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马丁·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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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2)

第三十四章 (2)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马丁开始费尽心思想这个问题,可是依然没有头绪。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惹着伯纳德?希金波森了呢?真是毫无道理,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原因。那一个星期内,马丁接到十多封这样的信,都是东部杂志社的编辑们转来的。他们还不错,虽然与他素昧平生,可居然没有幸灾乐祸,还流露出几分同情,很让马丁感动,显然这些编辑是极其痛恨这种匿名信的,看不起这种伎俩。马丁想,想用这种手段中伤是行不通的,而且这件事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坏影响,没准儿还会有好的影响。因为这样一来,更多的编辑知道有个作家、诗人叫马丁?伊登。他幻想着有一天,他的稿到了编辑部,原本没有什么指望,可没准会儿有个编辑记起:这是匿名信上说的那个家伙。反而觉得他的稿有刊登的价值。这样,匿名信就带给他好运了。

可另一方面,玛丽亚看着对马丁的看法却有了很大变化。那天早上,玛丽亚正患着流行性感冒,可她必须呆在厨房里,把大堆的衣服洗干净熨平整。她很累,虚弱得几乎不能支持,她痛苦地呻吟,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下来。这一切被恰巧经过的马丁看到了,他拿出布利塞顿带来的那个瓶子,倒了一杯威士忌,温温热,让她喝下,并且让她在床上休息一下。可是玛丽亚说不能休息,这些衣服晚上就要送走,现在必须得熨好,如果她躺下了,那么意味着明天那七个小西尔瓦就要饿肚子了,这绝对不行。

马丁?伊登没有说话,看了看她,一手从炉子上拿起熨斗,一手将一件漂亮的女衬衣扔在熨衣板上,顺意一抖就平整地铺在上面。那可是凯特?弗兰尼根的,而且是她最好的一件会客衫,玛丽亚此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个凯特?弗兰尼根是个苛刻、挑剔的人,在玛丽亚所认识的人中,还找不到更甚者。玛丽亚还听别人说这位小姐和铁匠约翰?柯林斯正处于热恋之中,明天他们两位要去金门公园。这位弗兰尼根送衬衫时特地吩咐过,今天晚上一定要把衬衫送到她家里。想到这儿,玛丽亚本能地一伸手,想抢回那件衣服,可她真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干瞪着眼看着马丁,好像在求他不要下手。马丁看出她的忧虑,便过去扶她,玛丽亚摇摇摆摆地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马丁很快就熨好了那件衬衫,没有弄坏弄破一点儿。玛丽亚看着跟自己熨得一模一样,甚至比自己还好,可往常熨一件衣服,她得花上比他多三倍的时间。眼前的一切让玛丽亚不知说什么好。从此这件事被玛丽亚一遍一遍地说,直到她死。

“可惜你的熨斗不够烫,不然我还可以干得快一些。”马丁稍有些得意地说。

可在玛丽亚看来,这已经足够烫了,她以前最大胆时使用的熨斗也不如现在马丁手里的这个烫。

“还有,玛丽亚,我注意到,你喷水的方法完全不对。”马丁丝毫没有顾忌她的反应,接着责备道,“这样吧,我来教你怎么喷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用力,你想熨得快些,就得用点儿劲喷水。”

马丁走进地下室,在柴堆上找到一只木箱。西尔瓦家的孩子们收集了很多废铜烂铁,打算卖给旧货商。他趁他们不在,偷拿了一些,做了一个盖子,装在木箱上。马丁把一件刚喷过水的衣服放在木箱子里,盖上盖子,用熨斗压住,这样,一套熨衣工具就在马丁手里诞生了。他现在要演示了。

“玛丽亚,看我。”他一边说着,一边甩掉外衣,只穿了件内衣,然后拿起熨斗——那只他烧的认为还算真正烫的熨斗——熨了起来。

马丁很快熨完了所有的衣服,这一切已使玛丽亚惊讶不已,而接下来还有让玛丽亚目瞪口呆的事,是他开始洗毛料的东西。

他说:“玛丽亚,你以前那么洗毛料东西真是傻透了,今天我来教你吧。”

说完他开始自制一套设备,一只桶,一个轮轴,两根杆子。仅此而已,他只花了几分钟就把它们组装成一套机器。

这些是他从乔那里学来的。马丁把轮轴装在一根笔直的管子下面,就当作为压板。再将压板和椽子上的弹簧杆连接上,通过这套装置,他只用一只手上下摇摇压板就可以把桶里的毛料东西压上压下的。

“玛丽亚,你再也不用自己洗毛料东西了。”马丁得意地对她说,“你完全可以让孩子们动那根杆子,他们会争着抢着替你干活的,不信你可以试试。”

玛丽亚一遍一遍地赞美马丁的聪明才智,不只当着他的面,也背着他向别人说。

但是,马丁不会知道,他出色的熨衣服的表演,对洗毛料工具的改进使他在玛丽亚心目中一落千丈。一直以来,玛丽亚觉得马丁是个尊贵的上等人,虽没有什么钱,但诗人这个称呼让她在想象中给他蒙上一层迷人的面纱,他是这样具有传奇色彩而又遥不可及。可如今,她看到他出色的表演,得知他曾是个和她一样的洗衣工,这一残酷的现实使他在玛丽亚心中那高大形象轰然倒塌。什么书本,他那些乘马车带威士忌来拜访他的贵客,看来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归根结底,他只不过是个工人,至少曾经是,那么他就和她是同一地位的人,是自己这个阶级中的一员。这样一看,玛丽亚觉得他无比亲切,比以前更容易接近了,更有人情味了。可是她却再也不觉得他神秘了,这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因为钱和其它一些原因,马丁和他的亲戚关系越来越疏远。姐夫希金波森先生毫无道理地写匿名信攻击他,而他妹夫赫尔曼?冯?施米特先生也和他翻脸了。这两天,马丁走了好运,一连卖掉几篇短篇小说、几首打油诗和几则小笑话。手头终于不那么拮据了,而且看上去还很宽裕,他拿出一部分钱还清一部分欠款。还有不少钱,这足够把那套至关重要的黑衣服赎回来,连同以前当掉的自行车。他的自行车很多地方出了问题,需要修理。他想了想,未来的妹夫开了个车铺,送到他那儿修,还可以显得亲热一些。

可是,事与愿违,当天下午,他送去的自行车就被铺里的一个小伙子送了回来。开始,马丁还很高兴,觉得这是受到了礼遇,他未来的妹夫冯?施米特有意和他亲近。因为通常,修好的自行车都放在铺里,等着主人亲自去取,除非那种有身份有钱的人才会叫小伙计亲自送来。今天马丁就受到了这种待遇。马丁检查一下他的自行车,却发现他的妹夫并没有给他修理一下,这使马丁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不久之后,他主动打电话给冯?施米特,两人谈了一会儿,吵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冯?施米特今后无论哪方面,无论哪种情况下,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不愿意和马丁?伊登再有任何瓜葛。

“赫尔曼?冯?施米特,”马丁并没有生气,还笑嘻嘻地对他说,“我真想一拳打在你那德国式的鼻子上。”

“你敢,别说打架,你只要迈进我铺子一步我就立刻报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和我纠缠,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小混混。我绝不愿再跟你这种人有任何的关系,别以为我娶了你妹妹,你就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好处,那么你错了。我可不傻,用辛苦钱去填你的无底洞,到头来,一事无成。你就不能听听别人的话,认真地找份工作,老老实实挣钱养活自己,娶个老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说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马丁有他自己的思想,这让他很平静,一点儿刚燃起的怒火也被打消了。他觉得对方的思想和他完全不一样,在他看来是可笑至极的,既然可笑,当然就不值得动怒,他挂断了电话优雅地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可在他笑过想过之后,却没有感到舒畅,一股从没有过的强烈的孤独沉沉地压在心头。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思想,能够支持他的行为,这些人对他来说已不再有用,当然还有一个人可以接受他,那就是布利塞顿——可现在,这惟一可爱的人也像消失了一样,几天不见踪影,天知道他在哪儿。

马丁决定不想这些事了,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还是他自己。马丁揣了点儿钱,要给自己买点东西,当他走出水果店时,夜幕已经降临了。他双手捧着买好的东西,大步地向家走去,就在这时,一辆电车在街头拐角处车站停了下来,他抬头瞟了一眼,忽然看那个瘦削的身影走下车来。这个熟悉的身影使马丁不禁心花怒放——那是失踪多天的布利塞顿,当电车开走后,马丁看见了他那两个大衣口袋鼓鼓囊囊,他更高兴了,因为通常,一个里面装几本书,而另一个则装着一夸脱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