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急忙把门闩上,跑到床上卷着被子瑟瑟发抖,青印见状忙问怎么了。
落葵的眼中含着泪,颤声道:“又死了两个,两个……”
青印一惊:“还是那样……脑袋变成空的?”
落葵点点头:“也是曾慢待过小姐的下人。定然是小姐的冤魂索命来了!一定是!青印有件事我早就生疑了,可是没有胆量说出来……我总觉得,夫人自从回了趟娘家,就像换了一个人,眼神都不一样了。回来以后就更怪了,居然拿回小姐的遗物来用……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口齿结了又结,竟不敢把话说出来,倒是青印顺口接了下去:“你是不是想说,夫人被小姐的冤魂附身了?”
落葵却摇了摇头:“这阵子府里人人都这样议论,表面看起来合情合理,我却总觉得,不像。”
“为什么?”
“我是自六岁起就跟了小姐的,对小姐的言谈举止十分了解。一开始我也猜测是小姐‘回来了’。可是细细看来,她的眼神、神态、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小姐。总觉得,小姐性情温婉柔弱,即使变了鬼,也没有这般厉害的。”
青印默默不语,心中却想,没错,就算是朱氏被冤魂附身,也不至于长出一条尾巴吧。那么朱氏究竟是什么?为何要替林亦染复仇?还是用这般赶尽杀绝的毒辣手段。
青印拥了拥怀中的羽涅,心中恐惧难抑。已死了四个人,林府中的人,是要这样一个一个地全死掉吗?不管是恶疾,还是妖术,都要逃跑,不能坐以待毙。
这时,一直在专注玩手指的羽涅,咿呀了两声:“姐姐,姐姐。”他一周岁多了,开始学说话了。只是开口叫的竟不是娘亲,而是姐姐。青印带他几日,已是有了感情,自是喜不自禁。
落葵在旁边看着可爱,也伸手逗他的小脸蛋儿。羽涅痒得笑了起来,落葵突然神色一变,忽地向后躲了一下,看着羽涅的目光有些惊恐。青印见状,急忙低头去看羽涅的脸,却没看出什么异常,诧异道:“姐姐怎么了?”
落葵指着羽涅,颤声道:“他的牙……牙……”
青印迷惑不解,抬起羽涅的小下巴,往他嘴巴看去。羽涅这时反而把小嘴嘟了起来,可爱至极,青印哄道:“羽涅乖,张开嘴巴。”
婴孩自顾自地“嘟嘟”了一阵,玩得够了,忽而莞尔一笑。
这一笑,惊得青印险些将他掉到地上去。
四
小小的嘴巴里,开始萌牙了。青印原本家里也有弟妹,见过萌乳牙的小儿。按理说,最先萌出的,应该是两颗小门牙。羽涅的门牙那里尚且光秃秃的,倒是在犬齿的部位,萌出两颗小小尖牙,看上去颇为尖锐。
羽涅仍在萌萌地笑着,眼神清澈,与一般小儿无异。只是那尖尖的小犬牙,似乎预示着这是一只未来的凶猛小兽,只是尚未长大。
落葵慌慌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从没见过小孩牙长得这么怪的……”
青印凶凶地打断了她的话:“这有什么稀奇的!有的小孩先长前面的牙,有的小孩先长旁边的牙,长哪个不是长?不要大惊小怪!”
青印一向敛着脾气,落葵倒是第一次见她发怒的样子,倒被她凶蒙了,讷讷问:“是……是吗?”
青印恼道:“当然是!”
将羽涅放在床上,自己则去准备热水,落葵不解:“你又弄热水做什么?”
“给羽涅洗澡。”
“今天他不是洗过两次了吗?夫人洗了一次,你洗了一次……”
“府中有恶疾传染,多洗洗不招病!还有哦,不要告诉夫人我给他再洗澡的事。”
“哦……”落葵被她凶巴巴的样子镇住了。
腿上忽然按上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转脸一看,是羽涅,他爬到自己身边,正拍着她的腿,卖萌求抱。落葵一退再退,被逼到一边,也不肯伸手抱他。不知为什么,他那小牙尖尖的样子,让她觉得害怕。
床角,伏卧着休息的黑猫盯着羽涅,眼中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青印再把羽涅泡进浸了驱毒药草的水里,加劲地给他搓洗,心中满是慌乱。她心中知道,长出尖利犬齿的事绝非偶然。尽管每天给他驱毒,他的身体还是发生了这种不寻常的变化。这还只是看得到的,不知道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可怕异变在发生。她尽力了,还是发生了这种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心慌手重,羽涅的皮肤被搓得红红的,发出委屈的呜噜声,眼睛里冒出一层泪花。
青印心中一酸,将湿漉漉的小家伙抱在怀里。
怎么办?我救不了你。
第二天早晨,喂羽涅吃完了米粥,就借故带他到园子里转转。这个过程中,青印发现高高的院墙顶上插满了尖锐的碎瓷片,就算是她擅长攀爬,也难免被碎瓷刺伤。抱了羽涅来到园林内靠墙的竹林,仰头望向高高的竹梢。一瞬间,脑海里模拟出利用这根竹子逃出去的画面。
她可以顺着这根竹子一直爬到柔软的竹梢,稍用力将它压弯,轻松就可以将她甩到院墙那边去。随着目光的转移,忽然望见墙头站了那只黑猫,它身上还缠着她打上的绷带。它站在满是碎瓷片的墙头,眸子紧紧盯着她。
黑猫奇怪的目光让她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它似乎猜出了她的计划,站在墙头等她。
也顾不得多想,青印抬起一只手,放到竹竿上,心中存着攀爬的意念。
瞬间,手心与竹竿之间产生了异样的吸力。
还好,异能还在。
她独自逃走,没有问题,可是……如果带着羽涅越墙而出,不能保障他的安全。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羽涅,他看起来是个小婴儿,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生出怪怪的尖牙,她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还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必须丢下这个原本与己无关的孩子。她凝目看着怀中的婴儿,小家伙正流着口水,睁一对乌漆的眼睛,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脸蛋娇嫩,呼吸柔软。生机勃勃的小东西。
犹豫了许久,一狠心,将他放在一处空地上,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手搭在那根竹子上,紧紧地吸附住,只要稍一用力,就能顺竿而上,逃出死地。
身后忽然传来羽涅的哭声。他虽小,却敏锐地感觉到要被丢下了。青印背对着他,强迫自己不回头看,手上用力,眨眼之间,已离地三尺。
羽涅的哭声更大了,并且扑噜扑噜地爬了过来。她人在竹上,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小家伙抱着竹子,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她,满脸要被抛弃的惊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青印只觉手一软,就掉了下去,轻轻落在他身边,一把将他抱起来紧紧地拥着。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丢下他不管。即使他变成怪物,只要他的眼中还保留着一丝依赖,她就没有办法丢下他。
他和她,在这世上都很孤单,需要依靠着对方才能有些许安全感,谁也不可以丢下谁。
她想保护这个小孩,却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得了。
因为怀中柔弱的小孩,原本被灾难磨得迟钝了许多的恐惧心忽然复苏了,刻骨铭心的孤独感如这密密的竹,扑天盖地而来。在这个危险的世上,小心翼翼地生存,抱着渺茫的复仇希望,盼着自己快些长大,有足够的力气握住尖刀刺进仇人的胸口。
可是这世上不再有家人,没有人会帮她一分一毫,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长大那一天。
绝望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时候,莫名其妙地,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形模糊的巨大黑影,金色的瞳闪着隐隐的光。心神莫名镇定了许多,仿佛那是冥冥之中能够佑护她的神。过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黑影常出现在她的梦境中。是的,它住在她梦境的深处,镇压住噩梦中的魔鬼。
它从何而来?是否真的存在?能不能从梦境中跳出来,站在身边保护她?
墙头传来喵呜一声。转头看去,见是那只黑猫,脸上似乎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它难道希望她逃出去吗?
陌途早已看出林府中发生的一切十分不简单。青印即使不在那“复仇屠杀”的计划中,却对那个小娃娃太过于关注,难保不会被卷入其中。现在它体力没有恢复,没有能力把她捉住带走,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好她,不要招惹上是非。然而这家伙明明有逃跑的机会,偏又放弃了,回去抱起了那个小怪物。
自身都难保,还那么多管闲事干吗?他感到十分困扰。
而青印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忽听不远处传来说话声。竹林茂密,只听得声音,却看不到人影。
“您怎么过来这边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耳熟。
然后就听到是朱氏的声音:“青印带了羽涅往这边来了,我怕羽涅穿得少冻着了,过来找找。”
青印心中一紧,自己带着羽涅来这边时,特意地观察了是否有人看到,朱氏是怎么察觉的?旋即又明白过来——朱氏是妖精啊,妖精的嗅觉是最敏锐的。看来朱氏对羽涅是严密监控的。这样一来,带他逃跑的事更是渺茫了。就算是逃到墙外去,也必然会被追截,更会将自己和羽涅置于险境。
却听朱氏又说:“你叫东子吧?”
青印忽然记起来了,男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上帮她跟落葵搬小姐的遗物的仆人东子。
东子回答的时候,语调里带着颇不敬的讥讽:“您现是夫人了,身份高贵了,竟连昔日里一起做活的同伴的姓名都记不清了。”
朱氏被顶撞,竟也不恼,语调反而更温和了:“东子,既然你恼恨我们,为什么还留在府中做事?”
“找不到别的活计,又经不起母亲哭求,只得留下了。但凡有点骨气的老家仆,哪有愿意伺候您跟老爷这对新主子的?是我太过于软弱!”
朱氏轻叹了一声:“你的忠心,小姐的在天之灵自然领会得到。”
东子气哼哼地说:“这个自然!夫人,人在做天在看,所谓报应不爽。现在府上连出祸事,您也该扪心自问,是时候求上天宽恕了!”
朱氏似乎微微笑了:“园子里最近出了些蜇人的大虫子,你别去招惹它们,自然无事。”
东子原本因为出言不逊,豁出去等着朱氏发飙,做好了受骂挨打的准备,不料她竟毫不气恼,反而让他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了。
之后朱氏也不再说别的,转身欲去再寻找青印。青印也不敢再藏,假意带着羽涅从旁边的一条小道兜了出来。朱氏的目光落在羽涅身上,之前眼中含着的暖光片刻间冷却下去,微蹙了眉,对青印道:“天冷了,不要带羽涅在外面待太久,羽涅也该洗澡了。”
青印赶忙应下:“是,我们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