我更想让你知道的是,我不会伤害你。”
“我有什么好,你估计是觉得我像梦儿。”云雪
裳装疯卖傻地说。
“你很好。”沈璃尘的眼睛里又亮亮的,如同星辰,他的低笑声,也响了起来:“你很会挣银子。如果哪一天我争输了,我还指望你能养活我,所以说,你对我很重要。”
云雪裳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扬起了秀眉,小声问道:“就这作用么?”
沈璃尘的呼吸一下就沉了下去,他微微往前俯身过来,鼻尖差一点就触到她的脸上,那温暖的呼吸轻拂在她的脸颊上,气氛骤然暧|昧。
看着他那张可以迷死众生的脸,那双温柔得可以淹死人的眼睛,她的呼吸也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吞了吞口水,慌乱地偏过了脸,正想说话时,却听他在耳畔轻声说道:“不要出声。”
嗯?
她疑惑地看着他,突然,他伸手抱住了她,往桌下钻去,伸手,弹出两枚幽蓝的钉,击灭了那两支烛。
数声轻响,落在他二人刚刚坐着的地方。
是暗器!
紧接着,外面便传来了侍卫的喊声:“有人闯进来了,保护主子。”
“不要慌,听我说,等下我会背着你冲出去,记得不许睁眼睛。”
沈璃尘侧过脸,看向了殿门口,不时有侍卫中箭倒地的声音传过来,看样子来的人不少,紫衣军最近派出去了不少,留守的人并不多。
“走。”沈璃尘猛地站了起来,把她的腰一揽,便往背上背去。
“可是你有伤,我自己能跑。”云雪裳连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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