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icture of Modern Drama Worldwide
文殷姝双双
在“当今世界”如此之大的范围内讨论戏剧艺术,无疑从开篇便为本文定下了一个空泛的调子,在宏大的背景与浩如烟海的实例之间,究竟要从何谈起才能为中国的普通戏剧观众勾勒出此时此刻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戏剧的空前盛况呢?
我尝试着将当今世界看作一个纵横交错、时空交织的舞台,将林林总总的“戏剧”作为“情节”本身,在“时间”(when)、“地点”(where)、“人物”(who)、“根源”(why)的几个向度展开分析,或许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一幅直观的图景,勾勒出“当今戏剧”的前世今生。
时间[when]:20世纪的最后三十年至今
“当下”的概念是正在经历的,同时也是无法与历史割裂开来的;但没有20世纪的激越与变革,21世纪的调整和复归便无从谈起。两次世界大战、一次冷战,政治经济领域的动荡不安渗入精神文化之中,转变为一种压抑、威胁与不安的情愫,而戏剧艺术自由而本能地选择了一种特殊的表现方式来回应这种内在的声音,它逐渐显露出“极端”而可怕的倾向。
1968年,激进的抗议浪潮席卷全球。从华盛顿到伦敦,从巴黎到西贡,从柏林到布拉格,从芝加哥到墨西哥城,受压迫的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要求解放和自由。在这个西方文化发生当代转型的最重要时刻,西方知识分子的革命从这里开始,二战后的余音业已消退。
如果说“1968”是那个逝去年代的句点,也宣告着崭新旅程的来临,那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司空见惯不能被消解,也没有什么光怪陆离能始终绚烂夺目。台上台下裸露的身体、肆意宣泄的激情、暴力与放纵裹挟着那个年代的伤痛喷薄而出,但转瞬间便如同灰飞烟灭。观众内心潜藏的偷窥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宛若“高潮”体验一般,在来临时激荡不安,而在退却时孤独无奈。
20世纪末,这股热流冷却下来,公众逐渐在新世纪的曙光中变得冷静、严肃而持重,更多地去分析与思索,揭露与实证。他们通过更多地参与戏剧,似乎发现了戏剧可以换个“玩儿法”〔play〕。他们开始寻找更加“高大上”的表达方式,戏剧变成了随处发生的景观,变成了全民关注的社会事件,变成了随时可以参与的嘉年华任谁都可以置身其中“去学院化”的娱乐方式,变成了一种精神舒压、一种催眠疗法、一种关于自身的、关于艺术的、关于文化的、关于传统与现代的、关于性别的、关于实践的未知的旅程。
地点[where]:走遍世界,波及中国
当今戏剧正在随时随地发生:在学校,在公园,在商场,在工厂,在路边,在郊外,在度假村,在看守所,在农村,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在浩瀚无垠的海上,在历史遗迹中,在人工搭建的集装箱内,在疾驰的列车上,在幽静的教堂里……但更多的,是在那些主要戏剧国家的文化中心地。
在美国,百老汇灯火通明的白色大道上有着30多个剧院,每天上演着精品剧目,包括来自全美其它地区的最卖座的优秀剧目。除此之外,还有那些无法进入百老汇的中心地位的预算相对较低的专业剧团,它们主要坐落在格林威治村中、休斯顿大街以南,曼哈顿的东北部和西部。同时,因为经营方式的不同,还有一部分财政预算较低的准专业水平的业余剧团,它们会出现在教堂、地下室、咖啡厅、或者改造过的破旧厂房与空间,一般被称为外外百老汇剧院。外百老汇剧院和外外百老汇剧院以更加自由、朴素、激昂的方式,吸引着热爱舞台艺术的戏剧人和观众,它们低廉的票价、新颖的探索、浓烈的当代气息、激进的情怀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除此之外,在美国,还有很多非营利性专业剧团,除了票房支持运营外,它们还拥有更多资金来源,如政府的专项基金、企业或者个人的资助等等。在过去的50年里,这种“非商业”的专业戏剧团体,才是美国当代戏剧的最大策源地,它们以多样化的戏剧风格和卓越的艺术水准,为美国各地的戏剧观众提供专业的戏剧演出。而政府通过各种专项基金或减免税收的政策对它们的创作和运营给予大力支持,保证了这种“非商业性”戏剧的繁荣与发展。
当代美国戏剧的发展经验,在某种程度上波及到此时中国的当代剧场。在剧团纷纷转企、商业化戏剧浪潮方兴未艾之时,在艺术与商业之间寻求平衡,是突破现状的关键。在当代中国的舞台上,几乎同时上演着世界各地的优秀剧目,以引进或合作的样态来到中国戏剧观众的面前,为中国戏剧带来崭新的气象。
在林兆华戏剧邀请展上的演出“当今戏剧界最伟大的运动之一就是不断高涨的国际主义倾向,观赏来自异域文化的戏剧比任何感官经验都更具有挑战性的魅力”。〔引自罗伯特·科恩的《戏剧》〕但不可否认的是,出现了很多良莠不齐的“民间作品”。对于长期受到政府把控的戏剧这一文化领地来说,这并非是坏事,但面对越来越壮大的戏剧观众群体来说,精神价值的缺失或艺术魅力的空乏,无疑会对他们造成误导、伤害甚至是欺骗。或许在中国戏剧当下的改革中“非商业性专业戏剧”的道路才是大势所趋、人心向背。
在世界范围内,当代英语戏剧的沃土无疑在英国。在因莎士比亚戏剧闻名于世的英国戏剧舞台上,有着最地道的英语戏剧。人们可以在莎翁故乡艾汶河上的斯特拉福观看到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表演,也可以在泰晤士河南岸的皇家国家剧院观看哈罗德·品特、爱德华·邦德等当代著名剧作家的作品,同时,在离它不远的环球剧院也有莎士比亚时期的戏剧在不定期地上演。在西头剧院区〔West End〕也能够看到与百老汇媲美的商业戏剧,同时还有大大小小的很多“边缘”小剧院,也形成了同外百老和外外百老汇类似的活跃的戏剧阵地。在其他的英语国家如爱尔兰、加拿大、澳大利亚、拉丁美洲等,也拥有着璀璨的当代戏剧的成就。
法国和德国的戏剧是非英语戏剧中最卓越的,它们分别孕育了荒诞派戏剧和间离的戏剧。同时,它们对待戏剧的姿态也是令人敬畏的:德法对传统戏剧的研究与先锋戏剧的实验都走在世界的前列,这与他们的戏剧艺术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息息相关。
人物[who]:大师与我们
在当今戏剧艺术的舞台上,仍活跃着二战之后的第二次实验戏剧潮流所涌现出的一批保有盛誉的戏剧大师,他们带领自己的专业创作与研究机构,进行着多年如一的探索实践。其中如彼得布鲁克和他的国际戏剧研究中心,姆努什金和她的太阳剧社,铃木忠志与他的SCOT〔利贺铃木剧团〕等,他们的实践与演出交流都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艺术价值。无论对于当代戏剧的研究者还是热爱戏剧艺术的普通观众来说,能看一场这些大师的作品,都是极幸运的。
于此同时,当代戏剧艺术舞台也活跃着越来越多“越界”艺术家,秉承当代艺术的独创性原则,进行各种“混搭”的尝试,为戏剧传统的增添了一抹亮色。诺贝尔奖的获得者高行健,身为华裔法国籍的诗人、剧作家,他的戏剧作品在中国掀起了小剧场运动的风潮,推动了新时期戏剧改革,同时也得到了世界文坛的回应。中国的舞台美术设计师、装置艺术家蔡国强在欧洲各国所做的戏剧与装置艺术的实验,不仅让戏剧和装置艺术、行为艺术发生关系,更使“戏剧”艺术的本质形态向各种交叉的艺术门类中延展,利用“戏剧性”的元素来唤醒人们对当代艺术的敏锐知觉和它背后所投射的日常生活的反思。
在各种潮流、各种主义、各种大师、各种实验并存的今天,作为观众的“我们”也逐渐成为剧场的主人。从“反现实主义”的戏剧运动,拆除“第四堵墙”开始,剧场观众席的灯变得越来越亮,当代观众已经对于“表演的参与”和“观演的交流”习以为常。很多作品干脆把观众请上台来一同表演,或观众在演员的带领下身临其境地去体验一段旅程。在某种意义上说,当代戏剧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
目前,国内外对于戏剧表演与人类学、心理学、社会学等相邻学科的交叉研究已经发展到了相当的水平。无论从学术研究还是实际应用而言,都采用了将观众放置在“演员”的角色上,进行各种类似于舞台表演的实践活动,如员工培训、心理疏导、婴幼儿早教等等;也有很多痴迷戏剧艺术的“观众”,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院化教育,更不懂得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表演”,凭着一腔热情,将戏剧作为“游戏”、“聚会”、“娱乐”,或一种“修行”。有很多民间戏剧工作坊、演剧社等机构,既不以盈利为目的,也不以呈现出何种戏剧结果来论成败,唯一用来衡量的准绳就是在体验戏剧创作时“玩儿”〔play〕的过程:是否收获了快乐,是否抒解了内心的隐秘情感,是否换了另一种方式看世界。戏剧已经逐渐走下神圣的舞台,走入了每一个人的现实生活。
根源[why]:戏剧在无时无刻发生着变化
从“演员角色观众”这三个戏剧艺术的基本元素来看,当代戏剧宛若一个生命体正进行脱胎换骨般的进化。然而,戏剧艺术的多样性便是它得以生存与发展的根本属性,它时刻不忘传统,同时又时刻进行着对传统的反叛。
对这种发展演进过程的感受,就像我们开始阅读一本书。在没有翻开新的一页时,所有的内容都无法猜测,而即使我们的预期在这一页中得到了短暂的满足,很快又必须要忘掉并建立起新的期待,在字里行间中寻找蛛丝马迹。戏剧艺术博大精深,永远不会有穷尽的那一页,唯有在各种线索中寻找情感与心灵的契合,才能领略到戏剧艺术的精髓,获得崇高的生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