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遥风与英杰一起回上海的那天,天上飘着细雨,雨中的堪培拉更显清爽蓬勃。英杰耳边仍响着贝贝的声音,她这两天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发狠说,要开创新生活。穿戴整齐化好妆去约会,回来时却又眼角挂泪,眼泪模糊了眼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失常。英杰还真有点同情她。
熊猫给英杰打了电话,说送郑遥风和英杰去悉尼机场,路程有三个半小时,为了让熊猫早点回堪培拉,英杰与郑遥风商定早八点就出发。
那日,郑遥风穿着初蓝色的牛仔裤,藕粉色T恤,颈间一条细链,上吊梵克雅宝蓝色小蝴蝶,蒲公英般轻盈,风一来可飘到世界各地,根本不用车。
英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车开出去不久,郑遥风便在后座睡着了。英杰跟熊猫讨论小白兔的事,说到他们可能要离婚了。熊猫听后,哈哈大笑,说:“我功德一件啊!”
英杰就说:“不合适的多了,跟你也没关系。你和捷飞,还不是一样不合适?”
“虽然不合适,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以清净生活。”熊猫说:“我最讨厌贝贝这样的女人,长着一张丫鬟脸,还觉得自己是公主的命。还见义勇为,上次捷飞堕胎那个事,就是她给宣传的,标语是:熊猫不好,捷飞快跑!”
英杰不禁笑了出来,说:“你这报复得也太狠了。小白兔的幸福啊!”
“幸福?”熊猫笑了下:“只看眼前的人,哪能有幸福。小白兔离开贝贝,那才叫幸福。当初我就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我记得那时,有个跟捷飞一样温柔的女孩苦追他,那女孩似乎叫婵婵,就是人黑了点。”熊猫顿了下,看英杰不相信的表情,又独自笑着说:“别不信,小白兔不爱穿紧身衣嘛,吸引了不少女孩。”
“丫天天练肌肉,吃长肌肉的胶囊,就是好莱坞明星练肌肉吃的那种,贵得离谱!”
“小白兔缺乏眼光,只看到那时候白白刚在银行上班,一年四万多,觉得贝贝收入高,就选择了婵婵,还一直以为自己嫁对了。”熊猫眉飞色舞地看着英杰说:“你猜后来被他甩的那个女孩怎么着?”
英杰说:“变经理了!”
“变行长了!”熊猫说得起劲:“三年,就变成分行的行长了,还专门跟大使馆的人合作。”
“大使馆为什么要跟她一个小丫头合作?”
“有一年内地一歌舞团来办活动,宣扬中国文化。”熊猫带着佩服的口吻说:“那个婵婵,募捐了三万澳元,当时大使馆的大使们都惊了,当场说,为了感谢她的支持,要给她介绍客户。小丫头,就这么发了!”
“是个聪明人!”英杰感叹。
“比捷飞聪明。”熊猫也感叹。伸手拿烟,被英杰阻止了,说郑遥风在。
熊猫笑了,看了看后座熟睡的郑遥风说:“我怎么那么羡慕你呢,这简直是个仙女嘛。”话落又压低声音说:“就是太冷!”
英杰微笑着不说话,而后就看着窗外,闭上了眼睛。
到达悉尼时已是午后1点,没到机场,车辆就多起来,英杰有点晕车。悉尼还是很拥挤的,虽然比不上北京和上海,但也足够让人焦虑了。熊猫将他们一直送到机场大厅,才支吾着对英杰说:“能借我点钱吗?”
“多少?”英杰这么说只是一句摆设,其实他哪里有积蓄。
“3000澳元,最近做点小生意,周转不过来了。”熊猫说。
“我没那么多!”英杰说着,却发现熊猫盯着郑遥风,深恐熊猫继续问下去。
“你有多少?”熊猫问。
“我……”英杰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说,我身无分文。
“我借你吧!”郑遥风从包里取出了一叠钱,查了30张给熊猫。英杰只恨不能阻拦她,因为以熊猫的信用,不知何时能还上。
“我怎么那么羡慕你呢!”熊猫藏不住笑,对英杰说:“有了我就还你。”那口气很明白,没有就不还了。
与郑遥风一起换登机牌,过海关,到了免税店,郑遥风说要逛一逛,英杰就陪着她。为防她觉得自己的朋友低级,就说:“其实刚刚你不必借他,下一次别这么做。不过我相信他会很快还上。”
郑遥风轻笑一下,说:“这个熊猫,其实从我第一次去他家,已经打算借我的钱了。不然,他为什么要为你布置婚礼,送我们来悉尼?”
“那你为什么要借给他?”英杰觉得郑遥风好透彻,其实他也知道熊猫的殷勤不是白献的,但他不愿意那么去想,身边的所有东西,他都不愿往坏里想。
“为了证明你是错的。”郑遥风说:“他这种人啊——”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拿了瓶红酒仔细看说明书。似乎觉得不值得说。英杰却继续认真地跟着,觉得她会冷不丁地说下去。
其实悉尼的免税店没什么可买的,郑遥风随便逛了逛便与他登机了。登机前几分钟,有点戏剧化,英杰意外地接到了父亲的电话,问他是不是结婚了?为什么不跟家里说?
原来一月份,一个参加他们婚礼的人回家过年,告知了他父亲。父亲要求英杰回家,替他们办一个像样的婚礼,要通知所有的亲朋好友。英杰排在登机的队伍里,说:“好!”
上了飞机后,讲给郑遥风听,她说:“随你!反正是回来了一趟。”
英杰说:“谢谢!”
这是英杰第一次做头等舱,心中是有些兴奋的。其实英杰不是没体验过好生活,早在96年,英杰的父母还没离婚时,一起创业,已经买上吉普车了,英杰一周的零花钱是200元,每天下学请一堆同学吃烤鸭,算是过了几年潇洒的公子哥生活。后来随着父母离婚,各自成家,双方的生意再没成功过。英杰不再主动伸手跟父亲要钱,他不想让后母责备。其实这也没什么,英杰本就是个不在乎物质的人,只要有感情,英杰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过下去。可父亲的心,早就不留给他了。
郑遥风一上飞机便轻轻睡去了,没吃任何东西,不喝任何饮料,晚上英杰要入睡时,她突然身子一震,似乎做了噩梦,但眼睛没睁开,英杰将自己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英杰满腹心事地睡了一晚,遇见郑遥风后他心内总要考虑怎样与她相处好,又要幻想一些没到来的东西,显得深沉了许多。
第二天便到了上海,竟是陈叔来接机。英杰现在才明白过来,陈叔其实并不是什么中介,大概相当于郑遥风的管家,一直在为郑遥风工作,打理家中的事。从机场回酒店的途中,陈叔对郑遥风照顾得十分贴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吃东西,郑遥风的脸色有些发紫,到了预定的酒店,英杰陪陈叔去前台办手续时,看见了郑遥风的身份证,上面的她微笑着,露出两个酒窝,那时只有18岁,看得出很开心。
陈叔将郑遥风送上楼,就告辞了,说自己这几天都会在上海处理公事,住郑遥风在上海的别墅,问她愿不愿意回去看看?
郑遥风表现得异常冰冷,说:“以后这种问题您心里该有答案,就不必问我了。他住过的地方我不想再回去。”郑遥风不肯回别墅住,因为父亲与后母曾在那里住过。英杰觉得,郑遥风对父亲与后母充满了恨,这出乎他的意料。
英杰的房间与郑遥风的相邻,她关上门前,英杰问:“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买来送给你!”
“啪!”什么话也没有,郑遥风的门关上了,心情似乎很差。英杰一直在回忆,是否有什么原因导致了她的伤心。以他那有限的想像力,最终想到了父亲的那个电话,于是打算等再见郑遥风时,说不去北京了。
进屋刚安顿下来,准备冲澡,有服务员敲门进来,原来陈叔已安排了饭食,是按郑遥风的食谱来的,所以一定有燕窝和杏仁茶、水果,除此之外还有剔骨牛排。英杰饭罢,躺在床上睡着了。
英杰曾在上海上过大学,虽然对它没好感,但对它却很熟悉,他记得徐家汇太平洋百货上面有家泰国餐厅,做的咖喱蟹很好吃,那是大学中的第一个女友带他常去的地方。英杰讨厌拥挤,对别的吃喝的地方不熟悉,就只记得那里。
隔日陈叔就成了全职司机,从大使馆做完面签出来,一切出奇得顺利,英杰很想对郑遥风提议去吃咖喱蟹,又怕那家餐厅已经不在了。正犹豫着,接到了父亲的电话,问他事情都办完了吗?什么时候回北京?英杰说,现在在外面,回去给你回电话。父亲就客气地跟他说,一个朋友的饭店刚装修完,叫英杰回去看下小不小。英杰的心一热,本来不敢带郑遥风回去,怕她看轻自己的家庭,现在父亲如此热心,给了他一些信心。但放下电话,英杰还是带着询问的口气对郑遥风说:”我爸硬是要给我们办婚礼,你的意见是?”
“反正都荒唐一把了。”郑遥风看着英杰说:“不在乎给这个荒唐加个仪式!”
英杰很想对郑遥风说,如果你不想荒唐,我们也可以是认真的。可他不敢说,他没那个信心。英杰提议带郑遥风走走,陈叔刚好接了紧急电话,郑遥风便要陈叔离开了。
两人并排走着,不久天空就突然飘了小雪,郑遥风的心情有了好转,对英杰说:“我好冷,我们吃肉吧!”
英杰就带她去了一家江南小厨,点了鱼、龙井排骨、虾、清炒芥兰,她果真吃了不少,又要了份糯米排骨,真饿了。英杰突然觉得,眼前的郑遥风有了真实的感觉,就笑了。
“什么时候回北京?”郑遥风问。
“等下回酒店订票,你想什么时候我就订什么时候!”英杰说。
“早点去,我过几天就准备再申请旅行签证。这样,办完婚礼,可以一起回澳洲!”郑遥风说:“我不喜欢待在国内!”
因为下了雪,景致很不同,英杰与郑遥风又在上海耽搁了一天,什么也没做,只是吃吃喝喝,就回了北京。陈叔送他们上飞机时,对郑遥风说:“北京的别墅一直有人打理着。然后,要不要通知北京的办事处,安排人接待,毕竟北京大——”郑遥风打断他的话说:“不用了,我不想见任何人,我会自己安排宾馆的。”之后又嘱咐陈叔一些生意上的事,英杰发现,郑遥风极聪明,办事说话成熟干练。但似乎与过去有联系的东西,她都不愿意看到。不知她心底到底藏着什么。
飞机上,英杰一直想问问郑遥风,为什么不回家看看。郑遥风的家在南京,离上海那么近,难道家里没有可留恋的人了吗?但开口后,就变成了别的话。
父亲独自来接英杰,里面只穿一件加棉的衬衣,外面仍旧是那件褐色夹克。父亲老多了,头发一九分,风一吹,能看出头顶发量不多,人也憔悴了不少。他看见英杰就笑笑地走了上来。英杰笑着抱住父亲,在耳根说:“上一年,不是买给您一件7000元的皮衣嘛,怎么穿了这件来?”
“那件啊---”父亲呵呵地笑了,没继续说,英杰猜准是被他送人了,心内有点失望。英杰给他的东西从未被珍惜过。前年给父亲买的单反相机,如今几乎成了继母女儿文文的玩具。英杰曾对父亲说过不想这样,父亲说,都是一家人,我的不就是你妹妹的嘛!
继母在家里准备好饭菜,见他们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就迎了出来,亲热地说:“你爸爸都念叨好几天了,很想你啊!”继母的长相,很像洗发廊里的中年女老板,烫着短发,脸是多年进美容院的脸,皮肤就薄了些,发亮,化了妆,俗俗地打扮着,脖子和手远没有脸上白。说起话来,眼角向上挑着,显得十分热情,甚至有种谄媚的热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推销保险的。
“谢谢阿姨,做的都是我爱吃的。”英杰一直叫继母孔阿姨,不肯改口。继母也并不介意。英杰叫郑遥风坐下,看着一桌子的菜,有腐乳排骨,鸡蛋饼,香菇青菜,看来继母这几年没学过新的菜式。
“这是郑遥风!”英杰忙给大家介绍。
“您好!”郑遥风客气地说。
妹妹文文这时从卧室走出来,睡眼惺忪地看着郑遥风说:“姐姐,真漂亮!”
“怎么这个时候才起床?”英杰对文文说:“研究生的生活怎么样啊!”
“昨天唱K去了,我组织的,我现在是研究生班的班长。”文文掩饰不住的骄傲说:“没我,这活动起不来,呵呵。”
“就指着她组织呢!”继母依旧弯着眼笑着。她一向觉得自己的女儿比英杰强,父亲也这么认为,想当年英杰考上研究生时,也没见父亲这么骄傲。
一顿饭间,谈笑不断,却是众人一起努力的结果,万一哪个人稍微不努力,就是另一番冷漠场景了。英杰现在对于这个家庭,就是客,他们会拿出招待客人的热情。郑遥风话很少,这点他已事先告知了父亲,他们似乎也不介意。
饭后,与父亲又聊了会天,期间发财跑到英杰身上用前爪前后摩擦着英杰的胸口,英杰笑着对郑遥风说:“这是我们家猫的特长,会给人做按摩。不过它爪子太长了,扎到我肉里了。”话落将猫从身上扯了下来,发财就跑到英杰爸爸身上,继续做按摩。
英杰父子商定明天去看举行婚礼的地方,定了时间后,英杰见继母将卧室门“砰”地关上了,就知道自己该离去了,心内冷笑了下。父亲硬要留他们住家里,英杰不耐烦地说:“怎么住家里啊,就一间卧室,我们住客厅?那您住哪里呀?”
“我住单位宿舍去!”父亲自信满满地说:“家里不是有三间房嘛。”父亲说的三间房,是指挨着他们这套一室一厅,自己偷偷扩建的两间屋子,屋内都是通的,怎么住人啊?英杰当初已提醒过父亲,房间应当改建下,不要都通着,毕竟文文大了,又非他亲生。可他觉得合适就是合适。
“行了吧,我们出去住吧!”英杰听得出来,父亲叫他住家里,只是一句客气的话罢了。可是他们毕竟是父子,需要这样的客气吗?英杰很生气。
父亲开车送他们去家附近的宾馆,还是那辆老尼桑,7年前买的,与父亲一起做生意的朋友哪个不是开着奔驰宝马,英杰不知道父亲每天都在忙着什么,说是挣钱,其实钱也没挣到,家庭看似和睦,实则互相积怨很久。孔阿姨比父亲小11岁,一直觉得嫁过来过得不如意,父亲则觉得她不会持家。
宾馆很近,两分钟就到了,送到后父亲就走了,说明天一早来接他们去看场地。目送父亲的车走远,英杰几乎都窘得不敢看郑遥风,他的家,她怎么看?小而奇怪,那一脸媚笑的继母,五大三粗的妹妹,麻木不仁的父亲,沙发上到处都是猫毛,还有烟头烫破的洞,就用那样一桌子菜款待她,这样的家怎不叫人笑话?以前父亲刚离婚时,一单生意做到几百万,生活品质很高的,买家居必选名牌,可自从娶了孔阿姨,她老买打折货,也使得父亲有了那样的诟病,日子每况愈下。可这一切,英杰不想怪后母,如果父亲真的那么清醒,不至于轻易被改变。
“我的家,让你见笑了!”英杰此时反倒显得坦然了许多,苦笑着说:“以前,不是这样的,09年的时候,他们还住在三环边的三居室内,后来我在澳的合同到期,某次在电话里提起要回国发展,孔阿姨怕父亲把房子给我,就急着把房子卖了。后来把钱投到股票里,这几年也没剩几个了。”
郑遥风笑了笑。
“其实,她真没必要。我了解我的父母,他们是很自我的,不会为了孩子舍弃任何东西,包括金钱,即使我回了北京,他也不会把房子给我。”英杰见郑遥风微笑地看着他,也笑了。
“还有什么想说的?”郑遥风紧紧棉衣说:“那边有个公园,我们走走,我不想睡觉!”
英杰跟着她,边走边说:“我爸当初要再婚时,朋友都劝他不要找带孩子的,你猜我爸怎么说?他说,我他妈的不能为了孩子过一辈子!”
“然后呢?”郑遥风说。
“就跟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孔阿姨结婚了,随即就买了房子,搬了出去。”英杰说:“对了,那时我爸有个师傅,是尊崇道教的,我爸做什么决定,包括做生意前,都问他是否可做。师傅如果说可做,就八九不离十。他师傅见了孔阿姨说,这个女人不能娶,是祸害。大家都知道,她是冲着他的钱来的,可他被迷住了。后来孔阿姨又要我爸给她办北京户口,爸爸就找了师傅办这个事,前后给了师傅30万,师傅最后说没办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郑遥风凝神。
“师傅说,30万没了,我爸觉得他师傅在诈骗他。“英杰说:”两个人就绝交了!“
郑遥风想了下,说:“也说不定!”
“不过这不是最搞笑的,最搞笑的是孔阿姨带着太太梦嫁给我爸,结果做什么什么倒闭,开洗发店,洗发店倒闭,开旅馆,旅馆倒闭,现在他们开了个日本料理店,自己当老板,本来盘过来时生意挺火,叫她这么一接手,一天流水也就三四千。赔死了!我奶奶在世的时候说,你爸爸这辈子娶的都是赔本货,还觉得自己捞到了宝贝。还是老人的眼光毒辣。”
“你妈妈呢?”郑遥风问。
“我妈聪明是聪明点儿,一辈子爱出风头,爱攀比,浮夸,再婚时都38了,为了美还做了双眼皮,但再嫁后嫁了个军官,军官给她找了份不上班也能发养老金的工作,好歹过着比较富足平静的生活。”英杰叹口气说:“不过,我三年没见她了。她现在见了我,就哭,说以前对不住我什么的,我则面无表情,因为我知道那都是表演给我看的。我不恨他们。”
“为什么?”郑遥风问。
“我现在过得很好,独立,自由。如果当初跟他们一起生活,学习他们的糊涂生活观,现在可能不这么清醒。”
两人聊了一阵子,就到了深夜。郑遥风抵御不住寒冷,打了个喷嚏,英杰忙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在她身上说,回去吧。两人到了宾馆,迅速地订了两间房,互道晚安,就各自睡去了。
隔天早晨,父亲9点便来到门前接车,英杰一上车便感觉他像一夜没睡的样子,脸上也严肃了很多。父亲总是这样阴晴不定,至于他为何没睡,昨夜又发生了什么,英杰不想问,觉得麻烦。问了,他也会扯谎。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已经学会了,互相不过问,为对方提供便利。
饭店订在上地附近的一家海鲜饭店内,店主是与父亲相识多年的老朋友齐大山。英杰记得父亲当年挣大钱时,齐叔叔只开着一家烤鱿鱼摊儿,家中生活很贫穷,还来父亲这儿借过钱。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齐叔叔这家新装潢的海鲜店已是第四家分店,内里装潢有些小奢华,新吊的水晶灯,紫色玫瑰绒包皮的欧式座椅,用金边裹住沿儿,一切讲究,只是有些小。
他们到时,齐叔叔从台湾聘请的大堂经理彬彬地迎上来,老板不在,不过交待说您今天要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您吃完饭我们谈谈细节。父亲与英杰连忙道谢,而后走入包间用餐,一桌盛宴已摆在眼前,龙虾、鲍鱼皆有。一会儿,一个结实的一身名牌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留板寸,能看见头皮有些闪闪发亮,拍着英杰的肩膀说:“哥们,衣锦还乡来了。”
英杰一回头,见是齐大山的儿子齐心。人虽然还是那么胖,但华衣在身却有了富贵像。记得小时候,齐心总是以英杰为首的几个男孩的戏弄对象,几个人一起玩“皇帝和太监”的游戏,总是齐心当太监。齐心的身上到了夏天有汗臭,到了冬天有冻疮,英杰他们叫他烂梨。可如今,烂梨成了富态的公子哥,并颇有些财大气粗的神气。
“真是好久不见了。怎么样最近?”英杰笑着站起来,拍了下齐心的肩。
“一直挺好的,就是忙,呵呵。我爸最近投资了这家店,以后就是我的了。店面比较小,也就投了几百个(几百万),给我玩的,你们结婚时需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哈。”齐心得志地笑着,又看向郑遥风,惊艳地说:“这位是嫂子?呦,英杰你结婚也不一定非找明星啊!真漂亮。”话落就去握郑遥风的手。
郑遥风那日穿卡其色修身军装风羊呢上衣,披一条粉色开司米尔披肩,显出素静的时尚。她礼貌地冲他笑了笑,抽出了自己的手。
“听说你也结婚了?”英杰问。
“去年结的。”齐心带着骄傲的神情:“我们家那位以前是模特大赛的冠军,明星儿呵呵,不过婚后就不干了,娱乐圈不好混,再说我也不放心女孩子在外面闯荡。现在家里不缺钱,她就在家坐着,养养狗逛逛街,有时候去米兰看看时装秀,女人就这点事。”话落独自乐乐。
“是,是!”英杰应和着,说:“年初在msn上联系其它哥们,就听说弟妹是明星,据说还挺有名气的。你小子好福气啊!”
“咳!运气好。她呀,几个大导演请去客串电影,都不出山,导演就只好找李嘉欣呀、徐静蕾呀给顶着。咱不差钱儿,又出身豪门,是吧!她跟导演熟,嫂子以后想当明星,拍个广告玩玩什么的,跟我招呼声就行。”齐心谄媚地看着郑遥风。
英杰见郑遥风面无表情,以防尴尬,忙说:“呦,没看出来,弟妹还是一大腕儿,你小子行。”
此时,一个服务员过来叫齐心,说前台有事,齐心便要了英杰的手机号,说:“过两天咱们一起出去玩,我请客。去我家里也可以,我新买了一套别墅四百多平米,豪华配置。”
英杰答应着,回到桌子上才发现父亲脸色暗沉,一个人默默地吃着菜,冷笑着说:“真看不了这股子劲,少年得志又怎么样?我当初签单的时候,他们家还住在贫民窟呢。在我面前显阔?哼!”
英杰没说话,招呼郑遥风吃菜。岔开话题,问父亲:“这么小的地方,客人够坐吗?”
“够了!”父亲的不快牵连到英杰。他错愕地看了下英杰说:“12桌,怎么不够?”
英杰记得,父亲朋友的儿子去年结婚,整整请了72桌,还没请完。结婚典礼的桌数,能反映一个人的人生。12桌?就是父亲的整个人生。这么多年,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失败,人越来越将自己封闭在套子里,朋友一个个离去,只剩了12桌。
饭罢,大堂经理与英杰他们一起商量婚庆的台子该怎么搭,郑遥风只是静静地跟着他们,话不多,英杰也没有勇气问她是否满意,只是觉得让她看见自己的家多么衰败,有些自卑感。
父亲与大堂经理一直在说着婚礼当天的事,其实只是找话说,英杰知道他心不在焉。站了一会儿,郑遥风走至窗前的位子坐下,一副无聊的样子。父亲看见了,问英杰:“她是不是不满意这个地方?”一副生气的样子。
“没有呀!”英杰解释:“她话不多,昨天可能受凉了。”
父亲没再说什么,随即说单位有事要处理,转身走了。英杰也没留他,他觉得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们总是这样,盼着他回来,又不给他好脸色。英杰不知道他们每天在为什么苦恼。英杰讨厌他们苦恼,有什么好苦恼,这些年自己什么时候给他们找过麻烦。小学时,他已学会了自己刷碗、做饭,等到父亲有了后母,将11岁的他叫到客厅,严肃地告诉他,阿姨是来给我洗衣服的,不是给你洗衣服的,以后你的什么事都别指望我。英杰流着泪说,好,什么事你让我明白下,我永世不再麻烦你。英杰这个人,好说话。只要你让他明白。
父亲走后,英杰与郑遥风去了一家咖啡馆,叫了些点心,喝了下午茶,期间他话也变少了,又不想冷落郑遥风,就一直叫她吃点心。
“压抑了吧。”郑遥风看着他说。
英杰失落地说:“是啊,他们总是这样,我很怕这样的感觉。前年我正要发表论文时,父亲说自己犯了腰疾,问我怎么还不回家看看,我放弃了论文发表的机会,回去看他,可回家后发现他也病得没那么严重。每次回家总是这样,第一天还是好吃好喝,隔天也能有我的容身之地,再往后就希望我尽快离去。每次,我都装满了期望而来,可——如果他们不需要我,又何必对我说,需要我。”
“原来你也是个不会用心去看世界的人。”郑遥风觉得英杰有些傻,说:“别人说想你,你就信吗?说想你,也许只是说给自己听的,说给道德听的。也许,只是客气话。”
“他们根本不用这样。我不需要,我过得很快乐。我每年跟朋友出去旅行,去年我们去了日本。平常,我们一起到农场住,乘飞机看清晨的堪培拉——”英杰一直想证明自己是快乐的,说完却发现,自己只是在逞强,再快乐,也抵不上亲情的温暖。
郑遥风静静看他,就看到了忧伤。英杰想,她一定觉得他冥顽不化,这些年有那么多事,都不能让他改变自己的自作多情——这个家是不需要他的。但他不想有被抛弃的感觉,抛弃别人,他也是要到了非做不可时才能做到。
两人默默地喝茶,英杰一副丧气样。本身这一切,是可以承受的,可有郑遥风在,他反倒脆弱了。再有几天就是除夕了,街上过年的气氛热烈。出门时,英杰接到了姑姑的电话,说:“你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来看我?”
英杰有两个姑姑,大姑姑自己过自己的,来电的是小姑姑,与英杰家联系紧密。小姑姑家有两个儿子,大的与英杰同岁,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小的跟郑遥风一般年纪,很调皮。英杰与两个表弟从小穿一条裤子,如同亲兄弟。与小姑约定了见面时间,英杰和郑遥风打算打车去,可一连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空车。郑遥风就说:“我们需要租辆车!”两人就去了车行,恰好有人刚退了一辆宝马三系列的家用车,英杰觉得价格不低,郑遥风却以光速刷了信用卡。
直到天色已暗,英杰他们才到小姑家。见了郑遥风,小姑就拉住了她的手,将一个红包塞到手中,说:“最近你弟弟买房,只给你们准备了六千礼钱,不嫌少吧?”
郑遥风是个冰冷的人,但面对这么朴实的老人,不禁也被融化,笑着说:“已经很多了。”
“姐,喝水!”英杰的大表弟恭恭敬敬地端了一杯水,郑遥风接过来,见英杰的这两个表弟,大的长着黑黑的圆脸,穿着随意。小的白净些,头发染黄,面貌有点像五月天的阿信,就是矮了点,衣服穿得很朋克。英杰与他们一见面就打成一片,看得出来,这才是他想要的感觉。
小姑父和小姑都是勤劳的人,小姑自己开诊所,小姑父则靠跑车赚钱,不像英杰的父亲那样赚大钱,但这么多年,早已为大表弟预备了一套房,一辆马自达三,打算让他找媳妇用。大表弟没有二表弟潇洒,不仅不谙恋爱之道,还期待结婚生子。小表弟则说:“女人,最好别把她们当回事。我这辈子没女人照样纵横四海。”
大姑父跟人说话时总看着别的地方,一个人在厨房忙碌,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并炸了英杰最喜欢吃的南瓜饼,最后摆也摆不下了,英杰嘴里叼着一个南瓜饼说:“不能再做了!”
大姑父不说话,又进了厨房。小姑说:“我们先吃!”话落,就将郑遥风的盘子摆满了。
“你奶奶这下可高兴了,看见孙子结婚了。”小姑对英杰说:“女方的父母都看过了吗?你爸收藏的好酒多着呢,回头给小遥的父母提上两瓶茅台。”
英杰看了郑摇风一眼,见她并没有尴尬,本来想告诉她们郑遥风的家世,但想着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就说:“没问题,没问题。”
“英杰这孩子,从小跟着她奶奶长大,跟奶奶感情深,这个孩子重感情。”小姑对郑摇风说:“她奶奶刚得病那年,他还在上海上大学,有时候夜里梦见奶奶出事了,半夜去火车站买张火车票就回北京了,看见没事马上折回去。”
英杰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仿佛被夸害羞的姑娘。郑遥风只是保持着蒙娜丽莎般的笑。
后来,小姑开始问郑遥风家里的情况,英杰就岔开话题说,我们要出去放烟花了,小姑您别一直问来问去的。就带着表弟和郑遥风出去放烟花去了。期间,英杰又提起了齐心,和齐心以前做邻居的大表弟说:“丫现在超牛,别看人家长得像猪,有钱的猪女人也爱!”话落逗得郑遥风他们笑了起来。
“他媳妇是谁啊?”英杰问:“据说是个腕儿。”
“腕儿能看上那孙子?真正的腕儿一条手链都要几千万,他能送得起。他那个老婆撑死了,是导演看不上的三流货。”二表弟表情不屑地说。
“本来我以为自己够仇富了,想不到你比我还仇富。”英杰朝二表弟头上敲了敲。
大表弟接着说:“齐心的老婆,确实是模特大赛冠军,当时据说有个台湾老板要捧她。可你还不清楚咱们齐心的本事?从小巧言令色,能把死鸡说成活凤凰,跟他爹一个样。他看上的姑娘,都是被骗到手的。娶这个模特之前,你知道他上个女友是谁?”
“谁?”英杰问。其实他早有耳闻,齐心前女友正是他们中学时代的班花诗恩,只是由于英杰与诗恩有过一段小情谊,不能轻易调侃她。
“咱们班的花儿诗恩。”大表弟叹口气说:“我的女神啊就这么被丫糟蹋了。诗恩为了齐心怀了孕,齐心逼着她堕胎了。咳,丫根本没想着跟诗恩结婚。”
“她怎么会喜欢上齐心?”英杰不可思议地说:“怎么想的?”
“被忽悠的,咱们院的女孩子都被齐大胖子上遍了。女人一旦被忽悠上床,以后也就认命了。加上齐大胖子有钱,现在哪个女人不现实啊!人家爹有钱,现在就是个拼爹的年代。”二表弟一副社会专家的模样。话落大表弟补充说:“诗恩也太糊涂了,几次发现齐大胖子出轨,都没有彻底分掉。去年听说丫结婚后,才死了心,现在也嫁了,嫁了个二婚男人,那男人有个五岁的女儿是弱视。好好的班花,就这么残了。”
“她现在还好吗?”英杰问。
大表弟说:“好久不见了,以前见着,还总问起你来。她毕业后由于家中没关系,一直没找上满意的工作。当初是齐大胖子帮了她一把,这也是她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吧。”
“事实证明,糖衣炮弹能掰开任何女人的双腿。”二表弟对英杰说:“哥,你们班那二班花,就是眼睛长在头上的那位,以前得瑟的,对,就是跟诗恩姐是闺密的那位,后来也被齐大胖子搞定了。据说她结婚前一夜还跟齐大胖子去宾馆,被老公发现了,直接休掉。”
英杰惊讶地说:“那女孩从小心气高,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谁知道。”大表弟叹口气。
二表弟却见怪不怪地说:“被摧残的呗,总之都残了。被齐大胖子过了手的女人,不残才怪。你都没见诗恩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整个一中年妇女的体型。女人啊,生活品质是最好的保养品,没这个是西施也得残了。哎,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都可惜了!”英杰望着天上的烟花,心里默默地祭奠着幼时的初恋,有些小伤感。前几年,他刚来澳洲时,诗恩一直跟他有联系,后来她申请奖学金失败,就没能来澳洲读博。如果能来,也许他们会在一起。诗恩出生于单亲家庭,与英杰同命相怜。
那晚临走前,小姑拉着英杰道喜式地说:“你爸爸挺有心的,跟我说给人家姑娘家准备了一笔彩礼,还有见面礼,都给你们了吧?你爸爸心里还是有你的。”
英杰呆了下,问:“我爸跟您说准备了多少彩礼啊?”
“十万啊。”小姑说:“你别老觉得你爸爸听孔阿姨的话,就不爱你了,他惦记着你呢。老说你不回来。”
英杰觉得自己又吃了个哑亏,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装成无辜的人,他讨厌他的虚伪。
“他没给过女方礼钱。”英杰据实说:“也没有给郑遥风见面礼,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说。”
“啊?”三姑有点惊讶,但随即说:“可能还没到时候给你们,你可以试着问问他。
英杰想张口说,他才不会给钱。但忍住了不说。其实他也没有想过要父亲的钱,他从很小时就靠自己了,其实无所谓了。
和郑遥风回宾馆时,他看见车里落下的手机上,有父亲给他的短信,问他们晚上是否回家吃饭。
英杰回短信说,已经在小姑家吃过了。
到了宾馆时,看见父亲回说,是不是那女的嫌酒店不满意,不愿意回家吃饭。父亲似乎生气了。
英杰回到自己的房间,给父亲打电话,想解释此事。却发现父亲的口气极其冷漠,英杰问父亲:“为什么要那么想?郑遥风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父亲冷笑一下说:“为什么?你们问问自己。”那语气,十分想挂掉电话的样子。按照平常,英杰忍忍就打消了解释的念头,从了父亲。但这次,英杰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对了。
隔天,英杰一大早就独自跑去了父亲的家,父亲一个人懒散地躺在灰色沙发的扶手上,电视开着,眼睛却闭着,手却晃动着,跟发财在玩儿。后母在上卫生间,哼着《两只蝴蝶》。文文则还没睡醒,一只腿露在被子外面,卧室的门半开着,父亲只管进进出出,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家里有个非亲生的黄花闺女。
父亲见英杰一个人来了,有些生气地说:“怎么,她不愿意见我?看来你阿姨说的不错,这个女孩面冷又事多。”
英杰觉得,父亲真的老糊涂了,他们都老糊涂了。但英杰也不想解释了。有些生气地说:“爸,我跟您再说一遍,她没生气,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她要真在乎钱,能不管我要彩礼,跟您要见面礼吗?但她什么也没要。”
“切!”父亲干笑了两声说:“这样的女孩我见多了,她什么家庭啊,这么清高?”
“她父母都去世了,我希望您作为长辈,能对什么事都宽容些。”英杰说。
“去世了?”继母从卫生间走出来,一脸惨白,还没画眉毛,像没眉毛的老妖,显得十分恐怖。
“你怎么净找这样的人啊!”继母半笑不笑地说:“不是我说你英杰——”
“你给我闭嘴!”英杰站起来,突然爆发,怒视继母:“你这些年对我指指点点,我尊重你,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继母见英杰人高马大,又从未发过这样的火,嘟囔了两句,灰溜溜地进屋去了。
“我从小对你们没要求,现在我结婚了,希望你们能给我办个好好的婚礼。”英杰以恳求的目光看着父亲。
父亲一直拨弄猫,不吱声。英杰说:“您要不吱声,不想给我办,我也不求您,我不是非办这个婚礼不可。我可以马上订票回去。”话落就往外门外走。
“你为了一个女人,这么跟我说话,你要良心吗?”父亲大骂英杰。
“你为了一个女人,曾经这么对我多少次,你记得吗?”英杰今天要一吐为快:“我小的时候,你要离婚,我尊重你;你离婚后结婚,我尊重你;再婚后你搬出去,留这么个小房子给我和奶奶,我尊重你;我给你提供了多少便利,你记得过吗?”
“好,你跟我算账。”父亲指着英杰说:“你不想想,你这些年吃谁的,花谁的,你出国那30万谁给你的。这些都是你欠我的。这次办婚礼收的礼钱,你一分钱别想拿走。”
“呵,您要这么说,我在堪培拉上班后,每年都叫朋友带给你5000澳元,那些都是我省下来的,这些算不算你欠我的?”英杰觉得,今日与父亲真的是撕下面具了,他觉得好爽啊:“这些年,我受够你了,你到处装好人。你不是跟三姑说,你们给了女方家10万元,又给了见面礼吗?钱呢?”
“你刚不是说女方家没亲人了,我给谁去啊?喏,你阿姨就都买了家居,装修房子了,你没看见墙壁电视都是新的吗?要不是你结婚,我买什么家具啊!”父亲的回答让英杰觉得好可笑。
“你太可笑了!”英杰摇头,觉得父亲没救了。父亲这么多年将自己幻想成一个无辜的人,现在竟真以为自己成了无辜的人。
“是,我生了你,现在你又报复我,我才变得最可笑了。”
“你爱怎么看我都行,无论你对外怎么说我无情,你多无辜,这么多年,我无愧于心。至于你怎么想,无所谓。以后跟我没关系。”英杰用冷漠的语气说。
“你这么对我,是不是那女的教的,叫你来要彩礼,来要见面费。”父亲突然又转移了话题。
“是我自己来的,我觉得你太糊涂了,这么多年,你过得太糊涂了。”英杰站起来,双手做了个无可容忍的手势:“否则,你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亲人相继离去。您看不起三姑,说他们家贫穷,你只记得自己发家时三姑家没房没车,可你看不到,他们这些年的变化,他们早已通过自己的努力、节约比你富有了。他们的真心你也看不到——”
父亲气急败坏地打断英杰的话,吼:“你太不要良心了,今天我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父亲将猫摔向床边,发财惨叫一生,若不是它肥胖,恐怕早已残废了。
“这话是你说的。”英杰一滴泪也没流:“你别后悔就可以。我也不想看见你再糊涂下去。”英杰说完,不顾父亲破口大骂,走出门去。
那日阳光强烈,有清风,英杰觉得很轻松,很痛快,这么多年来的苦闷一泄而出。父亲本来就不属于他的。英杰也不愿意再想他,好烦恼。
回宾馆的路上,英杰接到了三姑的电话,语气很严肃,说:“英杰,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这么对你父亲,你父亲近年生意不好,还为了你结婚的事操心。是不是那女的因为没有礼钱,叫你跟你父亲闹的,你快给你父亲打电话道歉。”
“您要是也这么认为,我觉得咱们也没必要谈下去了。”英杰觉得,最爱他的小姑对他的认识也不过如此,他们根本都不认识他,一直都没有用心地认识过他。今天,他要与所有不认识他的人为敌。
英杰回到宾馆,跟郑遥风说了事情的经过,郑遥风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他们竟然能荒唐到这样的地步!”
英杰说:“我们可以订票回去了,你的676旅行签证已经下来了。”
“你这么走了,我真成了坏女人了!”郑遥风说。
“是的!”英杰说:“委屈你了,我也没办法。”
正说着,有一阵急急的敲门声,郑遥风开了门,门口站着孔阿姨,哭着对英杰说:“好孩子,你快别气你父亲了,他生病躺床上了!”眼角却不见泪。
英杰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虽然恨父亲,却不希望他出事,就急急地跟着继母走了。到了家,看见父亲背着他,躺在床上,脸色发黑。英杰叫了声,爸!
父亲没理他。英杰说:“我来,是给你道歉的,毕竟这个事是我引起的,我不想你有事。”
“英杰,你爸是在乎你的呀!”孔阿姨更动情地说:“既然已经给你们订了结婚的地方,起码你们办完典礼再走,也不辜负你爸的一片心啊。”
继母一再恳求,英杰也就心软了,反正婚礼在后天,办完走也不迟。
当晚,英杰一直闷闷不乐。齐心打来电话,阴阳怪气地邀他去家中晚宴,末了还用嫌贫爱富的语气嘱咐说,今晚来的人都有头有脸,还有小明星儿,要他注意自己的着装。
英杰本想推辞,他知道齐心是肚量极小之人,如今小人得志,不仅要把小时候看不起他的女人全毁灭,还要把欺负过他的男孩全轮番羞辱。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哥们,有的被他揍过,有的被抢了女友,就差英杰没吃过他的亏了。
郑遥风却阻止了英杰,交叉着手指,冷静地以游戏的语气说:“我们去。我可好久没出手了!我倒不信了。”话落就给自己在北京的管家挂了电话,让他们晚7点派辆加长林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