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保健养生走进神秘百岁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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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百年沧桑(2)

但是,越是热烈的火焰,越容易薪尽燃灭,璀璨如梦境的烟花,它的生命其实是最短暂的。惊天动地的爱情虽然动人,但是那样的动人到底能维持多久呢?

在老人漫长且坎坷的一生里,我似乎更懂得了爱情的含义。什么样的爱情是最坚固的、最持久的?答案是平淡的。细水方能长流,只有最平淡的东西,才是最不容易褪色的。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在一条黄昏的路上,看见两个老人,一个是穿着很土的老先生,一个是涂着口红的老太太。他们或许没有手牵着手,也没有很亲热的样子,有时候甚至是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后面,好像连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如果你也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人,你就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子了——那就是一种人世间最可爱、最舒服、最让人羡慕的样子。

一百零五岁的郭老如今一个人住在老年公寓里,过着单身的生活,在他的一生里,曾经相继娶过三个妻子。如今,这三个妻子都已相继入土为安了,只有他一个人,以百岁高龄,孤零零地挺立在这个世界上。在过去的几十年岁月里,郭老和他的老伴曾经相识相知相守过,如今虽已时过境迁,但是思念还在。

在老年公寓里,郭老会与朋友们聊起他那三段婚姻故事。他的三次婚姻都很平淡,但是我知道,那些平淡的记忆,在郭老的心里却是永难忘怀的珍藏。有时候,郭老还会打开柜子,把他珍藏多年的妻子的照片拿给老年公寓的朋友们看,“这是蒋培民,我的第二个妻子;这是张秀文,我的第三个妻子,你看她的眼睛大不?长得漂亮不?”每每郭老回忆起他的三个妻子,他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一种幸福的光芒。从他的眼神里,我明白了什么叫做“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在回顾一生的时候,郭老常常慨叹,自己是个非常有福气的人,因为他在一生中碰到了三个真心待他的人。

郭老的第一次婚姻是在弱冠之年,和当时封建社会的所有青年人一样,他们的婚姻来自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妻子是郭老的同乡,叫王金环。郭老和王氏在一起十八年,生了六个儿女,而这十八年的时光,有十一年是在战火与逃难中度过的。

郭老和王氏婚后原住在安徽凤阳县城,郭老从事棉布生意,王氏是典型的家庭妇女,以相夫教子为己任。然而时局动荡,风云变幻,在他们生下第一个女儿的时候,抗日战争爆发了;在他们生下第三个孩子之后没多久,战火烧到了家门口。一九三七年,淞沪会战之后,日军从上海大举西进,郭老与王氏带着三个孩子和老母亲离乡背井,开始了长达十一年的流浪生活。

那么多年的苦难,留在他们身上的是深深的印痕,以至于在郭老的记忆中,对先妻王氏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背着孩子跟在他后面颠沛流离奔波着的情景。

在那个逃难的时代,郭老与王氏每时每刻为生存问题而心忧,他们像两只大鸟一样,时刻保护着羽翼未丰的雏鸟。王氏是一个勤劳而和善的人,在郭老的印象中,她的话很少,但是性格却相当的坚韧。

十年的寒暑可想而知,在逃难的路上,流民像潮水一样涌动,互相拥挤着,推搡着。夏天里,烈日像烤炉一样蒸腾着大地,夫妇俩却得背着孩子赶路,常常一走就是几百里的行程,黄土路上的尘沙在他们的脚下翻腾飞扬。冬天里冰封三尺,千里飘雪,在茅草搭成的难民营里,逃难的人们连件御寒的衣服都没有。身为一家之主的郭老和王氏身负照顾一家老小的责任,一路上奔波操劳,时刻不停。郭老回忆,他们逃难的时候遇到了饥荒,家里人找到一点食物,总是先给孩子和老母亲,孩子和老母亲不饿了,这才轮到妻子,但是妻子每每舍不得仍在饥饿中的丈夫,而不忍心吃。在郭老的记忆里,每当患难来临,王氏总是很平和地微笑着,双目远视前方,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

郭老至今记得他们流亡宜昌的那个冬天。正碰上冰冻三尺的苦寒天气,全家人蜷缩在难民所的茅草棚里,每天饱受寒冷的侵袭,被冻得浑身浮肿。一连几天,在月色凄清的夜里,大人小孩们相拥着取暖,在静默之中,只听见一片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郭老看着一家人的惨状,实在受不住了。

一天夜里,他伏起身来,仰头望着天,既愤且哀地叹道:“天啊!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我撑不下去啦!”瘦骨嶙峋的王氏一直没有睡着,她望着在月光的映照下丈夫因愤怒而绷紧的脸,又静默地抚摩着在她怀里沉入梦中的孩子,低低地说:“忍啊,忍啊,等战争结束,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王氏轻轻地舒了口气,仰首望望窗外的夜空,再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的丈夫。郭老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是啊,苦难的大海虽然宽广,但是总有涯际处,幸福的彼岸虽然遥远,但是只要你一步步迈进,终究会一点点接近它的。郭老静静地听着王氏的话,默默地流泪了。

郭老与王氏拖家携口,在十年间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他们的感情在患难生活的煎熬中日久弥深。在混乱的难民流中,妻离子散犹如家常便饭一样平常。而郭老一家老小七口人,在苦难中颠沛流离了十多年的光阴,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险阻,却始终不离不弃地紧挨在一起,无论如何是个奇迹了。夫妻二人在这一路上的用心与付出可想而知。郭老说,在最困难的时候,王氏背上背一个,一手拉一个,始终摇摇晃晃地走在他的后头,不仅自己没让人忧心,而且还一路呵护孩子,让一家老小定心。

当年王氏随同郭老度过了大部分战争的苦难,一心盼望着等到战后宁静的生活,可是命运多舛,她终究没有等到逃难生活的结束。一九四五年之后,郭老一家从桂林迁到安徽管店,王氏依然为这个家庭默默奉献着,当时她已怀有身孕,却还是操持着家里大部分的家务。有一天她出去买菜回来,街上突然戒严了。于是王氏翻墙回家,不慎从墙头上摔下,因而流产,当夜盆腔大出血而死。

几十年后,郭老回忆起他的第一任妻子,心里总是充满着赞叹。在他的心里,王氏是最勤劳、最善良的,她从不畏惧苦难,就是在最困苦的时候,她只一心梦想着能够熬到战后,到那时去和郭老及家人过安定平静的日子。是王氏的心愿鼓舞着郭老和全家人,于是大家一起咬牙,熬过了所有战争的苦难。可是就在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天灾人祸,王氏终于倒下了。每每念此,郭老总是黯然神伤。郭老常叹息着说:“她一直跟着我吃苦,却终究没有等到好日子来的时候啊。”

王氏死后,郭家就像失去了半壁江山一样,不仅孩子失去了照料,老母没人伺候,更重要的是这个家庭失去了一种母性关怀的温暖。解放战争时期,郭老一家又逃难到杭州,解放后再迁徙到南京,几经辗转,整个家都不像个家了。这时候,是另外一个女性,来到郭老的身边,与郭老一起撑起了这个家庭。

郭老的第二任妻子叫蒋培民,也是郭老的同乡,在建国之后与郭老结合,然后随同郭老在南京定居。郭老与蒋氏结合的时候,郭老身边有四个孩子的负担(两个女儿已成家)。蒋氏身许郭老,同时也与郭老并肩协力,担负起了照料老母亲与抚育这四个非亲生孩子的负担。于是,蒋氏也就成了郭老一生中最感激的人。

当蒋氏来到郭家的第一天起,她就开始履行自己作为妻子的责任了。不同于王氏的沉默娴静,蒋氏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在家里面,蒋氏有什么话就说,有什么事就做。她自己没有子女,于是便把郭老的孩子视若己出,数十年来,悉心照料,和郭老俩把一个大家庭经营得和和美美的。

五十年代的时候,国家贫穷,老百姓的生活挺不容易。为养家糊口,郭老每天在汽车修理厂拉板车,早出晚归地赚取微薄的工分养家。而在家里,伺候老母亲,照料四个孩子的家务活,就悉数交给蒋氏了。蒋氏每天不得清闲,从灶台上忙到水池边,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生活虽然艰苦劳累,但是郭老和蒋氏承受着,从没抱怨过。

郭老与妻子的勤劳使这个家庭的生气绵绵不息,虽然一家人常年艰辛贫困,但是生活中常常伴随着许多乐趣,四个孩子与继母相处和睦,老母亲也常常称赞自己的好儿子与好儿媳。最让蒋氏感动的是,四个孩子已经能够理解继母的无私奉献了。

一天中午,当蒋氏在水池边漂洗一大堆衣物的时候,放学归来的小儿子放下书包,兴冲冲地跑到蒋氏身边,凑着她的耳朵:“妈妈,我来帮你吧!”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让当妈的感动不已,“帮什么帮,还不写你的作业去!”蒋氏板着脸将儿子赶走,回过头来却连连抹泪,儿子虽非亲生,但是自己多年的养育,终究还是有了回报。想到这儿,蒋氏干起活来更起劲了。

但是困苦不会因为家人的善良而止步,从五十年代末开始,由于天灾人祸,国家处于困难时期,就凭郭老辛苦一天所赚取的工分,已经远不够家里人糊口了,孩子们吃不饱,生计的忧愁像一片乌云,久久困在这个家庭的上空。在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蒋氏将家务活转手给女儿,自己毅然走出家门,与郭老一起拉板车养家了。

在后来的好几年里,蒋氏就这样干起了男人的行当,每天跟郭老一起在南京第六汽车修理厂拉板车拖货。一个妇道人家,每天拖着一车的重物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行走。这样长年累月地忙碌着,女人的手上磨出了老茧,脸上也因经风历雨而刻下岁月剥啄的痕迹。这是一个继母对家庭的付出啊。她的辛苦换回了四个孩子的不再饥饿,蒋氏便心满意足了。

到了六十年代末,生活终于有所好转,孩子们长大成人,个个都参加工作了。蒋氏这才心安了,踏实了,准备闲了下来。但是在七十年代初,国家的政策号召城市居民插队落户,六十多岁的蒋氏与七十多岁的郭老被下放到江苏淮安的农村劳动,又是将近十年的辛苦。直到七十年代末,才从农村返城回来,而那个时候,蒋氏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蒋氏与郭老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六年,那二十六年的时间他们没有空闲过,他们并肩持家,硬生生地将儿女们拉扯成人。蒋氏在七十岁时因病去世,去世的时候她的继子继女们哭得很伤心。郭老回忆起蒋氏,眼里充满了感激之情。除了感激之外还有万分的遗憾:“其实培民跟我也没有过上好日子,家庭的负担太繁重了,几十年忙下来,到了可以闲下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却不行了。”

爱情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它的理解和认识,在老年公寓里,我曾经与郭老讨论过这个问题。郭老是“为生活而爱情”的,他说,爱情不是风花雪月的浪漫,不是交颈缠绵的温柔,爱情是一种责任,是男女双方对对方、对子女、对社会的责任。担负起这样的责任,爱情才能长久地存在,一个家庭才能稳固、长久地存在下来。今天的红男绿女们听了此话,不知可有深思乎?

郭老说得有理,从二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在这漫长苦难艰辛的岁月里,是郭老和他的两个妻子矢志不渝地忠于自己对爱情的责任,他们才熬过了那么多的痛苦与不幸,六个儿女才能在苦难的岁月里成长成人,这个家庭也才得以繁衍生息。到了八十年代,苦难的岁月过去了,郭老的儿女们也纷纷长大成人,郭老终于可以安闲了。在这时候,陪伴他安度晚年的是第三个妻子张秀文。

张氏原是郭老二女儿的邻居,一个多年守寡的老太太,蒋氏去世之后,郭老的生活也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于是,在郭老八十岁的时候,二女儿把张氏介绍给了父亲,让他们俩结伴生活。张氏与郭老相守了二十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相濡以沫,生活里充满了爱和乐趣。直到现在,在老年公寓里,郭老最眷念的依然是张氏。

在郭老一生的三次婚姻里,与张氏在一起的生活无疑是最有乐趣的。王氏、蒋氏是普通的农村妇女,她们勤劳、朴素、善良、贤淑,而张氏不仅具有郭老前两任妻子的全部优点,最为突出的地方是她有文化,能识字。她不是简单地能识字,连《红楼梦》这类古典小说她也看得懂。于是,与郭老在一起,夫妻俩便有了许多交流的话题。他们常常在晚饭后携手出门散步,两个人一起谈天说地,论时事言历史,夫妻的感情因思想的交融而得到升华。于是他们俩携手相视,微笑着步入黄昏中的春天。

郭老与张氏成婚不久便遭遇波折,那时郭老生了一场胆结石的大病,在医院里住院开刀,他的儿女们轮流到医院里看护父亲,念及张氏身体一向不好,就让她在家里呆着。没想到这样的安排却把张氏惹哭了,张氏哭着说,他现在是我丈夫啊,该我照顾他的,你们不让我去,难道是嫌我命不好吗?于是张氏住进了医院,日夜陪护郭老。

虽然是新婚夫妻,但是在郭老住院的三个月里,张氏着实是尽心尽力。在每一个陪护的日子里,张氏不仅管了老人的吃喝拉撒,在闲暇时分,张氏常端一张椅子坐在郭老的床边,陪郭老聊天。他们的感情便在这三个月的陪护中生发出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郭老一出院,两个人便如相守了一辈子的老夫妻,分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