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旧教
卢梭拿着介绍信,找到了那所救济院。他被引入正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字架,以及四五张因磨损而泛着光彩的木头座椅。有四五个陌生人坐在那里,他们好像也是新来入教的。这些人的外貌看起来有点古怪。其中有两个人自称是斯拉夫人,他们向卢梭讲述了他们游历于意大利和西班牙之间,到处接受洗礼的经历。在另一扇铁门口,卢梭看见一些从庭院里走进来的女教徒,其中有一位长得很漂亮,看起来似乎和卢梭同龄,她有一双灵活的眼睛,时不时地偷偷看向卢梭这边。卢梭有意想去认识她,可惜她被一位女管家跟得很紧,他们没有机会相识。
为了欢迎这批新来的教徒,主教举行了一个欢迎仪式。在致欢迎词之后,他带着大家一同做祷告、唱赞美诗。仪式结束后,教徒们被带回了他们居住的地方,卢梭得以仔细地对自己即将生活的新环境作一番探查。
第二天早晨,又有第二次集会。一个年老而矮小的牧师神色严肃地站在台上演讲。这是一次讨论会,只是对新入教徒的一种训练,并不是要辩论。但轮到卢梭发言时,他反驳了牧师的言论,卢梭的行为将这次集会推到了正反双方相互辩论的境地,以至于集会比预计时间延长了几个小时。最后老牧师终于忍无可忍,他愤怒地拍着桌子,并佯称自己不懂卢梭说的法语,草草结束了这次集会。
第三天,教士们怕卢梭会扰乱教徒的情绪,没有让他参加集会,而是把他安置在另一个房间里,让一位年轻且口才好的牧师开导他。这位牧师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最后的中心意思不过是新教有违神的意志,而旧教才是天主教的正统。他引证了一些事例为依据,肆无忌惮地攻击新教,卢梭很难保持缄默,他与牧师辩驳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卢梭开始了在这所救济院的生活,他每天重复地将时间耗在辩论和祷告以及一些无趣的琐事上。
那两个自称斯拉夫人的其中一位渐渐对卢梭产生了暧昧的感情,他常对卢梭动手动脚,并且非常无礼。卢梭从未见过这样的行为,他觉得那个斯拉夫人一定是有神经病。为了疏解自己的苦恼,卢梭把这件事说给旁人听,有一位老管家叫他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后来,救济院里的一位牧师找到卢梭,说他所散布的言语有损圣地的清誉。牧师还说了很多卢梭不太能够理解的话,他经过分析和总结才发现牧师的意思是,这根本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由此引申开来,这种事在救济院里应该屡见不鲜。卢梭对这样的现状很愤慨,也很无奈,他开始希望早日离开这里。
一个月后,卢梭终于接受了洗礼,因为教士们认为卢梭信仰不坚定,所以迟迟不让他受洗。后来才带他前往市立圣约翰大教堂接受正式的洗礼。一切仪式、衣饰都很隆重,卢梭穿着一袭灰色长袍,肩上挂着白色的披带,教士们走在前面,卢梭在后面跟着,每个人都拿着一个铜罐,一边走一边用钥匙敲打它,意思是希望旁观者能随意施舍些银钱,好让这位新入教者生活得更好些。这个仪式结束后,他们又到教会审判堂举行赦免异教徒的仪式,那位审判牧师询问了卢梭的信仰、家境,之后教士送卢梭到教堂门口,交给他旁观者所捐献的钱财,嘱咐他要做个好基督徒,并祝福他前途美好,然后关上教堂的门,整个入教的过程就算结束了。
这两个月来在救济院的生活至此告一段落,卢梭先前的志向和远大计划如今都消失在失望中。不过他终于脱离了救济院中禁闭的生活,一想到重获自由之身,卢梭的心中不禁又感到兴奋。旁观受洗仪式的人们捐赠了20多法郎,这笔钱足够卢梭用上一段时间了,他暂时不需要再去求助别人,自信心又在他心中燃起。
卢梭准备到城里继续他之前的游览,以满足他对这座城市的好奇。他很感兴趣地看着城里的士兵们操练或演奏军乐,也会跟着教会的游行队伍去参观皇室宫殿,刚到宫殿附近时,他有点胆怯不敢进去,后来看别人都进去了,他才跟了进去。这些游览给了卢梭极大的满足感,在他心里,自己俨然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市民了。
情场失意
几天的时间,卢梭走遍了都灵城里城外好玩的地方。他以一个乡村青年初到大城市的好奇心,尽情地观赏这里的一切景物。每天早晨,卢梭都会前往教堂与皇族们一起做祷告,他觉得能与皇族在同一个教堂里做祷告是件很光荣的事。这座教堂的皇家乐队很有名,除了做祷告,卢梭来这里的大部分时间就花在听音乐上。
卢梭口袋里的钱正在一法郎一法郎地减少,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找一份固定的工作,可是城里的商店大都不要学徒,卢梭只好挨家挨户地敲门,问他们是否需要在盘碟上刻画一些图案,他的生意很冷淡。
有一天早晨,卢梭在玻璃窗外看到一个女店主,那是一个风韵极为动人的女人。他鼓起勇气进入店中向她请求一份工作。她没有拒绝卢梭,询问了他的家境,并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还到厨房拿了午饭给他。这次幸运的机遇使卢梭深感荣幸,而老板娘充满善意和爱心的招待,以及温柔和善的态度,慢慢地抚平了卢梭心中的伤痕。
卢梭开始了他独立以来的第一份工作。他的女店主是巴西勒夫人,巴西勒先生似乎熟知自己太太的美貌,一直对她不是很放心,所以每次外出时,都派一位容貌丑陋的店员监视她,这位店员对卢梭的到来感到非常不悦。有一天,巴西勒夫人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卢梭也跟着她上楼,看到她美丽的姿态,卢梭情不自禁地倾吐着自己的仰慕之情。巴西勒夫人故作矜持,假装没有看到卢梭,一直注视着手中的一幅刺绣。卢梭轻移身子挨到她的膝旁,默默注视她,心中充满了兴奋、快乐、害羞、焦虑之情。这样僵持的场面持续了好一会儿,忽然隔壁的厨房门响了,巴西勒夫人惊慌地对卢梭说:“快走,那个店员来了。”卢梭赶紧下楼,匆忙离去。之后,巴西勒先生似乎对此事有所察觉,他派店员将卢梭斥责一顿,辞退了他,并且不准他再到店里来。
巴西勒夫人觉得卢梭失去工作这件事,她也有一点责任,而且她非常同情卢梭的遭遇,她为卢梭介绍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的主要任务是抄录口述的信稿,卢梭的雇主是一位贵妇人,她的丈夫是一位公爵,叫做维尔塞里斯。维尔塞里斯夫人已近中年,膝下无子女,不久前丈夫也去世了,她气质高贵,思想颇为开通而且喜爱法国文学,她的书信措辞极为优美,可惜因为身患绝症,不能长时间执笔。
维尔塞里斯夫人对待卢梭的态度很冷淡,所以卢梭不得不很谨慎地应付她,也是因为她的态度,卢梭常常觉得不自在,好像自己做的工作是十分卑微的。维尔塞里斯夫人没有子女,所以她的侄子拉克对她极献殷勤,希望博得她的欢心以继承遗产。此外,她的管家仆人们见她时日无多也竞相争宠,想得到一点好处。她有一位女管家叫罗拉,她将自己的侄女介绍到维尔塞里斯夫人家来帮助整理一些事务。卢梭对他们也小心谨慎,唯命是从,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欢迎卢梭,他们可能觉得卢梭并不可靠,唯恐维尔塞里斯夫人给卢梭什么好处,从而破坏了他们的既得利益。管家、仆人以及维尔塞里斯夫人的亲戚合力排挤卢梭。
维尔塞里斯夫人喜欢以写信来排遣病中的寂寞,这样她就会长时间地与卢梭待在一起,拉克和罗拉担心这有损他们的利益,于是他们请了一位医生来劝阻维尔塞里斯夫人,说长时间的写信会影响她的健康。维尔塞里斯夫人写遗嘱时,他们也不准卢梭在场,不过卢梭虽然遭到他们的排挤,却仍然对维尔塞里斯夫人怀有敬意,他为维尔塞里斯夫人乐观坚强的品格所折服,也十分同情她,甚至还暗地里为她流过许多眼泪。
维尔塞里斯夫人去世了,卢梭亲眼看着她在最后一刻的挣扎和不舍,那一刻,他似乎对生命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在与维尔塞里斯夫人相处的这三个月中,卢梭了解了她的为人,她是个坚强勇敢的女人,在她身上,卢梭看到了天主教徒应有的精神:健康时要诚恳正直,罹患重病时仍然要保持愉快的心情。
按照维尔塞里斯夫人的遗嘱,每个仆人都可以得到一年的薪资。不过,卢梭并不算是她家中的正式成员,所以没有得到任何补偿。拉克给了卢梭30法郎和一套新衣服,并声称日后会替卢梭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
这时候的卢梭正在逐渐成长起来,他的自尊心日益强烈,羞耻心也与日俱增,昔日许多杂念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消除。经过生活历练的卢梭似乎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一些,他已经开始规划自己的未来,并确立自己的目标。
与华伦夫人的重逢
卢梭在维尔塞里斯夫人家工作时,还结识了一些朋友。其中有盖姆先生,他是一位牧师,同时也是一位侯爵的家庭教师,年轻且富有正义感。卢梭经常与他来往,他教导卢梭很多正确的道德观和处世原则。盖姆先生的开导使年少的卢梭真正认清了自己,盖姆先生说:“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得到幸福,智慧是一切成功的根源。”他还说:“太高的道德标准对社会并不一定有用处,如果一个人能做好所有细小的事情,他的一生就像英雄一样具有价值。”除此之外,盖姆先生还和卢梭谈了很多宗教上的问题,他的看法和见解使卢梭心中萌生了一个新道德观和新宗教观的雏形。这些启示让卢梭获得了更高尚的人生观和情操,并且矫正了他青少年时期的一些错误看法。
有一天,拉克突然让卢梭去见他,他为卢梭介绍了一份工作——在古丰伯爵家任职,古丰伯爵是王后的侍卫大臣,他很和蔼地接待了卢梭,并鼓励他说:“我的孩子,万事开头难,等你熟悉了之后就容易多了。只要你守规矩,做事勤快一点,大家都会喜欢你并且照顾你的。”然后,古丰伯爵为卢梭介绍了他的夫人和他的儿子。这样平易近人的愉快的初次见面给卢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古丰伯爵一家也确实没有把卢梭当佣仆看待,他们一直对他亲切而友好。卢梭的工作也很自由,除了誊写一些口述的文件和跟孩子们做游戏外,其余的时间都是自己的。这种悠闲的生活照理说很容易使人流于放荡,然而卢梭并没有染上什么恶习,他仍然经常到盖姆先生那里聆听他的教诲。
起初,卢梭做事极为谨慎,也很殷勤,古丰伯爵一家人都很喜欢他,也从不吝啬对他的赞美。盖姆先生一直在勉励他:“你已经给人很好的印象了,重要的是以后要坚持下去。”
有一次古丰伯爵家举行宴会,场面很大,来的都是社会各界的名流。席间有人提起古丰家写在墙壁上的“家训”,其中有一个单词似乎拼错了。古丰伯爵正准备答复,忽然看见站在一旁的卢梭面露笑容似有所言,于是就让卢梭回答宾客的问题。卢梭侃侃而谈道:“这个单词并没有拼错,这是法文的古写法,它不是骄傲、恐吓的意思,而是有惩戒的含义。”在场宾客看到卢梭如此年少却懂得古法语,不禁感到惊讶和赞赏,卢梭也以这件事为荣。此后古丰伯爵家的人对卢梭更加另眼相看,都认为他是一个有为青年。卢梭的心境也在这种环境里日渐趋于平静,他努力学习以求进步。古丰伯爵很满意他的表现,逢人就夸赞卢梭,并多次表示有意栽培他。
有一天,卢梭认识了一位从日内瓦来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巴克,年轻而且风趣,卢梭与他相谈甚欢,两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久后,巴克准备返回日内瓦,卢梭决定与他同行。
卢梭的性格使得他不会长久地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同时他认为有巴克同行一定会增加许多旅游乐趣。他一想到旅行时能欣赏到的山岭、田园、森林、流水等大自然美景,就更坚定了他与巴克同行的愿望。于是,卢梭辞掉了古丰伯爵家的职务。离职前,古丰伯爵送给他一件小礼物,那是一个小型的喷水器,非常好玩,卢梭爱不释手。卢梭渴望回到日内瓦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华伦夫人,她在卢梭的生命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卢梭似乎在她那里感受到了他从未感受过的母爱。
1731年,卢梭再度开始了他的旅途生活,他和巴克满怀兴奋地踏上了旅程。沿途,他们用古丰伯爵送的小喷水器表演,希望能赚一些钱。虽然吸引了不少妇人和佣仆来观看,但得到的收入根本不够支付食宿费。更不幸的是,小喷水器在途中被弄坏了,他们的表演也就无法继续进行,不过这并未影响他们旅游的兴致。一路上卢梭和巴克仍然精神抖擞,非常快乐。
数日后,抵达安纳西,卢梭迫切地希望能马上见到华伦夫人,可是同时他也担心华伦夫人是否乐意接待他。卢梭在古丰伯爵家时,曾写信给华伦夫人,对她描述了自己的生活情形。华伦夫人也曾在回信中勉励卢梭在待人处世上要谨慎诚实。可即便如此,华伦夫人会欢迎他回来吗?她的态度还会像从前一样亲切温柔吗?每每想到这些,卢梭就觉得很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