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车吗?”后面有人问。
“下车。”我果断地回答,我一分钟也不能忍受了!我冲出了车门。
我提前了两站下车,一出站口,一阵冷风吹来,我的头脑立刻清醒了。我深呼吸几口,寒冬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我终于摆脱了地下缺氧的沉闷。天上没有太阳,我却感到看到了早晨的太阳,耀眼的阳光让我心情愉悦了,寒冷的空气是那么的清香,我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寒意。我从容缓慢地走在街上,我是一个自由的人了,不再是那个被地铁载着跑的乘客,我可以选择去上班的路。我过了大路,选择了一条我从没走过的小路。我在小路上迷了几次路,最后终于成功到了公司。那天,我足足迟到了两个小时。
预言家?还是精神病?
那天,整个上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定,“死亡”的概念,此刻已经盘旋在我的整个脑海,我无法回避。“死亡”本身又是“再生”。没有死去,就无法再生。而我的再生,就是从这个“死亡”问题开始的。
快到中午了,前台来电话,说有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来找我们栏目。我和主编把他领进了会议室。他上身穿着一件深色的西服夹克,脚上穿着一双旅游鞋,想必原来是白色的,现在已经是深灰色了。那质地低劣的灰色西服上,深一块,浅一块,显然已经脏得不能入目了。又是灰土又是油渍,他头发蓬松不齐,脸上又黑又红,好像几天都没有洗脸似的。他的眼神从没有对着我们,他游离地扫描我们的会议室。他神态诡秘,左顾右盼,好像在检查是否有人跟踪他。
我和主编彼此递了个眼神,类似这模样的人到我们神秘栏目来,已经司空见惯了。通常,我们也不用世俗的眼光要求他们,一来,有些是江湖上的人,已经习性难改;二来,一些是很有灵性的人,他们所接触的不同于世俗事物,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与众不同,他们的神神颠颠对我们来说反而是正常的。可是这个人却不同于其他人,他异常地谨慎,仿佛是神不附体地飘游着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星球。
他一进会议室,就找了个能够面对门口的椅子坐下来。在那里,他能监视着门外。他也没有介绍自己是谁,还没等我们介绍自己,他就把自己的身份证先拿出来给主编看。我们有些意外,还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他随后把自己的名片也递过来,上面写着“铁真人”。
我心想:“这是什么名字?道家的出家人?”可是,他又不像。那名片上有七八个头衔:“世界易经研究学院院长”“亚洲老子协会主席”“泛太平洋地震预测组织秘书长”“东方风水堪舆学院院长”……名片上没有地址和电话。我们经常遇到这样的人,他们的名片上写的头衔大得吓人,就差没有“宇宙联盟”会长的职务了。
我和主编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他,他看了看主编,像是在确认主编是我的领导。我给他倒了杯水,他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地都倒进了肚子,把水杯给我,我又倒满递给他。
主编笑着说:“大师,您是东方神人啊!我们这里的庙太小了,能有您来真是蓬荜生辉啊!”我们对这类人统称“大师”,“大师”这头衔反正也不值钱。
他看似谦逊地说:“过奖了!我也就是能够感应天地,我只是替天传道而已!”
我和主编互相望了一眼,真不客气,来头还不小呢!能够感应天地的人,将会带给我们什么呢?
他严肃地说:“今天,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个特大地震的消息。春天之后,南部将会有大地震,你们可以发布地震预报消息了。”
“地震?”我心中不觉地一惊,难道这就是他天人感应的结果?再大的预测,也要谨慎地通过官方机构发布。我忍不住说:“地震预告可不是小事,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能毫无根据地发布,否则,会造成混乱,引起社会不安定,那是犯法的!”
他很不耐烦地说:“这个我知道,你们是不是也不相信我?要是不相信我,你们给我写个证明,证明我今天来过了,告诉你们这个消息了。3个月之后,你看看是不是有地震。”
主编审慎地问:“大师,如果有大地震,您有什么根据?您怎么不去找地震局?找我们来干什么呢?”
他诡秘地笑了,用手指着主编和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明他早就知道我们要这么问,他是有备而来。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主编,主编看完后递给了我。那是一封证明信,特此证明铁真人已经向写信的人预报过地震的消息,下面签名是“赵理明”。这个赵理明是位很有名望的教授,如今主要从事《易经》研究。我早有耳闻,他接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后来从事科学哲学研究,最后又转向《易经》研究,还被一些同行称为科学界的叛逆。我也正有采访他的打算,没想到他人未到,信先到了。
“赵教授为什么会给你写这个证明信?这封信也不能证明什么!”我很纳闷,这个有名望的学者怎么会和他有联系?
铁真人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翻到一个电话号码,说道:“我这里有赵理明的电话,你问问这是不是他写的!赵理明和我早就认识,我以前也找过他几次。我已经预测过好几次地震了,我预报说台湾、福建有7级左右的地震发生了!云南丽江、普洱的地震也发生了。当时,他们都不信。结果怎样?地震就是发生了。现在他们还是不发布消息,说我瞎蒙的。我可不是蒙的,我是有依据的。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人相信我。我一没有大学文凭,二不在大机关、学术界。这次我让他先写个证明,他证明我说过地震这事就行了。这次地震,咱到春天之后看结果。”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地震肯定要在春天之后发生似的。我看了那封信,赵教授证明,铁真人在震前曾向他预报过地震。
听了这些,主编不以为然地说:“在两千多年前,东汉的张衡就发明了地动仪,现代的仪器更先进,怎么他们都不知道要发生地震呢?”
我也怀疑:“是啊!难道从古至今的地震测量仪器还不如他吗?”
他一拍桌子,大声说:“这些测量地震的仪器都是事后诸葛亮,都是在地震发生后知道地震的方向和强度,谁在地震前预测?你听说过?哪一次地震有人预先预报了?要是有预报,哪还会有那么大的损失?”
我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如果知道有地震,人们不就可以预先躲出去了。日本、洛杉矶、唐山,哪一次地震不是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发生的呢?听起来,他说的不像是谎言,可是,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让我信服他的预测不是谎报。
主编接着问:“那您有什么依据呢?能不能告诉我们,您是怎样预测的?”
一听这话,他很高兴,又用手指着我们,好像这才是他要说的正题。他抓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一股细流从口角流出来了,他抹了抹嘴。看起来他果真来了兴致。
他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舞台上表演一样,他兴致勃勃地说:“说来话长了!要说秘密,这也不是秘密。要说不是秘密,这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学会的。我就是用中国古代的神秘文化预测的!预言、预测就是中国神秘文化的核心!也有人叫黄道老学、图纬学、纵横学,包括了天象地兆、占卜、相学、堪舆、异兆。你要是懂得《易经》,懂得古代天文星象,预测并不难!《易经》是神秘之大成,玄机难解啊!《易经》演绎的太极、两仪、四象、八卦、阴阳五行,《归藏易》《连山易》《洛书》《河图》,再懂得西汉大预言家董仲舒总结太古预言理论所提出的“天人感应论”,能够用心感应天地,达到了天人感应的境界,就八九不离十了。预测在古代不稀奇,周代吕望的《乾坤万年歌》,诸葛丞相的《马前课》,袁天罡的《推背图》,以及《四库全书》,都是有着预言的奇书。只可惜这些古代神秘学,都快成绝学了!”
他口若悬河地讲着,但是,他并没有回答主编的问题。他说的这些内容都是古代神秘文化的精华,也正是我们栏目所需要的,可他这副样子,实在不能让我相信他懂。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不过,他若真懂得这些,他可就真是我们需要的专家了!可是,我们也不能因此就把这样的预测当真。平日里,我们对神秘文化感兴趣,也只是把其当成一项工作去做,我们自己也并不完全相信。况且,我们也面临着各方的压力,这些神秘文化都属于非主流文化,经常会遭到主流文化的批判,动辄就被说成“迷信”“伪科学”。我们的网站仅仅是用神秘栏目来娱乐,以便吸引更多的网友,为了合法化、不承担责任,我们还要专门写上一行小字:本栏目纯属娱乐。一旦遇到大事件,预测大灾难,我们还是要以主流科学预测为依据的。说白了,我们还是宁可相信科学,不相信神秘文化。
“您说的这些,都是很高级的神秘文化内容,但是,这些都不是科学。平日里个人小事还可以用这些来预测,用到了地震预测上,就很难让人信服啊!第一,我们需要以科学为依据。用阴阳五行来解释事物,太粗泛了,不精确,不能说是科学。第二,从天上的星象如何能够看出地震呢?天上和地上相差这么远,天上的星象是怎样影响到地上的呢?第三,关于感应,这是最难把握的。每个人都称自己有感应,感应都是个人主观的感受,也没有个客观标准,没法测量。所以预测地震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靠自己的感应呢?”主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铁真人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他激动起来,一手拍着桌子,一手指着主编:“要说科学依据,赵理明教授比你懂!他就是学科学出身的,可他都在古人留下来的学问中找依据。古人留下来的学问,那就是最早的科学了!他们也是观天地,知人间。古人知道,看不见的,不是不存在。现代科学不能解释古代的神秘文化,不能解释就等于不存在吗?你一呼一吸的是什么?你看得见吗?”他站起来,在椅子后面走来走去。
他的话,让我心中一动,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我心中有个沉睡的记忆云在飘飘欲动,“在哪里?”我一时想不起来。我不敢再轻视这个看起来像个流浪者的家伙。
天目——无所不见的眼睛
铁真人没有打动主编,主编还是不信服,问:“我们做的是神秘栏目,但是,并不意味着可以用神秘文化来代替科学。你说说,古代天文学怎么能够预测地球上的地震呢?”
铁真人已经激动得一头汗,我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根本就不理睬,汗珠子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流。他脱下破旧的西装,然后铿锵有力,像在舞台上朗诵:“太古时期,‘包牺氏之王天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伏羲昼夜不歇百余年,发现阴阳二气是万物之源,天地宇宙之间最根本的活动就是阴阳二气,二气相汇融合、沟通,不断生长,才有了万物世界。伏羲创立了八卦,八卦把自然界的物象用八种景象来表示,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这八卦,就是阴阳交替、重叠,阴阳势力相互作用而衍生出万物!”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手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眼神也变了,好像他不是谈话,而是给一群人讲课:“阴阳之气构成了自然现象,无一物不是阴阳之气相合而成。在气候上,阴阳表现为寒暑。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二十四节气用于农作物播种管理。阴阳和人更是息息相关,人身上都是充满了阴阳二气,阴阳为寒热、虚实,‘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阳胜则热,阴胜则寒’。人有阴阳二气,能感应天地的阴阳二气。阴阳不和就会出现病乱,地震就是阴阳二气不和造成的。”我不由得再次一惊,天天听到阴阳二气,可我从没认真思考也没有理解过,阴阳就在身边。我心中的轻视悄然退下。我问:“为什么要观天、观地呢?”他顺口说出:“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我一想:“没错。洼地堆积水,乌云闪电准下雨,就这么简单!”主编看了看我,好像说:“他这是在给我们讲课呢!”
主编打断他:“我们是神秘文化栏目,也知道阴阳二气是中国文化的核心。”
铁真人停下刚才的话题,闭目又是另一段:“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我半懂不懂,只看见主编的脸红了。我悄声问主编:“他这是什么意思?”主编说:“恶心我呢!说我不知。”主编是中文系高材生,知道这是《道德经》中的一段。
主编和我都安静地等着他,我知道,这家伙不是“损”主编,好戏才开始!果然,不到一分钟,他就睁开眼睛,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了,眼睛亮得和灯泡一样。他的状态,让我忘掉了那个破西服和神经兮兮的“铁真人”。
“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他盯着我,如同老师提问一样,我本能地用食指向上指了指,又向下指了指。
他接着说:“天,也可以理解为太阳、月亮、天空,也可以理解为太阳系,还可以理解为更大的宇宙时空,甚至超出我们想象的宇宙时空。天,是百神之正神,从天上望人间,那就是全知、全能。地,可以理解为地球,也可以理解为太阳系。天和地,是一个大完整体系与其中一个小整体的对应关系。所以,天上有什么,地上就有什么。天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在天上就有太白、岁星、辰星、荧惑、填星,也就是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