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六星社的少年们:寻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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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谜语号启航

无边无际的一片银色汪洋横亘在眼前,海平线高得超过了一个成年人,使得整个大海看起来仿佛是站立着的。在海洋之中和海洋上方,无数巨大的球体带着奇异的辉光无声地旋转。光线清澈明亮得令人吃惊,可是他们没发现平时惯见的太阳,或许——他们猜测——太阳就隐藏在无数球体之间。

一艘体积庞大的帆船泊靠在岸边,甲板上人头簇拥、热闹非凡,岸上还有些人在排队登船,但是人不多,看样子登船马上要结束了。泽帛和牛皮唐正在犹豫要不要排到登船队伍之后,有个人从帆船那边朝他们跑过来。那人身穿一件古怪的披风,腰系布带,裸露着两条粗壮的、晒得黝黑的胳膊。他头发卷曲,鼻梁高耸,眸子是蓝色的。

“马上就拔锚启航了,你们怎么还待在这儿不动呢?”那人说。

“我们……”泽帛不知说什么才好。

“来吧,”那人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少年的手,“谜语号向来都是准点出发,它可不会为了等谁而耽搁一分钟。”

他们向帆船走去。

“我是伊阿宋船长,你们两个小家伙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他叫牛皮唐,我叫泽帛。”泽帛说,“你叫伊阿宋,我没听错,对吗?”

“没错。”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奇怪,来乘坐谜语号的人都这么说。”

“谜语号要开到哪里去?”

“唔,这可不是个好问题。提问的应该是我:你要去往哪里?”

泽帛抬起头,他本来打算指着绿色超新星告诉伊阿宋船长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是这个天空跟平时见到的天空太不一样了;别说超新星没有踪影,连太阳在什么地方都说不清楚。

是呀,自己该往哪里去呢?

“我要到星星上去。”他低下头,含混地回答说。

“你当然是要到星星上去,” 伊阿宋船长说,“每个人都是要到星星上去。”

来到船边,少年们好奇地仰视着用木头造成的庞然大物。这艘名叫谜语号的帆船的船龄明显不短了,颜色古旧,船身到处可以看到饱经风吹浪打以及撞击礁石留下的斑斑痕迹。尽管如此,雕刻在船体侧面的美丽花纹仍然清晰,令整个船身显得生动而又优雅。船中央竖起一根桅杆,桅上挂着长方形风帆。侧舷开有上下两排孔,孔中伸出又大又长的木桨。

“比商店橱窗里摆放的模型漂亮多了。”牛皮唐赞叹道,“应该照相留念,站在这儿照一张,上了船照一张,爬到桅杆上面照一张。”

泽帛乐了。“要不要在船身刻上‘牛皮唐到此一游’几个字?”他说。

“那不是破坏公物吗?没素质的事我不干。”牛皮唐说。“我还没坐过船呢。”

“我坐过轮船和公园里的小木舟,这么大的木船我也没有坐过。”泽帛说。

他们是最后登上帆船的人,舷梯很快被提起来。所有人集中在顶层甲板,个个为即将开始的航行兴奋不已。有的人在跟旅伴热烈交谈,有的人忙着四处参观,有的人凭栏远眺。从外貌和衣着上看,这些人来自世界各地——泽帛很奇怪,他们怎么来到这里来的呢?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经过一段漆黑的隧道来的?这些人全都两手空空,泽帛没看见哪个人带着背包、拖箱一类的东西。

伊阿宋船长走到贴近桅杆的一处凸起的平台上,用力拍了拍手掌,等人群安静下来,他开口说道:“欢迎各位登上谜语号帆船,我是伊阿宋船长,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你们愿意将梦想、期盼、各自应得的荣誉托付给我,那么,就请你们跟我一起向伟大的保护神阿波罗祈祷。”

他弯腰从放在甲板上的布袋中取出一把麦粒,继续说道:“光明之神、预言之神、迁徙和航海者的保护神、医神、消弭一切灾难的神啊,当初我向您寻求晓谕时,您曾做出保证,会指示我如何找到金羊毛,可是我的使命不止如此。除了满足国王的旨意、寻找金羊毛,谜语号还要帮助人类完成他们各自的寻找,将他们送往不同的星球。现在,请您引领这艘船和我的同伴们顺利前行并平安返回。请您接受献祭,为了远航和寻找,我们把全部感恩献给您。请您指示给我们平安的预兆,让顺风吹起,凭借它我们就可以稳稳当当驶向星海。”

他一边祈祷,一边抛洒麦粒。另外一个跟他穿着相似衣裳的人点燃了一只火盆,船长将葡萄酒洒在上面,火焰腾空而起,跳跃的火苗中显现出色彩变幻的宝石图案。

“这是吉兆,”点燃火盆的人激动地说道,“神意告诉我们,谜语号上的英雄注定要带回金羊毛,其他人也能找到他们想去的星星,但是,航程不会一帆风顺,巨大的挑战在等候着每个人。拿我自己来说,神意将安排我滞留在远离故土的地方,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登上这艘船,希望自己的名声在家乡的人群中传扬。”

“卜督士,”船长对解释神谕的人说道,“我勇敢的朋友,我们不愿看到荆棘遍布的道路,可是当它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我知道你比谁都会更加毫不犹豫的走上去。我时常暗自怀疑,金羊毛究竟是确实存在的、还是人们因为无聊编造出来的故事?尽管如此,我仍然竭尽全力地为航行做准备,因为我相信没有什么寻找是毫无成果的。”

听了他们的交谈,泽帛这才注意到船上的人可以分成两伙:一伙人的长相和衣着跟船长类似,大概他们是掌控帆船、寻找船长所说的“金羊毛”的人;另一伙人是像泽帛和牛皮唐这样的乘客,他们的目的地是各个不同的星球。

“什么是‘金羊毛’?”牛皮唐小声问泽帛。

“听起来很耳熟,好像有个古希腊神话故事提到过。”

“伊阿宋船长和他的同伴说话怪里怪气的。”

“他们是在祭祀。”

“你见过有人穿那样的衣服吗?”

“没见过。”

“刚才你说有个什么蜡故事?”

“古希腊神话故事。”

“我有个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他们是神话故事里的人物。”

“你是说咱们跑进故事里来了?”

“不知道,自从遇见你之后发生的怪事可不少。”

“不管怎么说,船长他们不像坏人。”

“不‘像’坏人?”牛皮唐说,“相信我,坏人看上去个顶个都像好人。”

帆船前部响起琴声,一个容貌俊美的人坐在甲板上,弹拨着七弦竖琴,放声吟唱道:

“万物在上,万物在下,

在万物的始初,

早已有探索和寻找,

使永恒生发第一朵嫩芽。

一切开始,一切结束,

生命的火光藏于日月星辰,

却在卑微的砂石上闪耀,

超越时间之外不被征服。

高山之巅的仁慈,

泥土深处的谦卑,

漂浮在水中和空气中的喜悦,

激励着生灵口眼流露光辉。

哦,智慧和万法的创造者,

请为找寻的人驱散暗云,

指示给他最远和最近,

让他领略最平淡和最曲折。”

那人的琴声演奏得出神入化,优美之极,简直无与伦比。他的歌声仿佛响彻宇宙,渺渺群星、万顷碧波都被打动了,静静地不敢发出一点喧闹。全船的人都前倾着头,眼中闪着熠熠光彩,听得如痴如醉。

泊船的缆绳被拉起了,伊阿宋船长把祭祀剩下的酒倒入海中。伴着美妙绝伦的琴音,水手们一齐用桨叶击打海水,浪花飞溅起来,谜语号启航了,沉重的船身激起浪涛,在海面留下长长的白色尾流。船长的几个同伴小心翼翼地调整船帆,船只平稳地驶向海洋深处。乘客们欢呼声四起。

牛皮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泽帛一个人站在船头,望着远方好像竖立起来的海面和光芒璀璨的茫茫宇宙,心里既怀着伤感、忐忑,同时也带着期待。他不敢去船尾看远去的海岸线,因为那会使他觉得自己是在远离父亲母亲。

梦中出现的老人说他会和父母团聚,还说他要去努力寻找,这就是他站在船头的原因。他多希望自己有一眼看到旅程尽头的能力!

他已经完全相信自己做过的梦了。老人给他的船票就在身上,脚下就是实实在在的谜语号帆船,这些都证明老人和他的指示是可靠的。

找到德西元帅就能找到父母,可问题是德西元帅到底在哪颗星星上呢?老人说的“带回‘时间之海’”又是什么意思?

泽帛思索着,强烈而清新的海风扫面而来,他的思绪也像风一样零乱了。这时,他听见有个声音说道:

“孤身万里游,寸心千古愁。”

他看看周围,没人在他身边,乘客们大多分布在船的中间和两侧,还有不少人进到船舱内参观去了。

“霜落吴江冷,云高楚甸秋。”那个声音继续说。很奇怪,声音明明发自身边,可的的确确看不见是谁。

“谁在背诗?”泽帛问。

“别打岔!”声音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然后接着说道,“认归舟,风帆无数,斜阳独倚楼。”

这下泽帛找到声音的源头了,是一块装在高昂的弧状船首上的木板在说话!

“功……”木板结巴着背不下去了,说道,“都怪你,我差点儿就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泽帛问。

“想起诗的后面几句呀。”

“我知道后面几句。”

“是吗?”木板操着将信将疑的语气,“那你背来听听。”

“功名揽镜看,悲歌把剑弹。

心事鱼缘木,前程羝触藩。

世途艰,一声长叹,满天星斗寒。”

泽帛一口气流利地背完。

“对,对,就是这几句,哈哈,总算想起来了,总算想起来了!”木板快活无比地叫道。陡然间,他又改变了语调,严厉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的?”

“父亲教给我的。”泽帛回答说。

“是你父亲作的诗?”

“不是。这首诗的作者是元朝的吕止庵,我父亲教我读诗和理解诗意。”

“这么说,你不光会背诵,还懂得含义,是吧?”听口吻木板还是不完全相信泽帛的话。

“对。”

“好,我考考你,‘悲歌把剑弹’和‘心事鱼缘木’是什么意思?”

“‘悲歌把剑弹’指的是中国战国时期冯谖弹铗的故事:冯谖在孟尝君家里作客,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于是倚柱弹剑歌唱:‘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出无车,无以为家!’

“‘心事鱼缘木’比喻不能实现的想法,用了孟子批评梁惠王的典故:‘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听了泽帛的解释,木板半天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幽幽地说:“难道你们中国人都这么博学吗?”

“为什么说中国人博学?”泽帛问。

“这首诗就是我跟一个中国人学的,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一边流泪一边诵诗,我就记住了。可是,唉,大概是多年的风浪把我给拍打迷糊了,后来我怎么也记不全了。多美的一首诗,幸亏碰见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你和那个人长着一样的面孔,说一样的语言,他是中国人,你怎么会不是呢?我和他交谈了很久,天哪,他的学问可真了不起,什么都懂!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泽帛。你呢?”

“我叫阿耳戈。”

“真不敢相信木板能开口讲话。”

“木板?瞧你说的!我可不是一块普通木板。我来自一棵神圣的橡树,是女神雅典娜亲手把我裁切下来并装到这里的。”木板自豪地说。

“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没错。你得知道,我的年纪要比伊阿宋和他的伙伴们大得多。”

“放你在船首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当然有。告诉你,世界上会说话的木头不少,可是有本事预言未来的木头只有我阿耳戈。我可以为寻找金羊毛的男人们助一臂之力。”

“他们很幸运。”

“怎么回事,我的朋友?听上去你有些忧伤。”

“没什么,我只是不太肯定该去哪颗星星。”

“原来是没作好旅行计划。”

“是的。”

“泽帛,让我来为你的行程做一次占卜好不好?”

“怎么个占卜法?”

“很简单,揍我一拳。”

“你在开玩笑吗,阿耳戈?”

“快揍我一拳。”

泽帛攥紧拳头打了过去。

“力量太轻了,孩子,加把劲儿再来一拳。”

泽帛又打了一拳。

“唉呦,谁叫你打这么重的?都说过我年纪一大把啦。”阿耳戈说,“我好像看到些不太妙的事情呀。”

“什么事情?”泽帛心里一阵紧张。

“等等,我再仔细看看。奇怪,怎么有另外一个孩子跟你一起?”

“是的,我有个同伴。我们怎么了?”

“被赶下去了。”

“你说什么?”

“我看到你们将会被伊阿宋赶下谜语号。”

“为什么赶我们下船?”

“说不准,原因我没法儿看清楚,刚才你那拳打得我眼冒金星。”

“我们能不能换乘别的船?”

“哪有别的船呢?把人送到星星上去的就只有唯一的一条船。”

“谜语号是唯一一条船?”

“唯一一条船。”

“那就是说,没有谜语号,我们就既不能到达我们想去的地方,也没法回到地球,是吗?”

“完全正确。”

泽帛愈加不安了。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是牛皮唐。

“我得走了,阿耳戈,我的伙伴在找我。”泽帛说。

“好朋友,你听着,”阿耳戈说,“在我苦苦回忆那首诗的时候,我曾经许下誓愿:如果有谁能告诉我后面几句的话,我将把他视作自己的大恩人,做我所能做的一切回报他,所以,假如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别犹豫,千万要来找我。你记住,这条船上没人比我经历的风浪更多。”

“好的,谢谢你。”泽帛说,木板的话在他心里激荡起阵阵暖流。“再见。”他说。

“再见,泽帛,去跟伊阿宋好好谈谈,或许我的预言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