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哥望着我,笑得合不拢嘴:“你终于开窍了!我们都在一个食物链上,在这个行业,有人吃你,你也可以吃别人。不要打破食物链,你看看市场上铺天盖地的新书是怎么来的?有几个人真正地在自己创作?真正创作书的人,是需要极大的勇气放弃世俗生活的,谁能够做到?像我的同学那样8年出一本书,他有资本,他不用为生存发愁,他也不需要奢华的生活。可是,咱们行吗?生活水平上去了,就下不来了。维护车、房子、生活费用越来越高。”
这部书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名望,我也习惯了“高雅”的物质生活方式,开着喜爱的“宝马”吉普,出入高级会馆,在五星级酒店喝着红酒会见朋友,住在三里屯高级公寓,有了24小时的保姆。我已经习惯于出入社会名流的活动,出现在电视、报刊,被粉丝狂呼追逐,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可是,此刻,我才意识到,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成为名人,而要保持名人的称号,需要代价!成名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枷锁,无论内在还是外在,都让我失去了自由。
“你已经知道集体创作是怎么回事了吧!他们来帮助你一年出10本书,这也是我当年的设想,两个月前你要是同意了,今天咱们的书已经出来了。可是,你固执,非要自己写,白白浪费了两个月!你要算一算账,如果你自己写,你一个人一年能出多少本书?照你这样的速度出书,一年一本都不一定出得来。这么多的人在为你策划、宣传,团队怎么生存?你如果不赶快出续集,马上就有别人盗版、侵权,我们在《大毁灭》上的投入都等于为别人做广告了。谁都知道,搭上别人的顺风车,不劳而获,这是最轻松、最短平快的致富方式。”骇哥淡淡地说。
“什么叫作创作?我们这个团队也是在创作!只不过,我们的创作不同于原创,找一本市场上畅销的书,一定要叫和畅销书相近、相同的名字,稍加修改,别说让你出10本书了,20本、30本都不成问题!你的价值,就在于你已经是品牌了!你的作品,需要你大批量生产出来!我这里就是你的作品生产线!”
变成流氓,真的能生存吗?
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样的流氓病毒行为,是可以互相传染,互相学习的。他举出的现实,已经把我套进了他的圈套。
“我还是不能这么做,第一,不是我创作的,我不能署名;第二,明知道是不道德的行为,却故意去做,那是迟早要有报应的。”我的脑中出现了赵教授讲到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原理,就不能做出欺骗别人的事情。
骇哥哈哈大笑:“道德?报应?别再讲道德两个字了!我从小就受道德教育,道德是什么?我们背诵了多少道德条例,谁真的懂道德?”一个创作团队的成员说:“再说个秘密,我还写过几本道德教育的书呢!有个人要提职称,需要有出版作品,我就代他写了道德教育的书。”
大家纷纷给我列举他们的“战绩”,我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第一次发现出版行业的秘密。骇哥再一次教训我:“水清则无鱼,别人抄我们,我们抄别人。大家都混口饭吃,谁都不打破谁!”
“‘玛雅酋长’的品牌不属于你自己,属于这个公司!你现在只是被我们炒作成了红人,你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还没有不可撼动的社会名望,你再没有后续的作品,很快就会被社会忘记,那时候你什么也不是了!我这么做,就是在继续打造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你的出场费会增加,更多的企业、娱乐也会来找你合作,你的名声会更大,你的收入会更高!”
公司的成员七嘴八舌,无非是苦口婆心地劝告我,“玛雅酋长”已经是公司的品牌了,要“借东风”“快马加鞭”强化“玛雅酋长”的名望。没有后续的作品,“玛雅酋长”就会迅速被市场遗忘。公司已经花费这么大的力量打造“玛雅酋长”,如果“玛雅酋长”不盈利,那么,公司就是浪费了。《穿越黑洞》是“集体创作”的作品,仅仅是借“玛雅酋长”名义出版,你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继续创作下一部作品。
我没想到,我承担着这么大的责任,我低着头,已经没有底气再抵抗了。我品尝到了无奈。想不到“成功”也会变成负担,我仿佛理解了成功人士面临的道德和诚信的考验,我不但要对自己负责,还要为团队盈利,我做栏目编辑时候的压力再大,也不过是被解雇,换一家媒体而已。而现在,我已经无法下台了,我成了众人眼中瞩目的人物,我已经丢不下已经拥有的名声、财富了。我心有余悸,我看着一个个被网络捧红的名人淡出历史舞台,我看着“七仙姐姐”“玉皇妹妹”“霹雳哥哥”们昙花一现。我不甘心成为下一个“姐姐”“妹妹”,我不想被淘汰。
骇哥指出了我的出路:“你必须要抓住读者的心态,他们那时候喜欢你的书,就是你给了他们那种他们没有体验过的魔幻。你的小说是怎么变成畅销书的,要不是我们加上那些惊得他们张口结舌的标题,他们怎么知道你的书是魔幻呢?这年头,不怕忽悠过头,就怕忽悠得不够!谁还会读沉闷的、老套的书?创作团队能够把你已经引爆的名望加强、延续。”
骇哥又从书柜里拿出几本书放到我的面前:“法律上讲,这些人都是侵权的,这个就是侵权《你,就是品牌》的作者,你看看人家一年内出多少本书?那么多书是怎么出来的你知道吗?你以为都是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写作?如果没有集体创作,一个人怎么能够出10本书呢?你可知道我的良苦用心!”我看到那些书中,居然还有炒股、期货的书。再看一个,《心灵鸡汤》,下一本《你的品德价值百万》……
“怎么,这作者还写炒股、期货的书?他还写心灵的书?他的心灵怎样呢?”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不知道他们怎能写出“品德”和“价值”的书来。
骇哥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不能呢?别说期货、股票了,现在,只要市场有需求,就是关于核物理、航天飞机、原子弹的书,咱们的团队也能写出来。而且,在几天之内就拿出来初稿。现在,关于心灵、灵魂的书看起来要火起来了,我们可以写心灵的书。”
我感到好笑,我们这样的行为已经污染了我们的灵魂和心灵,怎么可能指导别人心灵怎么发展呢?
“不行,可以代笔小说,但绝不能代笔心灵的书。别的领域污染了,不能再污染了心灵的领域!”隐约中,我脑海中出现了赵教授讲的心灵风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连个真诚的人都做不了,就要成为一个行窃的人,还讲什么心灵?
骇哥不勉强我,他给我由团队写出的《穿越黑洞》的初稿,要求我一天看完,和团队共同工作,在10天内完成续集,另外10天创作另一个类似《哈利·波特》的魔幻系列。这些书都要在两个月后走向市场。果然,续集《穿越黑洞》和魔幻系列之《魔棋》如期完成了。
我花了一天时间就看完了《穿越黑洞》的初稿,这哪里是一本完整的书?简直是一个杂乱的大拼盘,这本书和“完整、创意、合理、紧凑、精彩”毫无缘分,就是把不相关的内容拼凑在一起,拼凑得都非常粗糙,好莱坞大片《黑客帝国》《阿凡达》《哈利·波特》的影子隐隐可见,情节不连贯,前后矛盾,抄袭的痕迹四处可见,错别字、语法、标点符号的错误也比比皆是。典型的“大工业化”的文化产品!这作品对我的名声有害而无益。
我找到骇哥,要求不要用“玛雅酋长”的名字出版。骇哥漫不经心地说:“不管《穿越黑洞》是什么大杂烩作品,无论如何也要出版的。这么一本书,难道就没有一点点你满意的?”
“有那么几段看起来不错!语言精练,没有唠唠叨叨的废话,也没有浮华的修饰。这里面有现代科学的知识,还有着大量的哲理,象征的手段,都是非常精彩的。前后连贯,情节也吸引人。”我坦然地承认,那几段精彩之处,出手不凡,看起来写作的人还有科学、哲学、天文的功底,绝不是我这样年龄的人都能够写出来的!
骇哥毫不隐瞒他的看法:“只要有一段你满意的就可以了!一本书,不是全书都是精华,有一点吸引读者的,他们就会买。你看看,现在市场上哪有一部书通篇都是精华的?即使你写出这样的书,我也要把它拆成几本书来出版!灵灵,不要太苛刻了。时间不等人啊!就这样吧!”
他不容我再争辩,又拿出一本打印稿:“这另外几本书,有关于如何养生的,有关于如何找工作的,都尽可能同时出。另外,你不要担心侵权问题,这些都是从网上找的。”
我一看是《性福养生》《找工作的秘密》《销售绝招培训手则》《健康特快专列》,我坚决不干。我还没有结婚,我不懂得“性”,哪里能够告诉人家“性”的知识?即使结婚了,我也不是“性”专家。我根本不懂得找工作的秘密,怎么告诉别人呢?我们自己都不懂,又能够告诉别人什么呢?就只能胡编乱造。我就买到过这样东拼西凑、毫无核心、废话连篇的书,我当时就骂作者骗子。读者会怎么骂我们?
我连连说:“不行,不行!编一本小说,在我的名下出版,我还可以承受。反正是小说,也不伤害读者。可是,这是专业知识,读者花费了金钱、时间,渴望从书中得到有用的知识。我们不给人家也就算了,千万别害了人家。我们这些不懂得医学的人异想天开写一本医学的书,不但浪费读者的金钱、时间,还可能给他们错误的信息,很可能会导致病人死去。网络上人人都可以发布信息,那里面的并不一定是可靠的知识,很多时候同一个问题的内容都矛盾。”
骇哥说:“这本《找工作的秘密》不会伤害别人吧!这本署你的名吧!”
我还是不干:“读者买这书,肯定是要找工作。可是,我们这些‘编者’们,哪有一个懂得找工作和形象的秘密的?我们能告诉别人的也是东抄西抄的,我们也不知道那信息的可靠性。万一那里面的内容是错误的,正好有一个人找工作,按照咱们这些不懂行的人的指点行事,只会失去工作的机会。这也同样伤害读者。如果这本教科书有严重的错误,一个公司按照这书训练销售员,就可能让他们丧失商机。我不干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我可以编小说。我不懂得的专业书,我不能署名,不懂装懂伤害了读者,甚至破坏人家的前程,他们还不得咒骂我,我可承受不起。”突然间,我想到了赵教授讲的集体思想波,如果激怒了一群人,他们的咒骂,岂不是就形成看不见的能量场,就真的会对我生效吗?那一刹那,我明白了什么是诅咒,电影上的情节,在布做的小人身上扎针诅咒人,那思想和情绪是有能量的。我可不想让读者诅咒我!
无论骇哥怎么劝,我守着最后一点底线——不假装专家,可以“代笔”写娱乐的书,但绝不“代笔”侵入专业的领域。我知道,他手下还有其他的渴望成名的“作家”,骇哥可以把这些“编著”的书,在他们的名下出版。骇哥见我如此坚定,不再勉强,我们达成协议,只在“玛雅酋长”的名下出版小说。
《穿越黑洞》这本烂书就要出版了,我的心充满了恐慌和无奈,我被抛到了风口浪尖,已经不能够控制自己的前程了。除非我愿意从这个浪峰上退下来,“怎么办?”我无数次地问自己。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具备一个划时代小说家的实力,可是,我已经被高高地捧在半空中,我下不来,也不敢下来。“不能退下来!”我丢不掉已经获得的荣耀,也恐惧维持不住已经拥有的高消费的物质生活。出路只有一个:继续和骇哥合作。
赵教授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关系无处不在。谁也逃不出宇宙的大网,我们每个人都在制造自己的命运。我们只看到第一步,看不见第二步、第三步……我提心吊胆地祈求着别被发现,又隐隐感到四周都潜伏着一股力量,在不远处有个地雷一样的东西在等待被触动,爆炸随时可能发生。我们开始失眠了,噩梦在夜间不停地造访。谁也逃不出宇宙的大网,我们每个人都在制造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