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你如果没有和别人交换产品,分工合作,把自己多余的补给别人的不足,那种田的农夫就有剩余的米谷,织布的女子就有剩余的布匹。你如果和别人交换,即使木匠或车工,也能把自己的劳作成果换做生活必需品。
“假如一个人,在家孝顺父母,出外尊敬亲友长上,遵守古代圣王的道理,等待机会传授后来的学者,他却得不到一切生活所需。这样的话,就是只看重木匠或车工,而忽视了修仁行义的人。”
彭更还是不能完全领会,他继续问:“木匠和车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要吃饭。君子的修仁行义,难道也是为了找饭吃?”
孟子纠正说:“为什么一定要强调目的呢?只要他对你有功,能够给他生活的供应就供应他便是了。我来问你,你给别人饭吃,是因为他的目的呢,还是因为他的功劳呢?”
彭更说:“是基于对方的目的。”
孟子说:“假如有个人毁坏了你房上的瓦片,割破了你车篷的顶盖,而他的目的是要凭这个找饭吃,你会给他饭吃吗?”
彭更说:“不给。”
孟子说:“这就很明显了,你不会因为别人的目的给他饭吃,而是看他的功劳才给他饭吃啊。”
公元前318年,齐宣王继位后的第二年,孟子经过范邑(今山东花县)去往齐国都城的途中,远远看到了齐王的儿子,不禁慨叹道:“地位和环境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气度,享受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体态,地位和环境对人的影响力真大啊!他不就是人家的儿子吗?王子住的房子、乘坐的马车、穿的衣服,跟别人差不多,但他的神气、体态却与众不同,这是地位和环境把他改变成这样的啊。从前鲁君去宋国,怒喝着让人打开城门,守门人说:‘这不是我们的国君,为什么声音这么像我们的国君呢?’没有别的原因,都是因为彼此所处的地位相似的缘故啊。”
孟子是想勉励人,要居仁由义。
齐宣王听说孟子再次来到临淄,赶快派人去接待。第二天齐宣王便亲自接见孟子,并与威王一样,任孟子为客卿。齐宣王和威王一样首先说到他先祖的事情。他说:“能给我讲讲齐桓公、晋文公两位霸主的事业吗?”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门徒,没有讲过齐桓、晋文那种褊狭的霸业,所以没留传下来,我也没有听过。如果君王一定要让我说话,那我们就谈谈以仁政治天下的道理吧。”
齐宣王说:“要怎么样的德行,才能实行王道政治而称王天下呢?”
孟子回答:“施行保护人民的仁政而统一天下。”
宣王说:“像寡人这样的,能够保护人民吗?”
孟子说:“可以。”
宣王追问:“您怎么知道我能够保民呢?”
孟子说:“我曾听君王的臣子胡龁说:‘一天,君王坐在堂上,有人牵着一头牛从堂下走过,君王看见后就问,把牛牵到哪儿去?那人说,牵去杀了取血,用来涂抹新铸的钟。君王让他放了那头牛,因为不忍看到它恐惧发抖的样子,就像把本没有罪的人拉去接受死刑一样。牵牛的请示要不要废止取血涂钟的仪式。君王说,不能废止,用羊代替。’有没有这回事?”
宣王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孟子说:“既然有这样的仁心,如果扩展开来,就能够施行王道政治了。有一些没知识的百姓,还以为是君王小气,吝啬一头牛呢!我早知道君王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这头牛去死。”
宣王说:“是啊,的确有这种没知识的百姓。齐国虽然国力不强,但我还不至于吝啬一头牛。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它那种恐惧颤抖的样子,所以才叫他们用羊去替换啊。”
孟子说:“对老百姓认为君王吝啬这件事,君王倒也不必责怪,他们看到的只是您用一头小羊换了一头大牛,怎么能了解君王的用心呢?君王如果是真的不忍心看无罪的而被送往死地,那牛和羊又有什么分别呢?”
宣王笑着说:“不知道他们到底存的什么心。我不是吝惜价值高的牛才换上价值低的羊的。表面上看,也难怪他们会这么认为,我倒也不怪他们。”
孟子说:“这是没多大关系,但是这正是仁术啊。君王只看到了恐惧发抖的牛的样子,却没有看到羊。有道德的君子对禽兽,只要看到它们活得好好的,就不忍心看它们去死;听到它们被宰杀前的哀鸣,就不忍心吃它们的肉了。所以君子总是想法远离厨房。”
宣王听孟子这么一说,心里很高兴,他说:“《诗经》上说:‘别人有什么心事,我能猜度得出来。’这就像老师所说的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但回想起来,我也想不出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了,现在被老师这么一说,正合我的意思,我很受感动。不过,这种心意就能合于王道,是什么缘故呢?”
孟子说:“如果有人告诉君王说,他能够举起3000斤的东西,却拿不动一根羽毛;他能看清楚秋天鸟类换毛后的细毛末端,却看不见装满一车的柴薪。君王能相信他的话吗?”
宣王说:“当然不相信。”
于是孟子便进一步直截了当地告诉齐宣王,说:“君王的恩惠能施给禽兽,却没有把功德施在百姓身上,这是什么缘故呢?这就像刚才的比喻,拿不起一根羽毛,是因为他不肯用力去拿;看不见一车柴薪,是因为他不肯用眼去看;百姓们没有受到保护,是君王们不肯施用恩惠。所以,君王不实行王道政治,只是不肯做,而不是力量不够、不能。”
宣王好像有点故意装傻,他反问:“不肯做和不能做这两种情况,该如何区别呢?”
孟子说:“假如让一个人拿着泰山跃过北海,他说,我力量不够,办不到,这的确是做不到。如果让人替长辈折一根小树枝,他说,力量不够,办不到,这是他不肯做,并非真的不能做。所以做君王的不实行王道政治,不是手拿泰山跃北海;君王不实行王道政治,属于攀折小树枝的那一类。
“实行王道政治并不难,可以先从推恩上做起。敬重父母、长辈,再拓展开去,敬重别人的父母、长辈;先爱护自己的子弟,拓展开去,同样爱别人的子弟。这样的话,天下事都可以由您支配,如同把轻巧的东西握在自己的掌心一样。
“《诗经》上说:‘文王能修身作为嫡妻的模范,再推及兄弟宗族,进而扩大推广教化给所有的家族和邦国,使天下全得平治。’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用这个仁心,推广到别人身上而已。如果能推广恩惠、保护百姓,就能保有天下;如果不推广恩惠、保护百姓,连妻子儿女也保不全。
“古代能大大胜过别人的帝王,没有其他缘故,只是把他依据仁心所做的善事推广罢了。现在君王的恩惠能够给予禽兽,但是却不能把功德施到百姓身上,这又是什么缘故呀?就如同一样东西,必须用秤去称,才能知道它的轻重;用尺量,才能知道它的长短,任何物品都是一样,人心更是如此。请君王仔细斟酌,度量一下自己的本心吧!也许君王正想动用军队,使将士臣民冒战争危险,和列国诸侯结下怨仇,然后才觉得心里痛快吧!”
宣王赶快否认:“不,我怎么会因此感到痛快呢?我只不过是希望能实现我最大的心愿。”
孟子好奇,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君王的最大心愿是什么,能否说出来听听?”
齐宣王笑而不答,孟子猜度着说:“是想吃更加肥美甘甜的食物,穿更加舒适的轻暖衣服,看更绚丽的色彩,听更美妙的音乐?还是想要更多的人侍奉?依我看,这些事,君王的许多臣属都能按照旨意,充分供应,君王难道真的为了这些事吗?”
宣王否认说:“不,不,不是这些。”
孟子毫不客气地直接点破,说:“君王最大的心愿,可想而知,是想要开强拓土,让秦、楚都来朝贡,不但统一中国,还要让四方的蛮夷归顺。但是以君王现在的作为,想要实现这样的心愿,如同爬到树上找鱼一样,不可能实现。”
宣王说:“有这么厉害吗?”
孟子说:“事实上,比这个更严重!上树找鱼,找不到鱼,也没什么灾祸。但君王现在的作为,假使为了实现愿望耗尽心力去做,到头来只会带来灾祸。”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宣王很感兴趣地追问。
孟子说:“假如邹国人和楚国人打仗,君王认为哪一方能获胜?”
“当然是楚国啦。”宣王毫不迟疑地说。
孟子说:“照这么说,小国不能抵大国,兵少的抵不过兵员众多的,势弱的敌不过势强的。现在四海之内,方圆九千里的有九份,齐国四方兼并的结果,只占了九份中的一份。想以这一份力量去征服另外的八份,这和邹、楚作战有什么分别呢?
“君王应该想想根本大计了。如果君王现在决心改革政治,施行仁德,那样天下的士大夫都想到齐国来做官;农民都想到齐国来种地;商人都想到齐国来经商;来往旅客,也愿意来齐国看看;天下对自己国君怨恨的人,都愿意来向君王诉苦。四方人民这样自动来归附,谁能阻止得了他们呢?”
宣王说:“现在我头脑很昏乱,很难对您的理想进一层体会,恐怕也做不到这一步,希望老师能辅佐我,明白地教导我。我虽不够聪敏,也请让我照着老师的话去试着实行看看。”
孟子说:“没有固定不动的恒产,却有固定不移的常心,只有读书明理的人,才能做到。至于普通人民,因为没有固定不动的恒产,也就没有固定不移的常心。如果没有固定不移的常心,那就会放荡越轨,而一切邪道妄为的犯法勾当,也就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了。等他们犯了罪,再用刑罚去处罚他们,就等于预设法网去网罗人民。仁德的国君在位时,怎么会实行这种网民政策呢?
“所以,贤明的国君会规定人民的产业,原则上一定要够人民侍奉父母,养活妻小,丰年能吃得饱,荒年也不会饿死。然后再施行教化,督促他们向善,这样人民就更容易服从了。但是国君规定的人民的产业却正好相反,他们上不够侍奉父母,下养活不了妻儿。即便是丰收年,也一年到头受苦;如果遇到灾荒年,更免不了饥饿而死了。这样的话,他们连自救都不能,哪有闲空去讲究礼仪?所以,君王如果想要实行王道政治,何不反省一下,从根本上着手?”
之后孟子便把他的方法大致说了一下,例如让农户种田、养蚕、饲养家畜,那样人们就可以吃饱穿暖,懂礼仪,孝顺、尊敬长辈,这样就一定能够称王天下。
孟子认为家族是构成社会的基本单元,家族生活安定了,整个社会才能安定。所以,如果想要实施王道政治,就要先安定人民的生活。这种把广大人民的利益放在统治之前的理想,是前所未有的进步思想,也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民主思想。等人民的经济生活趋于安定后,再进一步施行教化。所谓“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就是说衣食丰足后才能讲求礼仪,否则都是空谈。
教育的重心是孝,家族和乐是前提,然后再把这种现象普及到社会,使之呈现出一派祥和景象,如此一来,王道政治就不难实现了。
孟子把他的以“保民”为中心的政治理论,先后向惠王和齐宣王详细阐述,目的是恢复到圣人之治的境界。但当时的情况是诸侯各国竞相培植势力,企图扩张领土,统一全国,一些政治思想家们全都站在国家或君主的立场,追求最大利益。一心想要开拓领土的君王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时常发动战争,战争一起,人民就苦不堪言。人民要服劳役,死伤无数,如果遇上荒年,更是尸体遍山野。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却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不足为奇。
孟子眼看着战乱世局给人民造成的痛苦,心里着实不忍,所以他各处游说,希望这些为政者能响应他的呼吁。但是那些野心勃勃、一心称霸的国君根本听不进这些。
孟子一向不屑以乞求的姿态在诸侯跟前任职,他坚持自己一贯的主张——仁义之道,他是一个坚守原则的人。齐宣王继承了上代遗留下来的礼贤下士的作风,孟子认为他还是一位有道之君。齐宣王任孟子为三卿之一,他欣然接受了,而且在齐国待了六七年。
孟子主张:“一个国家中,人民最重要,社稷次之,国君最轻。能够得到万民拥戴的就能做天子;被天子赏识的,能够做诸侯;诸侯欣赏的,才能做大夫。如果诸侯无道,所作所为危害到了社稷,那就要改立君王。”
在当时,孟子这种民贵君轻的论调简直就是一颗震撼人心的炸弹。
一次,齐宣王和孟子正在讨论卿相职责的问题,孟子说:“不知君王问的是哪一种卿相?”
齐宣王觉得有些奇怪,便问:“卿相也有不同吗?”
孟子答:“当然,有同姓亲族的卿相和有异姓的卿相。”
宣王说:“请问同姓亲族的卿相应该如何?”
孟子郑重地回答:“如果国君有重大过错,就要劝谏,一再劝谏还不接纳的话,就应该更换国君,改立宗族里的贤人。”
宣王一听,脸色突然变了。
孟子又连忙解释说:“君王不要见怪。君王既然问我,我不敢不以正理禀告。”
这时,宣王的神色才稍稍安定下来,然后又请孟子谈谈异姓的卿相。
孟子说:“国君如果有过错,卿相要劝谏,要一再劝谏,仍不采纳的话,也只好离去。”
在权威至上的统治者面前,孟子居然敢说更换国君,另选贤能,可见他的确具有革命性的民主思想。虽然不能用现在的民主尺度来评估孟子的民主思想,但是孟子阐扬的“王道论”不是以政治家的身份把这一观念灌输给民众,而是讲给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听的。他希望实现新的政治理想,使混乱的世局恢复秩序,人民过上和平安乐的生活。这种人道主义民主倾向,值得后人尊敬和歌颂。
孟子的思想经常体现在孟子和弟子们的日常谈话中。
一次孟子的弟子万章问:“请问老师,听说帝尧把天下给予舜,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不,天子是不能把天下给予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