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慕笙盯着初年熟睡的面容有些恍惚。她看上去十分憔悴,疲倦的样子疼了他的心。从他进入这个病房之后他们没说过一句话,隐约存在的疏离感几乎让他想要抓狂,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这样的他们算是缘分还是巧合?
原本乔慕笙是跟着裴硕的,他看到裴硕和蔚澜说话的样子,两个人似乎不欢而散,裴硕接着进了病房,一进去便是好长时间,直到他出来,乔慕笙才敢偷偷瞧一眼里面,令他没想到的是,躺在里面的不是别人,而是初年。
这让他立刻无错起来,心里钝痛。初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发生了什么事?怪不得蔚澜会出现在医院里。一系列的问题几乎要将他逼疯了去,最终他也没能克制住自己,手才触及到门把手,门便应声大开。
他们两个,彼此望着,相对无言。短短的距离,中间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想说的无法表达出来,真实的感受得不到释放,最终渐行渐远。
“初年,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乔慕笙清冷的声音与这个被暖气充斥的病房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和她这样安宁的相处在一起。
初年没有回应,但微颤的睫毛泄露了她此时的紧张。还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乔慕笙在心里微叹,缓慢又坚定道:“初年,也许正如你所说的,我们之间的确出现了问题。但是问题出现了,我们应该共同面对,而不是彼此躲避,逃避没有任何办法,我们错过了两年,还要再错过多少个两年呢?”
时间真的不等人,它残忍的将每一分每一秒割裂开来,让想抓住的人来不及珍惜。
初年始终没动,被子下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乔慕笙的话,的确戳中了他的要害,也是她一直以来极力逃避和害怕的。
“这几天,我一直盯着那个医生看。我想知道他好不好,值得不值得你付出真心,有没有好到可以把你守的好好的……但是初年,我必须承认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也是个男人,会吃醋,会心痛,会嫉妒,会不甘。即便他再好,在我眼里也并不代表能守着你。事实上我狭隘的连承认自己懦弱都不敢……”
乔慕笙何尝没有试过放下,但无论他如何看待裴硕,如何告诉自己那至少是个优秀的男人,他很健全,很健康,他还有很好的工作,那样的男人再适合初年不过。可无论怎么安慰自己,那个男人在他眼里也始终没有守护初年的资格。那原本……是他的位置呵。
曾经是他独有的专属位置,而今发现还有其他男人在她身边,让她露出许久不见的温婉笑容,没有人能够了解那时乔慕笙的妒意到达了怎样一种程度。
他连羡慕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他少了两条腿,始终无法和别人相比。
内心的柔软触动了心上紧绷的那根弦,乔慕笙慢慢的伸手,握住初年早已握成拳头的手,大手包裹小手,她没有甩开,没有躲避,反倒让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就是这样,即便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也好,至少,他们的心曾经是靠拢着的。
这多像一对正值青春期闹别扭的男女,连初年自己都觉得挺荒唐。时至今日,乔慕笙已经越来越会隐藏起自己,能听他说这么多话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奢侈,她真的没有要求更多更多了。然而,被打的如此七零八落的爱,到最后究竟要怎么继续下去呢?她没有勇气,更不想去猜测她和乔慕笙会走到一个怎么样的地步。
两个都对未来不抱希望的人,怎么维持这份已经经不起敲打的感情?
后来乔慕笙整日都在医院陪着初年,蔚澜觉得自己这时候插足显得突兀又尴尬,只偶尔去医院看看初年的状况如何,但似乎完全没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因为乔慕笙把初年照顾的很好,尽管其实连他自己都是需要别人照顾的人。
蔚澜有一次趁着初年不在的时候问乔慕笙:“真是看不透你们两个,到底是要别扭到什么时候?能在一起的时候干嘛要因为那些可笑的过去分开?那个时候奋不顾身的在一起,等到能在一起了又彼此分开,你没听说过糟蹋幸福的人是会有报应的吗?”
乔慕笙只能苦笑,蔚澜说的都对,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能相遇,能在一起,已经是上天给予的莫大缘分,但他们却都不足够珍惜。
“她也许是太爱你了,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也许你应该感到庆幸她对你的感情还始终如一。”蔚澜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无论怎么麻痹自己的思绪也无法再得到那人的回应,因为那人早已不存在于世,即便她喊破喉咙,即便她如何自我放纵堕落,也再也找不回那人。这就是生活,当你还能珍惜的时候不断挥霍,当你发现来不及珍惜时茫然无措,甚至恨这个世界的残酷和不公平。
所以如现在这般,能在一起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为什么这两个人始终闹着别扭,不肯再像从前那样接受对方呢?原谅,其实真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而已。
乔慕笙望着米黄色的窗帘随着冷风飘荡着,窗外的树叶几近枯黄,生命垂矣,但总有新的枝叶成长出来代替那些死去的枯树,这就是命运。
“我知道她在意什么,也许你说得对,我们都太幼稚,忘了爱情的本意究竟是什么。”他那时没有想到,初年会有那样强烈的反应,不过是因为太爱他,认为那样被厉言侮辱了的她配不上他,但她怎么不知道,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他觉得配不上初年。他总觉得,初年应该有更好的男人陪伴在身边,那个男人可以牵着她的手幸福的奔跑旅行,在婚礼时可以背着她从红地毯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在她熟睡了的时候毫不费劲的把她抱到床上。而这一切,乔慕笙早已做不到,甚至对他来说,是一件莫大的讽刺。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真正做到坦然面对这一点。
初年出院的那天已经基本康复,乔慕笙坚持接她出院,车子前往的方向却不是蔚澜住的酒店,而是他公寓的方向。她回头,看身边的乔慕笙在阳光下正襟危坐,看上去有些紧张的样子,像极了年少时她记忆里的他。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漂亮的五官淡淡的扭曲着,眉心纠结在一起,一副永远忧虑的样子。
她心里的少年,她爱着的男孩子呵。
初年歪着脑袋,目光留恋的停留在他身上:“我们去哪里?”她轻声问他,即使已经知道了答案,仍是要从他口中说出来才算数。他们都是别扭的孩子。
“我家。”乔慕笙回答,眉宇间少有的宠溺,坚定的重复一遍,“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这四个字,常常能很容易的击中初年内心柔软的要害,这不是乔慕笙第一次对自己说这句话,但哪一次,都没有现在这次来的让她难过。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他们的感情近乎走到了陌路时。
初年努力把眼眶里的湿润忍住,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青春年华,匆匆逝去,他们甚至来不及抓住青春的尾巴再好好谈一场只属于他们的恋爱。这也许真的会是他们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慕笙,送我回去蔚澜那里吧。”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平静柔和,没有一点波澜。经过了这两年,也许初年早该看透这些事,所谓爱与不爱,分开或者在一起,有时并不是两个人相爱就能决定的。多少恋人被迫分开,多少情人最终无疾而终,她想他们都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下来,为自己的爱情找到一个明确的出口。
“蔚澜已经坐今天早上最早的航班离开了。”
初年一抖,猛地回头去看乔慕笙,乔慕笙却仍旧淡然的平视着前方,语气平淡,两个人如今说话的方式太过诡异,平静的连他们自己都带着生疏。分明不想朝着这个方向越来越远的,还是忍不住尖锐了自己。
蔚澜离开了?她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说起过,她也从未看出任何蔚澜有想离开的迹象,是因为什么?
“她回巴塞罗那了?”初年不死心得问,虽然知道,以蔚澜的性子,离开之前是绝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的。
果然,乔慕笙无奈得摇了摇头:“很抱歉,我问过,可是她不告诉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乔慕笙没有骗她,他的确不知道蔚澜的踪影,蔚澜走之前只叮嘱了他要好好照顾初年,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的在一起,却坚决不肯告诉他她的下落。原本以为,她是回了巴塞罗那,但他查了早上的航班,根本没有一班飞机是飞往巴塞罗那的。她执意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去哪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每次不声不响的离开,都是一个人躲起来疗伤,很久才能被治愈。”初年呢喃着,又自我否定,拼命的摇头:“不对,她的伤口从来没有被治愈过,她能去哪里呢……”
蔚澜那么要强的性子,难过的时候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更不喜欢别人在她最软弱的时候安慰她,她的眼泪只留给自己,从来与别人无关。或许在蔚澜心目当中,真正能够为她分担泪水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并且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取代那人的位置。
她为那人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很冷静。初年,蔚澜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不忍见初年如此担心的样子,乔慕笙忍不住开口安慰,没想到效果却适得其反。
“你怎么知道她很冷静?你看不出来她的冷静都是装出来的吗?凭什么坚强的人就活该受伤害?坚强是错吗?”不知道是为不见了蔚澜发脾气还是想起了过去某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情,初年忍不住朝乔慕笙吼了过去。
这一刻,初年才发现,蔚澜总是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给予自己依靠,自己却无法在她无助的时候给予肩膀。她不是个称职的朋友。
乔慕笙被初年吼的禁了声,初年此刻的情绪稍有些不稳,他想去握她的肩膀,给她一些些依靠,但初年往旁边挪了挪,拒绝了他。
一股无力感从乔慕笙心底升起,转了头,眼角的湿意全数吞进了肚子,不管怎么样,既然有勇气握上了她的手,他就坚信能够一起牵手到底。蔚澜或许说得对,能够在一起时,为什么要扭扭捏捏,为了那些可笑又不可预知的未来伤身烦恼呢?分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不主动去抓住?
在初年的要求下,乔慕笙带她去见了厉言。
但厉言不在公司里,听他助理说,已经一上午都没见到他的人影了。因着这些,初年更加肯定蔚澜的离开跟厉言绝脱不了干系。蔚澜在这个城市唯一扯上关系的只有厉言,裴硕若有本事让蔚澜离开,当初就不会为了逃避蔚澜灰溜溜的回国了。
他们等了很久,直到下午临近下班时间,才见到一身颓败的厉言从电梯里出来。
初年第一个跑上去问他:“你把蔚澜怎么了?”
似乎是听到了蔚澜两个字,厉言的眼睛亮了一亮,随之而来的,却是如潮水般的失望。他自嘲的讽笑:“我能把她怎么了?你怎么不问问她把我怎么了?”
初年一愣,抡着他衬衫领口的手不自觉松了松,厉言眼里的血红让她觉得陌生又有些害怕,记忆里,厉言很少这样失常。
初年哑口无言,见厉言似乎有些烦躁的解开领带坐回办公桌前。他英挺的侧脸被光线映衬着,竟让初年看到了许多的落寞与无奈。这样的男人也会无奈吗?当年会对她做出那种事来的人,此刻看上去脆弱的像是她根本不曾认识过他。
“乔慕笙,我欠了你的,这是我应有的惩罚,我不怪慕菲,但是也请你转告慕菲,我与她之间,此后再无可能。”
厉言始终没有看向他们两个人,冰冷的侧脸透着淡淡的决绝。
初年听到慕菲二字,心里不由一惊,她向乔慕笙看去,乔慕笙的眉心扭成一团,显然也对此颇有疑问,但至少初年知道了,蔚澜的离开和乔慕菲有着莫大的关系。她忽然觉得,其实厉言远没有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肆意,这个男人将最深沉的一面掩藏在不为人知的背后,就连爱都是如此。
曾经初年想劝说蔚澜放弃厉言,因为厉言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即便只是逢场作戏,他也绝不是个可靠的对象。可现在,她忽然改变了之前对他的偏见,也许……他是真的爱上了蔚澜。否则,为何蔚澜的离开会让他这样失魂落魄?
初年第一次对这个男人起了怜悯之心,从前对他所有的怨愤一夕之间都被轻易抚平,也许太了解那种等待的无望,她懂厉言此刻的心境,不管是谁,爱上蔚澜的男人都注定那条道路不好走,因为自那人之后,蔚澜再没有动过心。
乔慕笙神过手去握住了初年的手,初年在他眼里看到了温暖和坚定,他冲初年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对厉言说:“我们先回去了,厉言,其实我从没觉得你欠过我什么,初年那件事……最该承受责任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厉言久久没有回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乔慕笙的话。
乔慕笙叹了口气,牵着初年的手离开。已经不需要再让厉言说什么了,只要问乔慕菲,一切自然明了,但知道了蔚澜离开的原因又能如何呢?天大地大,要找一个蔚澜却是太难太难,更何况,当那个人真心想要躲避的时候,无论你花多大的力气都抓不住她,就好像那个人无缘无故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
乔慕笙觉得身边的初年似乎已经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尽管此刻这个女孩子就在自己的身边,然而那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总也给不了他想要的安全感。他想是不是越在乎,就越是无法满足,他其实也和初年一样,喜欢的东西只有抱在怀里才感到安全。
但是怎么办,他们之间,那些渐行渐远的过去和未来,回忆给不了他们最想要的温馨,反而离散了他们,从此各安天涯,再也找不到拥抱彼此的理由。
真的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想起对方的好来,才能真正认清后悔两个字吗?
“我还是想知道原因。”初年不动声色的开口,不说清楚,却知道乔慕笙一定能听的明白。他是那样睿智的男子,总是最能懂她的心思。
“好。”乔慕笙笑的温暖,他懂她,自然知道初年的性子,凡事都要有个理由。但是她自己的事,却可以忍的那么长久。不是不心疼她,只是她渴望得到的坚强,他实在不忍心去打破。初年从年少时就渴望做一个独立的女子,因为缺乏来自家庭的关怀,从小与外婆相依为命的她除了让自己变得强大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乔慕笙还记得那是在高一,期中考试过后的家长会,全班所有同学的家长都到齐了,唯独初年的。老师问初年为什么没有家长来参加家长会,初年低着头,双手紧张的在背后揉搓着,踌躇了许久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我外婆身体不好,可不可以……由我自己代开?”
其他几个听到了的同学当场笑了开来,说哪里有这种事,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太不严肃了。还有女同学甚至跳出来挖讽道:“老师,宋初年没有爸爸妈妈的,只跟外婆一起生活,她外婆身体不好,肯定没有人来开家长会。”
乔慕笙记得那时的自己,眼睛怎么也无法从那个瘦削却倔傲的女孩身上离开。那时他认识初年已有三年的时间,知道她生性好强,坚强勇敢,内敛温文,那一颗心,不知收藏起了多少的脆弱彷徨和伤痕。她总是小心的藏着不流露出来,害怕一不小心就招惹来别人怜悯的目光。是的,初年不喜欢被别人可怜,甚至不喜欢在自己不坚强,脆弱难过的时候有人安慰,她希望自己的伤口能自己悄悄地躲在角落一个人舔舐,别人永远只要看到她的欢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