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桃花》的故事背景被安排在古今之间,古代部分作了戏剧的缘起:市井闲人冯燕爱上了牙将张婴之妻,常跑到张家偷情。某夜张婴突然归家,冯燕只得仓皇藏匿,发现自己的巾帻(古代男人束发的头巾)被压于酣睡的张婴身下,他示意张妻抽出,不料张妻却会错了意,把丈夫身上的长刀递到了冯燕手里。冯燕顿觉此女心歹,一刀将她刺死。故事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观众看到的将是男权视野中的一个惩恶故事。在这样的故事模式中,女性先要背负水性杨花、伤风败俗的恶名,后要成为男人浪子回头后送到道义祭坛上的牺牲品。但是剧情却在戏里戏外延展着。生活中扮演冯燕和张妻的演员,处在一种隐秘的婚外情里,眼下他们浓情渐失、好景不再,颇有覆水难收的无奈。这出戏里,演员跳进跳出,戏中有戏,一会儿是古戏里的角色,一会儿是排练间歇的演员,一会儿又是相互斗气儿、不断进行心理和情感试探的现实男女。这出戏揭示了爱与恨相互转化的微妙性,爱情的排他本能中潜在的暴戾性,以及由爱生恨时人的死亡憧憬。戏一开始,情景便被安放在一个闭锁的房屋中,颇有一种庭院深深、帘幕无重数的感觉,随着一幕幕重帘的卷起,剧中人无奈的隐情、缜密的心机、潜意识的隐秘,仿佛被逐层揭开,被由表及里地剖析。戏剧结束时,帘幕一一合拢,仿佛剧中人再次被放回到一个很有纵深感的迷蒙的时空。
《有一种毒药》是曹禺的女儿、剧作家万方编剧的小剧场话剧。谈起此剧的名字,万方解释说,当人们追求违背自己意愿的目标时,“幸福是一种毒药,爱情是一种毒药,毒是指对心灵的侵害。现在的时代是一个崇尚物质而精神匮乏的时代”。迫于生存压力,人们所做的事不一定是自己想做的,但又不得不做。剧中的母亲在家庭中成为“第一性”,在社会上独立支撑着一家装修公司,家庭与社会双重角色的压力,使其情感粗糙、个性强硬。她剥夺了丈夫的人生志向,把他变成一个终日酗酒的糊涂虫;她把成年的儿子抓牢在手中,将其变成无权无钱的佣工。她的儿子爱上了一个病弱女子,母亲极力反对,两个年轻人还是结了婚,此后母亲的眼前便时时晃动着坐在轮椅上的儿媳的身影。母亲越是付出辛劳,越会抱怨生活;越是追求家庭的经济利益,越会导致家人与她情感的背离。这是一个现代女性的悲剧。
这些戏都带有当下社会生活的特点,透过家庭这一最基本的社会结构,在反映社会进步、意识更新的同时,反向思索了处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的人们,他们情感的危机、灵魂的空茫和精神的困惑。
2.非职业的身份与民营的出路
近年来,校园戏剧和非职业的青年戏剧发展迅猛,仅以2009年为例,在8月9日至23日,由北京剧协和“9剧场”联合举办的“2009大学生戏剧节”,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高校的19个剧目的36场演出。其中,浙江师范大学的《沧海月明》获得好评,并摘取了本次戏剧节唯一的“金刺猬奖”。9月7日至27日,由北京剧协和蜂巢剧场联合举办的“2009青年戏剧节”,汇集了北京地区青年戏剧爱好者创作的22个剧目的71场演出。其中,由邵泽辉编导的以诗人海子之死为内容的诗意戏剧《太阳·弑》,由黄盈编导的反映传统餐饮无奈衰落的写实喜剧《卤煮》,由赵淼编导的反映青年人的人生思索的肢体戏剧《壹光年》,由打工者许多编导的反映城市打工者身份模糊、精神困惑的叙事体戏剧《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梦想》等,都表现出鲜明的青春的敏锐和艺术的个性。
除非职业戏剧之外,还有大量民间资本运营的戏剧存在,它们往往更多地关注市场效应,强调演出的现场娱乐性。这些戏紧跟时尚和流行,比如流行歌曲《翠花,上酸菜》很热,那么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们就搞出一台喜剧《翠花,上酸菜》,他们的另一台话剧《想吃麻花给你拧》也是以夸张和搞笑见长,并且形成系列喜剧。孟京辉制作的《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大鬼创作兵团的《疯人院飞了》,十年剧社的《女人女人》、《将爱情进行到底》等,隔壁剧社的《死了都要爱》,雷子乐笑工厂的《天生我怂我忍了》、《哪个木乃是我姨》、《幸福像草儿一样》、《签了合同你别跑》等也是戏剧流行化的代表。目前,民间的业余的戏剧活动在北京比较活跃,讲段子、骂鬼子、戏仿是其主要创作模式。这些戏的水平参差不齐,观众褒贬不一,有的歪打正着,富有创意;有的肤浅搞笑,遭到贬斥。
成立于2005年7月的戏逍堂,致力于以连锁经营的方式组织话剧演出,以小成本、多场次探索市场出路。由其制作的《有多少爱可以胡来》、《满城都是金字塔》、《今年过节不收礼》等,取得了良好的市场效应。
由于这些民营剧团得不到政府资助,完全依靠票房维持生计,因此出于生存目的,他们不得不俯首迎合市场,甚至靠媚俗化和娱乐化来吸引观众。
如何保护民间剧团的创作热情,限制它们过度的商业趋利行为和庸俗趣味,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措施,是个尚待探讨的问题。
3.实验性的当代变异
2001年,由郑天玮编剧、王延松导演的话剧《无常·女吊》在北京人艺小剧场上演。该剧取材于鲁迅先生的小说《伤逝》、《酒楼上》、《孤独者》和散文《头发的故事》、《无常》、《女吊》等,作者把涓生与子君的情感悲剧,与无常、女吊这两个颇具民族文化色彩和艺术表现力的小鬼形象扭结在一起,这是一个值得肯定的富有新意的戏剧创意。人鬼同台,互为形影,有助于创构幽冥、晦暗、神秘、凄婉的戏剧情境,一体两面地展示涓生、子君曲折的心路历程。但《无常·女吊》在构思上有些含混,涓生摇身一变成了吕纬甫、魏连殳,子君也摇身一变成了八大胡同的当红妓女,荒诞得有点离奇。
2003年1月,林兆华导演的前卫戏剧《故事新编》在北京北兵马司小剧场上演。这是这个戏在赴德演出后的登场亮相,其实,它最早与观众见面的时间应该追溯到2001年的冬天,因为当时是在一个工厂的库房里举行的同人性质的观摩,因此,看到演出的人比较少。
《故事新编》是根据鲁迅先生的小说集《故事新编》改编的小剧场话剧,该剧对于原小说的多个故事,如《奔月》、《理水》、《采薇》等等进行了拼接和演绎,以《铸剑》为主线进行串联。舞台上,大约十吨左右的煤块堆成煤堆,演员不时地拿起铁锹铿铿地铲煤;舞台的一侧,有几个锅炉似乎正在燃烧,飘出了烤白薯的香味,也出现了演员坐在煤堆上吃白薯的场景,戏曲演员参与表演。该剧重视参与者的生命感觉,导演重视戏剧的形式感中所传达的直观感觉,舞台上煤的黝黑沉重,大屏幕上地狱场面的恐怖血腥,升天的嫦娥喝酒、吸烟,叙述中复仇故事的阴森、凄惨,当它们拼合在一起时,戏剧打破了传统的叙述方式,主题是多义甚至模糊的;人物是中性的,同样的角色用男人还是女人来扮演,几乎没什么关系;情节是破碎的,仿佛是导演跟着感觉走的结果——形成的是意识的碎片。它是新奇的也是怪异的,不管观众理解还是不理解,导演执意要显示的是自我的灵感的剖面。在艺术手法上,话剧与戏曲联手,叙述与表现交错,大屏幕上的多媒体影像与舞台上演员的表演交互出现,你可以说它是端给观众的一盘味道含混的“杂拌儿”,也可以说它是后现代无主题变奏的产物。
2008年林兆华导演了《盲人》(梅特林克的《群盲》),这是一次林兆华式的大胆实验:他找到12个真正的盲人出演剧中角色。在“9剧场”三面观看的舞台上,铺陈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大的上吨重,小的如鸡卵。这些盲人在乱石堆里盘桓,演得很认真,传递了静剧特有的神韵。如果说作为一项公益活动,它是比较成功的;那么,作为艺术活动,盲人演盲人的结果,反倒颠覆了原剧特有的象征性。
在实验戏剧的发展中,由廖一梅编剧、孟京辉导演、中央实验话剧院首演的《恋爱的犀牛》取得了成功。剧中,城市的黄昏中,在动物园里饲养犀牛的青年马路,邂逅了性感神秘的姑娘明明,在一瞬间,马路疯狂地爱上了明明,他的生活被彻底改变。马路不可救药地陷入单相思,而明明却有着不可思议的铁石心肠,无论是鲜花、誓言还是财富都不能改变,马路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在一个犀牛号叫的夜晚,马路以爱情的名义将明明绑架。该剧首轮40场,场场爆满。它被誉为青年人“恋爱的圣经”,剧中的台词“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也成为青年观众中间的流行语。“《恋爱的犀牛》在孟京辉的创作生涯中是一道色彩鲜明的分水岭,在那一边,他的戏剧是先锋的、实验的,在这一边,他的戏剧却是时尚的、流行的、商业的。”“他做得很成功,他把世俗的东西变成诗意的东西,又把诗意的东西变成世俗的东西,他在二者之间玩得很自如,游刃有余,使得这个戏看上去既有他所要的东西,也满足了更多观众对戏剧的想象。”这一首演于1999年的戏剧,在2003年、2004年、2008年、2009年曾多次公演,目前成为蜂巢剧场的保留剧目。
2009年初,孟京辉导演了《爱比死更冷酷》,此剧根据德国电影导演法斯宾德的同名电影改编。它讲述的是一个慕尼黑青年弗兰茨,曾因抢劫和拉皮条被捕入狱,出狱后他打算洗手不干了,可是黑社会成员布鲁诺却将他绑缚外地,并逼他参与一系列犯罪活动。妓女约汉娜打算与弗兰茨结婚,过上正常的日子,可是弗兰茨却对她十分冷漠,并让她委身于布鲁诺。在一次抢劫银行的活动中,约汉娜悄悄报警,布鲁诺被警察打死,弗兰茨和约汉娜也陷入重围。
该剧的演出方式很特别,观众与演员被一堵玻璃幕墙隔离,演出者既是中性的叙述者,也是剧中角色,他们的衣着、神态都比较冷酷,观众需要带着耳机观看。当演员进行形体表演时,耳机里会传达出叙事话语,比如角色脱下了外衣,耳机里的声音会告诉你,“他脱下了外衣”。这是一种新鲜的尝试,因为这项活动是为了配合歌德学院的文化交流,因此演出的场次不多。
总之,进入21世纪以来,戏剧的发展较之90年代有所回暖,前景比较乐观。当然,作为多元艺术格局中的一种,它不可能恢复抗战时期那种独步天下的态势,它必须经受市场经济的洗礼。至于在剧团改制之后,戏剧命运的路标会指向哪里,那应该是我们下一步关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