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华散文珍藏版:牛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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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给塞风的一封信

塞风老兄:

近好!好多年没有写信给你了。这许多年来我最不愿写信,也不记日记,这大约是50年代历史的阴影太重了,我一时还无法摆脱掉的缘故。我这个不愿写信的问题,已经遭到许多好朋友的责难与抨击。这两天才写了几封信,但极难完全改过来。我常常思念你,一想到开封那段艰难的岁月,就想到我们几个朋友(金伞、青勃、栾星、林涧)当年的患难情谊。你那么义气,那么爽朗,给过我和海华不少的真挚的支持与帮助,我一生不会忘却的。前几天,金伞女儿打来电话,说金伞在病中常常提到你和我,他很想我们,当作亲兄弟一般。那几年的友情是人间最纯正最美丽的心灵的交往与交流,没有一点私心杂念,绝没有现今许多世俗的可怕可耻的非人的勾当。我们的兄弟情谊不会因任何冲击(包括1955年和1957年,以及以后的动乱)而失落,已经成为我们心灵的一部分血肉了。咱们几个,近十几年来都堂堂正正的,没有堕落,称得上是真实的人。你与金伞的诗,越写越纯正了,这说明你们的人格你们的创作的品质,在最艰难的日月里一直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和高尚的追求,否则早已成为气息奄奄的庸人或可耻的禽兽了。我从诗里能品味出你们的苦难人生和坚贞的性格。我也常常从另一类人的诗里窥出虚伪与阴毒。你的诗集(包括你与李枫的合集)收到当天都细细地读了。近两三年来,在一些笔会,一些诗人聚会上,我与不少诗歌界的朋友们评说过你的诗,还有沙鸥、还有公刘、燕郊,当然还有金伞的诗。这些年(近10年)你们渐渐地上升到一个光亮的真正的诗的品位,而不是下沉,一点没有。这些上升的老人近40多年来都经受过人生磨难,对生命、人生、历史、文学以及诗本身,有了真正的觉醒与血泪的体验,终于得到美丽的最后的结晶,这晶体坚硬而透明。这是历史的一道彩虹。我有过一则文字(香港一个报纸记者采访录),题目叫《文学界的老生代》。这老生代是中国特有的人文现象,是中国真正的浸透了血与泪的民族精英。

近几年常常读到你的诗文。我写得少。过几天寄一本新出的散文集子,请你与李枫指正。我写散文不过三五年,想努力把自己松散到解脱到一个更广阔范围的自由的境界,不愿再呆在那个无法回转生命、如站笼似的囹圄之中。

我的粗疏作风,请你谅解。

我永远感念你对我一家人的兄弟情谊与关怀。

天黑暗下来了。我刚刚作了外科手术,出了不少血,已卧床好多天。在病中,想到了许多朋友。我也写信给金伞了。

匆匆祝全家都好。

李枫同此,不另写。

1994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