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吸住了眼睛
欣赏能力的培养之后,是观察能力的培养,就是让孩子学会观察这件事。在绘画里,说到观察,人们一般都会想到比例呀、调子呀、色彩呀这些,许多美术班里,无论孩子多么小,教师大都这样教。这是把大学那一套拿来教小孩了,等于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来学大学数学。
绘画尽管由于受到照相技术冲击,像与不像已经显得不重要了,但画家还是应该具备起码的写实能力,不过,这要到一定的年龄才行,要到十二岁以上。否则,不但会破坏孩子的心智,还会使他们远离观察,直至痛恨观察这件事。因为这种观察与儿童的心理状况不符,孩子拒绝接受。符合儿童的观察形式是什么呢?不求绝对准确,但求事物的本质。
我们要从广义上思考“观察”问题,观察,难道仅仅是“看准物像”吗?如果只是为了看准物像,画得像,照相机就可以了,要人干什么呢?观察,是一种以心灵、情感,甚至想象、创造作为背景的由观察到思维的方法,观察能力的培养更应该倾向于“心照”而不仅仅是“眼观”,这样形成的观察能力才是鲜活的、有生命的,而不是机械的、死板的。
观察习惯的养成,并不是仅仅用来画画的,它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比如说,生意谈判,就得观察对手;你是下属,就得观察你的上司;你是领导呢,那就得随时随地地观察你的手下。这里面“心照”的成分大于“眼观”的成分。“察言观色”不是一个贬义词,能做到察言观色,你就能最大可能地与周围环境和谐,出错率低,而工作成效能大大提高,可现实中许多人没有这种能力。家长呢,只有送孩子学画的时候他才会想到培养,不学画就想不到。
怎样培养,你不能带着孩子进了公园,说:这片景色多美啊,好好观察观察吧。这样只能使孩子厌恶观察。理想的结果是,你没有告诉孩子观察这件事,甚至连观察这个词也没有提,但孩子高高兴兴地做了,观察了,具有了观察能力,形成了观察习惯,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观察。当有一天,他有了这样的能力了,你就会发现他的绘画日记上会出现这样的记录:我今天一下汽车发现天空中有一团白云,是这个样子的,美丽极了,那团白云好像吸住了我的眼睛,拔不出来。文字下面配着一幅画。或者:我今天跟妈妈上街,发现一个仙人掌就好像一个人似的,它好像在说:看啊,我多像人呀,你们都来看我吧。
你发现了什么
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做到这一点呢?一是你的设计要与孩子的心理状况相吻合,另一个是要让他们感兴趣。具体操作方面,方法很多,可以从“对比”进入,也可以从“故事”进入等。总之要切中要害,撞到他们的兴奋点上。
孩子最喜欢什么?一个是吃,一个是玩。尤其是教室里突然出现了一大堆吃的和玩的,这在学校里是很难见到的,孩子会感到很新奇。
我准备两组食物,每组三个,第一组是土豆、橘子、苹果,另一组是三角形蛋糕、方形的以及棱形的面包。我将两组食物摆在桌子上,造成对比的效果。我会将手从左到右轻轻滑过,问他们发现了什么,而不是说孩子们,请观察。
手的这种动作能够很好地吸引孩子的眼睛。其实,你的一个眼神也会给他们许多暗示的,如果只用语言而不以动作、目光配合的话,孩子的眼睛就只会傻傻地瞪着了,不清楚该干什么。我的手在那溜食物上面从这边移向那边,一边移动一边问他们问题。我的手像是在孩子的心头滑过,我的声音融入他们的心灵。
在孩子的眼睛移动的过程中,移着移着,我问孩子:你们发现了什么?孩子们大都不能一下子发现这些食物可以分成两组,他们会说:水果是有皮的,蛋糕没有皮;苹果是有水的,面包是没水的;苹果是青的,橘子是黄的,土豆是一种灰不溜秋的难看得要命的颜色。
因为小孩子对于食物的概念还局限在口感、味道和颜色上面,食物只是作为“可食的物品”这种个体角色被认知的。我的追问就是要在他们心中建立起一个由个体到归纳的观察与思维的过程:食物不光可以吃,也可以作为形状被认知。我的目的就是要引导他们从味觉进入视觉,然后上升到概念。当孩子把所有能够看到的和想到的都说完了之后,老师再问: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如果是一个不懂得儿童心理的老师,他会说:噢,你们发现了这组是水果,这水果是什么样子的?而一个有水平的老师只问发现了什么。老师做了大量的铺垫,目的就是为了使孩子形成归纳性思维,要是不这样做,就会剥夺他们的机会。
从个体到归纳
我不停地问下去,问着问着,孩子们就被逼上绝路了,不得不调动起全部的潜能,便会发生本质的突破,比如,噢,我发现了,一组是水果,一组是面食;一组是自然生长的,另一组是人工做成的;这边全是方的,这边全是圆的!
我说:哇,真棒!孩子们终于把六个物体按照它们的共同属性分成了两个部分整体比较了,发现前三个物体与后三个物体之间的本质不同。
之后,我用手指头摸着方形中间每一个物体的棱,再拿起圆的物体,用同样的动作抚摸表面,再问他们:发现了什么?
他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们发现了一组是有棱的,一组是没棱的。这样,就由个体上升到归纳了。
归纳的台阶是他们自己上去的,我只不过引导了一下。我们说要让孩子有智慧,可这个智慧老师是没有办法直接传达的,直接传达只能传去智慧的影子。
然后,我把有棱的那组拿掉,我说大家看,老师现在要把留下的这组画到黑板上。我便在黑板上画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圆圈,一面画一面说:这是橘子、这是苹果、这是土豆……孩子哈哈大笑,说:老师,你画的啥呀,全成一样的了!
我说:怎么认不出来?这个是土豆,这个是苹果,这个是橘子……孩子们都笑疯了。
我做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哎,老师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样笑?他们说:老师,那是你说的,我们可分不出来。
我说我画的的确是土豆、苹果和橘子呀,你们怎么就分不出来呢?他们说老师,你把它们画成了一模一样了。我说啊,它们难道还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们说当然了,这土豆、苹果和橘子,每个与每个都不一样。我说那你们说说看,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我的一个错误,使孩子认识到特征的重要。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老师,土豆长得不规则,坑坑洼洼的;苹果下面大上面小;橘子才是圆的;土豆大橘子小;苹果中间有个坑……我把他们说的在黑板上面一条一条写出来,每一条都代表一个特征。然后我说:刚才大家讲了这么多条,说明同学们都仔细地观察了这些物体,并将它们之间不同的地方进行了对照。那么老师问你们:哪位同学能够找到一个词代表这种不同?
当每个孩子都兴致勃勃地想了一通办法、最终由我将谜底揭开之后,“特征”这个词就永远地刻在他们的心灵上了。从此他们知道了事物都是有特征的,开始重视特征了。这种对于特征的理解传统的教法是达不到的。直接灌输里面没有孩子的参与,没有探索,没有心灵与心灵的对话、灵魂与灵魂的撞击……进入故事然后,就是进入故事。我说我们能不能编一个故事,将土豆、橘子都编进去,再给它们起上名字,让它们就像在动画片里那样当一个角色呢?比如,有一天,那个叫胖胖的苹果正在树上跟它们的兄弟姐妹高高兴兴地聊天,突然,有一只大手捏住了它,嘣地一揪,它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家园,被汽车拉着来到了市场,在那里碰见了与自己命运相同的土豆笨笨和橘子跳跳。三人同病相怜,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之后呢?哪位同学知道?
有个孩子站起来,说:老师,我知道,它们逃跑了……另一个孩子站起来,说:老师,它们跑到街上了!它们发现了一辆汽车,正好是拉它们的那辆……还有一个站起来,说:老师,它们想,这辆汽车肯定还要回去,就商量好搭上车回到自己的家里……我说:噢?那它们一定是想念自己的兄弟姐妹了?它们要搭上这辆车回到自己的家园,但是怎样搭上这辆车呢?它们搭上之后怎样才能不被发现呢?它们能不能回到家中?这中间发生的事儿太多了,有冒险的,有好玩的,有感人的,有吓人的。我们要把这些事编成故事,再画到纸上。每个人编的要跟其他人不一样,越特别越好!
孩子们“噢”的一声,四面散开,投入到工作当中。
实体化的过程
孩子那个疯狂呀,完完全全进入到故事里面去了。土豆、苹果和橘子,长胳膊长腿,脸上笑嘻嘻的,手拉着手坐在汽车上面,头发被风吹得老长,天上飘着白云。之后,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创作跑到我这里来:老师,你先听我的!老师,你先听我的!给我讲他们创作的故事,语无伦次,上气不接下气。
每人讲完我都问:我怎么能认出来哪个是苹果、哪个是土豆、哪个是橘子呢?
老师,这个是苹果,这个是土豆,这个是橘子!我说那你抬起头,看看黑板。
一看黑板舌头伸了老长--原来自己画的跟老师一样,也是三个大圆圈!刚才还在笑话老师,结果犯了同样的错误。
这说明什么呢?尽管孩子认识了特征,一到实际中还是做不到。我不能指出他们的错误,要让他们自己认识、自己发现,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实体化的过程。观察并不是当时就要让孩子具有观察能力,而是让他们重视观察,在他们心灵里种下一颗“观察”的种子。
下一节课,是方形物体;再下一节,是玩具,物体的组合,有圆又有方。这样一步步下来,孩子就会彻底重视观察这件事了,你不让重视都会重视的。时间一长,观察就会像一种营养,渗透到血液里了,最终形成观察的习惯。
从归纳到心灵
再往下,是提高品味,让孩子进入精神层面,从归纳到心灵……每种课都有专门的进入方法,怎样进入,才能更好地表达、得到提升,都得非常讲究。进入、表达、提升,三者缺一不可,这中间提升最重要。提升很难,关键得有个灯塔做指引,让你找到方向。食物是人的基本需求,属于物欲范畴,玩具就有点精神意味了。再往上,应该是人所独有的东西。比如说,人待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些痕迹,物品要是被人用过,就会留下人的烙印,别人就会感觉到。什么物品最能留下人的烙印呢?鞋子。鞋上留下了运动与岁月最明显的痕迹,所以从鞋子进入最好。
透过鞋子观察背后的东西--穿过鞋子的那个人,他的职业、性格、喜好,也就是那人的“味儿”。引导孩子在观察时融入感受与想象,这就进入到精神与心灵领域,进入文化的氛围。
氛围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眼睛很难观察到,只有心灵才能捕捉。氛围的形成取决于每一个个体、每一个单元之间的相互联系与和谐。我发现,进行氛围的营造甚至比纯粹的观察更能让孩子喜欢。一旦进入氛围,他就不再为了观察而观察,成了为享受而观察。孩子的品味就会真正提升,你提供物质的东西已经不再使他感到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