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凤翩回忆起之前饭桌上的情景,觉得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自己——狼狈。
将话题尽量的自魏祁月身上转开,最后还是仓惶而逃,不是狼狈是什么?
似乎从来没有如此过,那鬼随了自己三百年,几乎形影不离,为何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已经是半夜了吧,她坐起身披着毯子出去,外面篝火燃着,有士兵在放哨,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听到远处狼的叫声。
或许,该离开这里,一个人去鲍州。
这个想法不自觉的冒出来,鲍州地方虽大却风水欠佳,千里迢迢葬于那里的估计少之又少,也许刘少安的墓并不难找,任何离奇的事件在当地总会留下传说。
只要离开这里,便就不用再趟这滩混水了。
她想着,将睡死的碧诀自袖子里拉出来,抖醒它道:“去弄匹马,在一里外等我,不要让人发现。”
碧诀睡眼惺忪:“干嘛,你想逃走?”
凤翩笑:“是啊,逃走。”说完将碧诀扔了出去。
既然准备要逃,心情立时轻松许多,凤翩又进了帐中,准备带上行李开溜。
身后的帐门似乎被掀开了一下,有人进来,凤翩动作僵在那里,回过头去。
进来的人一身白衣,倚在门边,手中一壶酒,头发微乱,神情有些失魂落魄,人似已经醉了。
不是魏祁月是谁?
他看到凤翩也不说话,往嘴里倒了口酒,人站不住直接坐在地上,凤翩只觉得头疼,她当然不会像其他女人那般大喊“登徒子”,赶他出去,只能叹口气,将行李放在一旁,坐在床上道:“你来做什么?”
魏祁月其实清醒的很,望了眼凤翩床上的行李道:“你是想逃走吗?”
凤翩不否认:“是。”
“因为我?”
凤翩又叹气,点头道:“我确实不怎么想见到你。”
魏祁月竟然笑了,冷嗤道:“新娘跑了,我皇叔岂不要伤心。”
凤翩一怔:“谁说要嫁他?”
魏祁月哼了哼,将手中的酒壶扔掉,站了起来,冲凤翩走近几步道:“翩翩,你总是有本事让我伤心,我本是想只当没遇见过你这个人,就此算了,你却偏还要出现,与我十六叔亲密无间,甚至还要成亲?”他停了停,又走近凤翩几步,“成亲这种事你不是从来都不屑的吗?凡人的事,你这回怎么也做起凡人的事?”
是准备只当没遇见过她吗?原来他的想法是与自己一样的,但怎么又遇到了呢?
“说过了,我没有想嫁他,”她不看他的脸,低头将行李背在身上,“何况我嫁谁也与你无关,别在这里碍我的事,我要走了。”
“我跟你一起,”魏祁月自身后拉住她的手,不等她拒绝,又道,“我知道鲍州刘少安墓在哪里?”
凤翩一惊,回身看他。
“你说的没错,我可能真是刘少安,当方才听到刘少安墓在鲍州时我脑中自然而然出现了一个画面,那大概就是我前世埋骨之处了,”他冲凤翩惨然一笑,“看来我真的是那个负心汉刘少安没错了。”声音说不出的苦涩。
碧诀看到两人溜出来时吓了一跳,指着魏祁月冲凤翩道:“你怎么将他也带出来了?”
凤翩不吭声,魏祁月将一脸惊讶的蛇踢远点,道:“你们去挖我的坟,我当然要跟去。”
碧诀咬牙切齿,扭啊扭的爬到凤翩旁边道:“你带着他,那还需要逃吗?你逃不就是为了避着他,回去了。”
魏祁月倚在马上冷笑,看着凤翩道:“回去嫁给我皇叔吗?”
凤翩不理会他,推开她自己翻身上马,魏祁月跟在身后抓着马尾,道:“我怎么办?”
凤翩看他一眼,心想,再让碧诀回去弄匹马并不现实,可能此时营里已经发现她逃了,无奈道:“真该再把你打成魂魄,真麻烦,上来吧。”
魏祁月唇角一扬,似怕她反悔,听她说上来,忙抓住她的手,一纵身上马,自身后扶住凤翩的腰。
腰上的手灼热,隔着衣服灼痛了肌肤,凤翩却故意忽略,一夹马腹,策马往前面去。
连夜赶路,一直到天亮也不曾有人烟,难免人困马乏,见没有人追来,凤翩放马去吃草,自己与魏祁月躲在一处避风的地方吃包裹里的干粮,魏祁月咬了一口干硬的饼,在嘴里嚼了好久才咽下去,凤翩看他一眼,知道他的嘴一向刁,即使是饿了,也根本吃不惯这些东西。
身上的干粮还是来关外时自己带在身上的,因为来接魏十六的几个军士身上带的干粮充足,所以自己的才留下这么多,这次正好派上用场。她将手上的饼吃完,自包裹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纸包来,打开递给魏祁月道:“吃这个吧。”同时将腰间一个小个的水袋递给他。
魏祁月打开纸包,眼睛定在那包东西上,包中是晒干的兔肉,五香味的,以前他最爱在旁边放一杯凤翩亲自酿的烧刀子,嗅着五香的兔肉和爽烈的烧刀子,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
他迅速的打开水袋闻了闻,果然是烧刀子。
手微微的发抖,眼眶发热,竟然看着手中的东西半天也没有动作。
“怎么?不喜欢了?”凤翩看着他的神情。
魏祁月摇头,抓了一块兔子肉往嘴里嚼,然后灌了一口酒,酒气直冲鼻端,眼角顿时湿了。
碧诀嗅到香味自凤翩的袖中伸出头来,看到魏祁月嗤了一声道:“一个男人,竟然哭鼻子?”
魏祁月不管它,连连往嘴里塞了好几块肉,灌了好几口酒,在嘴里大嚼特嚼,半晌才看着凤翩,道:“你不是恨我,连杀我的心都有,怎么又待我这么好?”
凤翩拍拍手上的饼屑,道:“抹过毒的你也敢吃?”
魏祁月苦笑:“神仙用得着用这种方法杀我吗?”他抬起头,看到风翩水漾般的眸子,被风吹得微红的双颊,美得动人心魄,他心里不由一紧,猛然抓过凤翩的手,双手紧紧的握住,道,“翩翩,我们和好吧。”
他的眼中满是急切,连嘴角的油光也来不及擦,只是看着风翩看她反应,凤翩幽幽的看着他,想着一千年前他也是同样的眼神,也是这样抓着自己的手,而自己当时是快乐呢还是像现在充满了不确定?
自己就是凤嫣这个事实,让她已经不再恨他了,她可以为那个自以为的“姐姐”深深地恨着一个人,但得知那些苦痛原来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又觉得无足轻重,像是前辈子的事,何况那段记忆已经被花花搅混,她已经无法判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更不可能任着之前的那股恨意驾驭自己的情绪。
反而的,她对那时的记忆好奇起来。
曾为了这个人冒死闯佛界,到底有多爱那个人?
为什么这么爱?她忽然很想知道。
她垂下头,不声不响的将干粮袋重新扎好,魏祁月却在旁边看得心急,凑近她一些,急问道:“到底行不行?”
凤翩手中动作一滞,半晌才叹了口,轻声道:“好。”
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人就扑过来将她拥住了。
“翩翩,翩翩。”她听到他带着哽咽的轻唤,一声又一声,就好像他等待她肯定的答复太久,久到此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人僵在那里,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拥抱,却又有另一种感觉涌上来,觉得这样的温暖再熟悉不过。
当年的自己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一个人,孩子一般,无赖而任性?而之前的三百年里,又怎么允许这样一只鬼扰了她一个人的清净,任他纠缠不休呢?她的心里某处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思绪跟过去想要细究却又无影无踪了。
“别得寸近尺。”她莫名的被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弄得有些失落,同时抬起手推开他。
他仍是满嘴的油,眼眶却是湿的,样子有些滑稽,她看着他,这个平时拽得跟什么似的鬼竟然哭了,只因为自己说了一声“好”,只因为那一包兔肉一口烧刀子,她心里一软,扔了帕子给他道:“擦擦嘴吧。”
魏祁月一愣,回过神,用手摸了下自己的嘴,果然一手的油,他有些尴尬,用帕子胡乱的擦了把自己的脸,忽然又想到什么,抓过凤翩的手道:“你答应了,不许反悔。”
果然脾性是不会变的,凤翩不由失笑,看着他道:“那要不要拉钩钩?”
魏祁月咬牙,竟然道:“要。”说着伸出小指来。
“你想让人笑掉大牙吗?哼,还做了上千年的鬼呢,”旁边的碧诀早已看不下去,一下子跳将出来,“你怎么跟前辈子活着时一个样子,没有任何长进?”
魏祁月却不理它,一把扯过凤翩的手,郑重的勾住,手指交缠,哑着声音道:“凤翩永远不许恼我,无论我是刘少安还是魏祁月,一万年,一万万年不许变,”说完,反手用力将凤翩的手握住了,抬头灼灼的看着凤翩,“我们说好了。”
凤翩本是觉得这样的行为幼稚可笑,此时却竟然笑不出来了,一万年,一万万年?他们真能相处这么久吗?不许恼他,呵呵,她忍不住又抿嘴笑了,却全不是因为在嘲笑他。
魏祁月看她笑,以为她是在笑他,狠狠瞪她一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不许笑,我是说真的。”
凤翩不语,默默地抽回手,看着自己方才被勾着的手指,道:“一万年?不管是人是鬼,如果你能保住你的魂魄一万年不散的话再说,”她拍拍手站起身,不想被魏祁月再牵扯出更多莫名的情绪,道,“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赶路。”
她说完转头看了眼正对着一块兔肉猛嚼的碧诀,笑了笑道:“我想过了,此地到处是荒漠,就算你回复原型背我们一程也不会有人看到,惊到百姓。”
碧诀正吃得起劲,听到这句话,整条蛇一僵,不等凤翩往下说,回头道:“要我背他,免谈。”
凤翩冲着它轻笑:“我不是问你意见,而是让你照做。”
她笑得如沐春风般,手按在腰间的玉笛上,碧诀颤了颤,当即泪崩,哭道:“你这个坏人,被那小白脸一哄就忘了谁才是对你最好的,背你就算了,你竟然要我背他,你这个坏人。”说着整条蛇在地上一阵乱滚。
凤翩蹲下来看着它滚了一会儿,终于拿出玉笛来将它一挡,道:“等飞到有人的地方,给你买鸡蛋吃。”
蛇果然停下,眨着泛泪的眼:“这回要加倍,四筐。”
凤翩笑:“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