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建如
对于黑格尔美学,国内学界研究颇多,但对其中所包含的丰富的感性实践因素,却认识不够。其实,黑格尔在许多美学问题上,特别是在对艺术创造的论述中,把感性的社会生活提高到了十分重要的地位。而且,他的论述是完全符合艺术创造的规律的。
一、天才与灵感——出自感性实践的过程
关于艺术创造的天才与灵感,前人已有所论述。但有不少美学家把这种能力的特殊性夸大了,使它成为一种神秘的东西。柏拉图鼓吹神灵凭附说,把艺术家的天才与灵感归之于子虚乌有的神灵;康德虽不主张神灵凭附说,但宣扬天才论,认为“美的艺术就是天才的艺术”,“天才就是天赋的才能,它给艺术制定法规”。把艺术看成是天才的产物,其实质与柏拉图是一致的。黑格尔既反对柏拉图的神灵凭附说,也不同意康德的天才论,在他对天才与灵感的论述中,非常重视艺术创作的实践性。
首先,他批评了把艺术“看做完全是资禀特异的心灵的创作”的天才灵感论,认为这是过分强调“天才的自然方面”,而否定了艺术创造的一般规律。
黑格尔的看法是比较辩证的,他并不否认艺术天才与灵感的存在,也承认艺术创作中的“自然因素”的存在。但是,他认识到艺术创造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方面,那就是要“靠实际创作中的练习和熟练技巧”。因为“艺术创作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即艺术外表的工作”,“这纯然是技巧的方面”,“熟练技巧不是从灵感来的,它完全靠思索、勤勉和练习”。由此可见,黑格尔把艺术天才看成是先天资禀与后天学习、实践相结合的产物,认为艺术创作一方面有先天自然因素,更离不开后天的感性实践活动,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有见地的看法,其中的感性倾向不言而喻。
其次,针对创作中的“灵感”状态这一神秘现象,黑格尔也对之作了自己独到的解释。他分析了其中的来源,从而拨开了“灵感”状态这一神秘的面纱,表现出明显的感性倾向。他说:“灵感就是这样活跃地进行构造形象的情况本身”,“它不是别的,就是完全沉浸在主题里,不到把它表现为完满的艺术形象时绝不肯罢休的那种情况”。这一描述把灵感这种特殊的精神状态体现出来了,丝毫不让人感到神秘。对于灵感材料的来源,黑格尔认为有两种,一种是艺术家内心的情感活动,“他自己的快乐就是创作的动力,这种从内心迸发出来的东西本身就可以成为作品的材料和内容”;另一种是“应外在的机缘而创造出来的”。不管是艺术家内心的情感,还是外在的机缘,都是以感性的方式去把握,这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天生性与直接性的因素”。
当然,他又说“创作的动力可以完全是外来的,唯一重要的要求是:艺术家应该从外来材料中抓到真正有艺术意义的东西,并且使对象在他心里变成有生命的东西。在这种情形之下,天才的灵感就会不招自来了”。很显然,在这里黑格尔强调的仍然是艺术家的感性实践,强调艺术家要深入生活、观察生活以寻找完美的感性形象。
二、艺术创造的起点——从感性的现实生活出发
在西方美学史上,对艺术创造的起点问题,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一是强调艺术创造应从现实生活出发;一是强调艺术是主观心灵的产物。前者如亚里士多德,认为艺术的本质是模仿,主张艺术应该按照生活的可然律或必然律去反映生活。贺拉斯则明确指出作家要“到生活中到风俗习惯中去寻找模型,从那里汲取活生生的语言”。歌德也认为艺术创作应从客观现实生活出发。
与前者相反,后者否认生活是艺术的源泉,而把艺术看成是纯粹的主观心灵的抒发。柏拉图就认为艺术是艺术家灵感的产物,认为艺术的源泉是神灵。康德也认为艺术是天才的产物,说“美的艺术只有作为天才的产品才是可能的”。
黑格尔与柏拉图、康德相似的是,在总论艺术美的概念时,把理念作为艺术创造的出发点。但是与之不同的是,在具体分析艺术创造的过程时,却又很快否定了这一出发点,而把感性的现实生活作为艺术真正的起点。黑格尔明确指出:“在艺术和诗里,从‘理想’开始总是很靠不住的,因为艺术创作所依靠的是生活的富裕,而不是抽象的普泛观念的富裕。”他还说:“艺术内容在某种意义上也终于是从感性事物,从自然,取来的”,“艺术的材料是从现实生活中搜来的”。这样,黑格尔把艺术创造活动的起点从理念“偷偷”地换成了感性的现实生活了。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一点,他还把哲学与艺术作了一番比较,认为“在艺术里不像哲学里,创造的材料不是思想而是现实的外在形象。
所以艺术家必须置身于这种材料里,跟它建立亲切的关系;他应该看得多,而且记得多”。黑格尔用最清楚、明白的语言,表明艺术创造的起点不是理念,而是现实,肯定艺术来源于现实生活,艺术是要把哲学排除在外的。
由此可见,在艺术创作的起点问题上,黑格尔是有意把感性的社会生活提到首要地位的。正如朱立元先生所说:“黑格尔不仅提出了现实主义创作命题,而且对这一命题的解释和发挥也完全是现实主义的,显示出他奉行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是自觉的、坚定的。”
三、艺术创造的客观性——尊重感性的现实
马克思主义认为,艺术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即艺术创造必须具有真实性与典型性。而黑格尔早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所说的“艺术作品的真正的客观性”指的就是马克思所说的艺术的真实性与典型性,其中所包含的感性因素显而易见。
首先,黑格尔批评了用“主观的表现方式”来进行艺术创造的片面性,否定了艺术创造的主观性,主张艺术创造必须尊重客观现实,应当具有“真正的客观性”。他批评采用这种主观的表现方式的艺术家“不仅不按照对象本有的客观性去描写它,而且还把它写成相反的形象,只令人觉得荒诞可笑”。据此,他明确表示“艺术所应该做的不是把它的内容创平磨光,成为这种平滑的概括化的东西,而是把它的内容加以具体化,成为有生命个性的东西”。因此,对于那些主观化、现代化的剧作,因为它们违背了艺术描写对象本有的客观性,黑格尔对之是深恶痛绝的。
其次,黑格尔进一步对“真正的客观性”与“外在的客观性”作了明确的界定,从这个界定中也可看出他非常尊重感性的现实。他首先就肯定艺术创造的首要条件是“明确掌握现实世界中现实形象的资禀和兴趣,再加上牢牢记住所观察的事物”。但是他又认为艺术不能停留在这种“纯然外在的客观性”阶段,因为“艺术的目的是要在内容和表现两方面都把日常的琐屑的东西抛开。通过心灵的活动,把自在自为的理性的东西从内在世界揭发出来,使它得到真实的外在形象”。在这里,黑格尔所说的从“外在的客观性”到“真实的外在形象”的过程,很明显已经接触到艺术创造的真实性与典型性问题,只不过他没有深入下去。
从黑格尔对“主观的表现方式”的批评以及对“真正的客观性”与“外在的客观性”的界定中,我们可以简单地归纳出黑格尔对艺术客观性的要求是:对客观世界的描绘“要求大体上的正确”,但不要求绝对地“妙肖自然”,因为艺术需要对客观世界所提供的材料进行加工、提炼与改造,这就必然造成艺术形象在某些细节上可能与描写对象不完全相同,但却可以展示对象内在的真实与神韵。这种“大体上的正确”才是艺术的真实。可见黑格尔所说的艺术创造的客观性也就是对艺术真实的深刻概括。这一点与我们传统绘画美学所追求的“传神写照”、“遗貌取神”、“离形得似”、“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以及“意境”等最高境界有内在的相通之处。中国绘画往往不求“形似”,而讲求“神似”。“形”已是对现实世界的高度概括,因而可能与现实世界在某些方面有所不同,但“神”却得到深化。可见,黑格尔对艺术客观性的概括,是完全符合艺术创造的特殊规律的。
综上所述,黑格尔的艺术创作论非常重视艺术的感性实践性,这点对于我们在进行艺术教育时很有启发性。艺术教育不仅要注重对学生进行理论知识的教育,更应该重视学生的实践学习,要让学生进入到现实生活中去观察生活,体验生活,积累丰富的艺术创作素材,才能提高其艺术创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