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舜拥有天下,是谁给的呢?”万章不解,继续问道。
孟子告诉他说:“是天给予的。”
万章又问:“天给予的时候,郑重说明是给他的吗?”
孟子说:“天不会说话,不过,根据舜的德行和事业,天就把天下给他了。”
万章说:“这话怎么说?”
孟子说:“天子能向上天推举贤人,但是不能让上天把天下给他,和诸侯能给天子推荐人才,但是不能使天子让他做诸侯是一样的道理。从前帝尧把舜推荐人才给上天,上天接受了;舜的贤才表露在人民面前,所以人民也都愿意接受他。所以说,天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就舜的德仁和事业暗示着把天下给了就是了。”
万章又问道:“请问老师,推荐给上天,上天就接受了,贤才表露在人民面前,人民也接受了。这怎么说呢?”
孟子说:“派舜主持祭祀,而神明们都来歆享,就说明上天接受了他;让舜去治理天下大事,天下从此太平,百姓安心服从,这表示人民也都接受了他。就是因为天给予他,人民也给予他,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给人。
“舜辅佐尧28年,但是帝尧崩逝。三年丧礼完毕后,舜就自己隐居到南河的南边去了。但是天下的诸侯没有去尧的儿子那里,而是去了舜这里。打官司的、告状的不去尧的儿子那里,而到舜这儿来。人们没有歌颂尧的儿子的功德,而是歌颂舜。这时,舜回到了中国帝都,登上了天子的位置。如果舜在帝尧死后便住在尧的宫殿里,逼走尧的儿子,那就是篡夺,而不是上天给的了。
“《书经·泰誓篇》说:‘天的视察是依人民而定,天的听闻是依人民而定。’就是这个意思啊。”
这段话的意思是上天赋予的天子地位,是以人民的意志为依据的。2000年前,有这种尊重民意的进步思想,着实令人敬佩。
孟子曾告诉齐宣王:“假如国君把臣属看成是自己的手足去尽心爱护,臣属也会把国君看成是自己心脏,竭力保卫。假如国君对待臣属如同犬马般不尊重,那臣属对国君也会像陌生的路人一样漠不关心。假如国君把臣属看做泥土一样任意践踏,那臣属也会把国君视同仇敌。”
宣王被孟子这么一说,不由得冷汗直流,深感警惕不已。片刻后,宣王继续说道:“依照礼仪,对去世的国君,旧臣要穿三个月丧服。什么样的国君,旧臣才真愿意为他服丧呢?”
孟子说:“能够接纳臣子的劝谏,如果有建议可以实行,君主就把恩泽加在人民身上。如果臣子因故要离开本国,国君要派人护送出境,并在他要前往的地方宣扬他的贤能。臣子去了三年,还没回来,才能收回他的住宅和田禄。国君以周到的礼节对待臣属,旧臣就愿意为他服丧了。
“而现在的臣属们,劝谏不被采纳,建议不见听从,恩泽也加不到人民身上,一旦他们有事要离开本国时,国君便想法阻挡抓捕他们,抓不到就在他即将去的地方毁坏他的名声,破坏他的名誉,让他无路可走。一旦离去,便立刻收回他的田禄和住宅,简直把他们当仇敌看待,有谁会给仇敌服丧?
“君臣关系是对等的,你希望别人怎么对你,你就要怎样对待别人。当然即使是暴君,在其左右也会有一些谄佞、奉承的臣属,但他们不是心悦诚服的拥戴,而是有所求或有所惧,才会如此。”
一天,齐宣王问孟子:“商汤把夏桀放逐到南巢,武王出兵在牧野讨伐殷纣,这些事是真的吗?”
孟子说:“古书上有这样的记载。”
宣王说:“桀、纣是天子,汤、武是诸侯。一个君,一个臣,难道可以以臣弑君了吗?”
孟子正色说:“失去仁道的人,叫贼;失去义理的人,叫残。贼仁残义的人,一定会众叛亲离,所以称他们为独夫,但是没听说武王杀死君上啊。”
孟子的堂堂正义之词,让齐宣王不由得凛然而惧。孟子还进一步劝谏齐宣王对选择人才和使用刑罚要十分慎重,才能立国久远。
孟子说:“历史悠久的国家,不是说他们有高大的树木,而是要拥有累世勋旧的臣子啊。现在的君王,不但没有这样的臣子,甚至连亲信的臣子都没有,因为昨天选用的人,今天已经逃走,还糊里胡涂地不知道。”
宣王说:“我想知道,怎样才能预知一个人没有才干而舍弃不用呢?”
孟子说:“国君选用贤人,到实在不得已的时候,一定会让位卑的超越位尊的、关系疏远的超过关系亲近的,这种事一定得慎重处理。左右近臣都说某人贤能,不要马上相信;满朝大夫说某人贤能,也不能相信;如果全国的人都称赞某人贤能,就要亲自审察一番,确认他贤能后才可录用。
“如果左右的人都说某人不可用,也不能马上听从;满朝大夫都说某人不可用,也还不能听从;全国的人都说某人不可用,再亲自审察,发现某人确实不可用,才可免去他的职务。
“用刑同样要慎重。左右的人都说某人该杀,不能马上听从;满朝大夫都说某人该杀,也不能听从;要等全国的人都说某人该杀时,再亲自去审察,判明某人确实该杀,才能杀他。这是全国人都要杀他啊。能够如此,才可以做人民的父母。”
孟子既然已经在齐国出仕为官,就会竭尽忠诚辅佐宣王。一有机会,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及时规谏。有一次,齐宣王在雪宫接见孟子。他问孟子:“贤明的君主,也能享受这种台池鸟兽的快乐吗?”
孟子回答:“可以,与民同乐的贤君确实有。如果不与百姓同享,百姓们就会非议他们的国君。因为不能同乐就非议君上,是不对;但是身为君上,不能与民同乐,也是不对的。以百姓乐为乐的国君,百姓自然也会把君上的欢乐当成欢乐。以百姓忧愁为忧愁的国君,百姓当然也会把君上的忧愁当成自己的忧愁了。作为一个国君,为天下百姓的欢乐而欢乐,为百姓的忧愁而忧愁,那他一定会称王天下的。
“从前,齐景公问晏子:‘我想去游览转附和朝儛两座名山,再沿海向南,一直到东南边境的琅玡。我要怎么做,才能比得上古代帝王的壮游呢?’晏子回答:‘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天子12年周临诸侯一次,叫巡狩。巡狩就是巡查诸侯所守的地方。诸侯每6年朝见天子一次,叫述职。述职就是陈述自己所受的职事。这样的一来一往,都是正经大事。就说天子巡狩,春天是想要看看百姓的耕种情况,看看他们缺什么农具;秋天是要看看百姓的收获,给那些粮食不够的人帮助。所以,夏朝有谚语说:我们的君王不出来巡游,我们就得不到恩惠;君王不出来游览,我们就得不到救济。所以君王每一次怎么能受到恩惠呢?我们的君王每次出行,每次游览,都可以给诸侯们做模范了。现在的诸侯可不一样,大国的国君,军队一开拔,就要人民供应粮食,不管人民是否饥饿,能不能得到休息。官员们都怒目相向,相互诽谤,人民自然也跟着做起坏事来了。诸侯们都违背圣王的教命,残害百姓,挥霍无度,到处游玩,不但做不了附庸小国和县邑长官的模范,反而让他们感到忧虑。古代的圣王对游玩、打猎、饮酒作乐是不会这么执著的。是学习古代的圣王还是学习现在的诸侯,全凭君王自己选择。’景公听了晏子的话,心里很高兴,于是发出告示,告知人民他准备实施补助人民的措施,然后亲自出城住在郊外,表示对人民困苦的体恤。从那时景公便开始大行仁政,打开粮仓,把粮食分配给贫民。景公还召见了乐官,叫他作君臣和乐的歌曲,这就是留传到今的《征招》《角招》两章。歌词里有一句‘阻止国君的私欲,有什么罪过?’因为阻止国君不让国君做错事,正是敬爱国君的表现。”
齐宣王只问了一句贤明君主是否有台池鸟兽之乐,却引来了孟子的大篇道理,而且还把自己的先人拿出来作陪衬,分明是在讽刺自己,他心里自然有些不高兴,但又不好发作。于是齐宣王以“园圃”为话题,问孟子:“周文王养鸟兽的园子,方圆70里,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古书上是有这样的记载。”
宣王说:“这么大一片鸟兽园,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孟子说:“百姓们还认为小呢!”
宣王讶异地说:“哦?寡人的园圃方圆才40里,百姓们还是觉得太大,这是什么道理?”
孟子当然不肯放过机会,他告诉宣王:“文王的鸟兽园虽方圆70里,但割草砍柴的人都能进去,猎野鸡打野兔的人也能进去。因为文王和百姓在共同享用,所以百姓觉得它小,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来齐国的时候,先在边境打听了齐国的最大禁令,然后才敢入境。我听说在城外郊边有个方圆40里的园圃,如有人杀了园内的麋鹿,同杀人者同罪。这方圆40里的地方,就像是在齐国境内给百姓挖了一个大陷阱一样,难怪人民会嫌它大呢!”
这么一说,宣王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孟子便乘机告退了。
有一天,齐国一位叫庄暴的大夫告诉孟子说,齐宣王曾和他谈起过音乐的问题,他一时无以作答,所以来请教孟子。孟子认为宣王如果真的喜欢音乐,那齐国就可以平治了。
过了几天,孟子去见齐宣王,特地把这件事提出来。宣王觉得有点惭愧,羞赧地分辩说:“我哪里能欣赏古代帝王的高尚音乐,只不过是喜欢一些世俗流行的音乐罢了。”
孟子说:“君王如果很喜欢音乐,那齐国差不多就可以平治了。现在的音乐和古代的音乐,实际上都是一样的。”
宣王马上高兴地问:“可以说来让我听听吗?”
孟子说:“一个人独自欣赏音乐和与别人共同欣赏音乐,哪个更让人快乐呢?”
宣王说:“当然是和大众一起欣赏更快乐。”
孟子说:“那我们就来谈谈欣赏音乐的道理吧。如果君王现在在这里奏乐,百姓们听到敲钟击鼓的声音就感到头痛,皱着眉互相告诉:‘我们的君王这么爱好音乐,怎么让我们却落到了如此穷困的境地呢?弄得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离散四方。’”
“反过来,如果现在君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到吹管吹箫的乐音,都很高兴,个个面带喜色地互相告诉:‘我们的君王身体一定很健康,没有疾病,要不然怎么会奏乐呢?’这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君王能与百姓共同享乐啊。只要君王能与百姓共同享乐,就能称王于天下了。”
攻伐要顺应民意
公元前316年,北方的燕国发生内乱。因为燕王决定把王位让给宰相子之,子之是一位实力派人物,但国内的人不服,所以引起了内乱。
这时齐宣王觉得有机可乘,想出兵伐燕。有位叫沈同的大臣私下问孟子,可不可以伐燕。
孟子说:“可以。现在的天子还在位,燕王子哙不应该像逊位似的把燕国私下让给别人,燕国的臣子子之更不应该像受禅一样从子哙手上接受燕国。例如这里有个热心做官的人,你很喜欢他,你没有禀告齐王,却私下把你的官爵和俸禄让给了他,而他没有等待齐王的命令,便私下接受你的官爵和俸禄,这样子可以吗?现在,燕国的子哙和子之两人私下相授受,跟这种情形有什么两样?”
公元前314年,齐宣王派匡章做元帅,率军攻燕,大获全胜,子哙和子之都被杀了。宣王志得意满,希望把燕国吞并,但担心其他国家干涉,于是便召孟子进宫,向他请教:“有人建议我不要占领燕国,也有人建议我占领。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去攻伐兵力相当的燕国,50天就能把它征服。只靠人力是不可能这么快的,如果不占领它,就是违背天意,那会有灾难的,干脆把它占领了,好不好?”
孟子说:“占领后如果燕国人民很高兴的话,那就占领好了,古时候周武王伐纣就是这样的。如果占领后百姓不高兴,那就不要占领,古时候周文王之所以不肯伐纣就是这个原因。攻伐兵力相当的大国,如果他们的人民主动拿了饭菜、酒肉迎接,主要是他们想避开水深火热的暴政统治。如果水更深,火更热,人民更痛苦的话,他们只能去别的国家逃生了。”
孟子的意思是是否攻伐要以百姓的意向为依据,如果以暴制暴的话,人民还是会反抗的。
宣王找孟子来谈这件事,无非是想找个借口达到他吞并燕国的目的。他根本听不进孟子的这套理论。
宣王不顾一切地吞并了燕国土地。但是正如孟子所料,燕人起来反抗了。一年后,燕国立太子平为君,也就是燕昭王,正式起来与齐对抗。列国诸侯也因为齐破坏了各国间的均势,准备出面干涉。这下齐宣王慌了,他又与孟子商量:“许多国家都想出兵助燕攻打我国,该如何对付?”
孟子回答道:“我听说商汤仅凭很小的一片土地就统一了天下,却没听说过纵横千里的大国恐惧别人的攻伐。”孟子又把《书经》关于商汤征伐的故事给宣王说了一遍。
而后他指出了宣王的错误,说:“燕王虐待百姓,君王去征伐他,百姓们本以为君王能把他们从水深火热的暴政中解救出来,所以拿着饭菜酒浆来迎接君王的军队。如果君王进入燕国反而杀了他们的父兄,擒了他们的子弟,拆毁他们的宗庙,搬走他们的宝器,只会让他们很失望。天下的诸侯本来很畏忌齐国的强大,现在齐国又占领了燕国,增加了一倍的土地,如果不施行仁政,一定会引来天下兵士的讨伐。君王要赶快下达命令,把虏获的老少都放回去,不要再搬运他们的宝物;再真诚地与燕国人民商议,让他们立一个贤君,然后撤军离开燕国,那还能来得及阻止诸侯们兴兵围攻。”
孟子的一番逆耳忠言,齐宣王是听不进去的。结果燕国人民奋起反抗,在列国军队的协助下,齐军大败。这时宣王才后悔没听孟子的劝告,落得如此下场。齐国的大夫陈贾在一旁安慰:“君王不必忧虑。君王认为自己在仁和智的方面与周公相比,谁强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