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年?”似乎看出了初年的异样,裴硕轻轻喊了她一声,初年这才冲他苦笑一声,随手抓过他的手臂站到了边上。乔慕笙来这里,定是为了做理疗,他的腿治愈能力虽然几乎为零,但隔断时间就必须要做理疗以免肌肉坏死。
乔慕笙是不准别人看他的双腿的,就连初年也不例外。初年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但那也足以说明,对她,他也并非是毫不保留的。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很多很多的不一样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求。他们都是有欲望的人,无法阻止心里的贪念。
擦身而过的瞬间,破裂的又何止是那颗摇摇欲坠的心,初年死死抓着身边的人,无论这个人是谁,她只知道现在,身边的人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只能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不去让自己的悲伤无限扩大循环。
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曾经所有的美好亲密,那些被他们珍藏在记忆里只属于彼此的动人年华,像是随着时光的推移慢慢散去一般,她心慌的想抓住那些来不及收藏的回忆,才发现手心满满的都是空虚无助。
初年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如此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害怕所有自己在意的人可能的离开,哪怕一点点都能让她兀自神伤好久。曾有人说她是个薄情的女孩子,但若连这样的她仍算是薄情,那么她当真不知道怎样才算深情。
裴硕一直跟在初年身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能将她背影的落寞尽收眼底。这个女孩子,和他认识的蔚澜一样,都太过坚强,却又格外脆弱,想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扛,不去依赖甚至依附别人,独立,从容,以为这便是长大。但是女孩子的身边,总是需要有个男孩子能够为她挡风遮雨的,再强势的女人,也有嫁做人妇的那一天,而她们,究竟要把心藏到什么时候呢?
“裴硕,你回去吧,别耽误了工作,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见。”前面的初年顿住脚步,低着头,看地上两道影子寂寞的横行在一起,像极了两个人的心,渴望得到的,都那么遥不可及,触手便痛。
裴硕不去看她的表情,试图看清她的目光。只有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但长长的刘海把那双灵动的眼睛遮住了大半,他叹口气,才笃定道:“你爱那个人。”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就像说着今天天气真好那么理所当然。
初年到不觉得奇怪,她所认识的裴硕,心思自是细腻,况且,她也从未打算隐瞒他。她爱乔慕笙这件事,不丢脸,不犯法,干嘛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呢?她记得刚与乔慕笙在一起时,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乔慕笙的女朋友这件事,那时的性子怎么就与现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呢。那些肆意不再,温情不再,勇气不再,最后连追逐的力气也不再。
岁月蹉跎了她的光阴,耗尽了她的爱情。
“初年,他也爱你。一个男人会用那种眼神看一个女人,只能是爱。”裴硕的语气像极了兄长的感觉,初年一下子就酸了眼睛。
她回了身,冲他挥手再见。她知道,裴硕是为了她好,男人看男人的眼神即便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也基本八九不离十。她比谁都清楚乔慕笙的感情,他们彼此相爱,却彼此折磨。也许再矢志不渝的爱情,面对时光变迁,仍是忍不住变味的。他们只是没能逃脱这个怪圈而已。她真的从来没有怨过任何人。
猜疑,自卑,不自信。这就是现在的初年,造成她和乔慕笙如今这种局面的,不是因为别的,正是他们不在如从前般确定对方是否还对自己始终如一。太在乎,太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再次拥有的,谁愿意就那样再次失去了呢?如果结果是这样,初年宁愿没有第二次的拥有。
没有缘由的,就是那么不愿意认输,那么不甘,曾经陪伴着彼此走过最好的岁月,无法想象今后没有对方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有些人,一生只能爱一次,失去了,便再也没了爱人的能力。初年觉得,除了乔慕笙,她大概此生都不会像那时爱乔慕笙那样爱一个男人了。
直至暮色暗黑,楼道两旁的树枝丫丫的作响,树叶散落在地上,无端端的让人悲从心来。几道阴影遮住初年的身影,她缩在漆黑的树荫下,楼上乔慕笙的公寓黑着,显然他还没有回家。
只是在这样大冷的夜里守在这栋公寓的楼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见到他,要说什么,不要说什么,初年在来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她只是遵循着心里的意愿,本能的到了这个地方。不知不觉便靠着树杆睡了过去,醒来时是被冷风冻醒的,两束灯光打在漆黑的夜里,空气里有稀薄的雾气飘荡着。
初年看到有人费力的将一个醉死过去的男人从车里拽出来,然后小心的放到轮椅上。借着路灯的光亮,那确实是乔慕笙。醉的不省人事的乔慕笙。
她心脏突突得跳,看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她竟在这里守了四个多小时,最后见到的还是这样的乔慕笙。这世界多可笑荒唐,连从前从不让自己喝醉的乔慕笙都沉溺于酒精之中昏睡过去,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呢?
那个男人推着乔慕笙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开一合之间,初年的世界又回归了平静。静的连她自己都开始害怕,如果,以后的生活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心不再期盼,不再燃烧,甚至,不再爱,那么即便她多自由多洒脱,又有什么意义?
她对幸福的定义从来就是如此简单:一个家,一个爱自己的男人,或许还会有一个他们无比珍爱着的孩子。
倘若一样都未曾得到,是不是表示此生,她从未幸福过?
在乔慕笙家守了一个晚上后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下午开始,初年就高烧不断,加之蔚澜一夜未归,到第三天才发现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八。蔚澜看到体温计上的数字时着实吓了一大跳。初年脸色苍白,浑身发热,嘴里却喊着冷。这模样,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怜惜。
蔚澜连拖带抱,好不容易才把初年弄进了医院,医生看完后不冷不热的冒出一句:“再晚来点儿就等着烧死过去吧。”
那态度,简直像是她大爷。蔚澜在心里默默骂了句靠,面上仍极力保持着温和。
初年住了院,一天后高烧才有所缓解,但总是退不下来,后来才被诊断是急性肺炎。蔚澜记得初年的身体一向健康,更想不起这些天初年有什么过人的举动能让她在一夕之间患上急性肺炎。
在医院守了两天,初年时清醒时昏睡,蔚澜也就安安心心的把家挪到了医院来,只是她万分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裴硕。裴硕标志性的白大褂曾一度让她心里留下阴影。她承认他是个好男人,如果她想要结婚,他会是第一选择对象。但现在的蔚澜,只想过自己的生活,即便是厉言,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一个男人彻底进入到自己的人生里来。
他们隔着不长的距离,一个在走廊末端,一个在走廊中间,进退不得。还是裴硕率先走向了蔚澜,简单的招呼过后,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初年。
“她病了?”
蔚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绕过他想去为自己买杯咖啡暖暖胃。
“其实你没必要每次见到我总躲着,这样反而会让我误会你对我有什么。”裴硕嬉笑着开口,在蔚澜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想伸手抓住她,最后只抓住空气。
若他有这样的勇气,今日就不会从巴塞罗那回到国内。以为相隔一个海洋,就能阻断所有的思念,只有自己知道,很多东西,不过自欺欺人。
蔚澜顿住,好笑的回头看他,这个人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他比从前不爱笑了,眉宇间的愁色取代了曾经的阳光,她不禁恍惚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吗?
“裴硕,不管我对你的态度如何,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我对你没有感觉。OK?”话已至此,蔚澜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跟他纠结下去。她是真心觉得裴硕实在算是难得的好男人,所以才用如此冷漠的态度对待。这个男人值得更好的,而不是一心吊死在自己身上。
蔚澜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不愿意他再继续将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裴硕低垂着眼睑,睫毛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如此阳光俊朗的男人,却在面对蔚澜的时候止不住的忧伤。有些人,即使你用尽全力也抓不到,即使你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放手,真正见到那人的那一刻也无法真正做到视而不见。
爱情,本就无法随着自己的意识变化。否则,又如何称之为爱情呢?
他进到病房的时候初年堪堪转醒过来,见是他,咧嘴想笑,但怎么都笑不出来,头昏脑胀,全身无力。
“发烧吗?”裴硕探了探她的额头,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严重,但若不是特别严重,绝不会到住院的地步。
初年好不容易才舒出一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肺炎。”
病房内很久没有声音。裴硕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件事告诉初年。依照初年如今的身体状况,原本是不该说的,但他自己已经错过了,不想让别人也留有自己这样的遗憾。他很想自己身边的人都可以幸福,至少,得到自己想要的。
裴硕低叹一声,眉宇间,是初年看不懂的忧虑,似乎这次见到裴硕,感觉他比从前更爱叹气了,她喜欢跟裴硕相处的感觉,没有负担,像兄长那样。
“初年,那个人,叫乔慕笙,对吗?”
没有想到裴硕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她一时没有防备,心里狠狠一痛。那个人……不知道那天喝了那么多酒,有没有怎么样。酒伤身体,何况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容许他多喝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是,总觉得有些事,错过了或许就是一辈子的遗憾,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有怎么样的误会,但是那个人,就是乔慕笙,这几天每天都会来医院,不是为了做理疗,是来盯我的。”
裴硕想起来便觉得好笑,你能想象,一个男人每天都会来医院,为了盯紧另一个男人,这种感觉,至少裴硕是第一次体会。乔慕笙每天很早就来,很晚才走。他们没有说过话,乔慕笙会很远的安静的坐在他办公室外面,静静的,像是活在一个人的与世无争的世界里。
后来裴硕终于受不了了,又一次趁着乔慕笙不在的空挡终于跑去问乔慕笙的医生,得到的答案却是乔慕笙想看看他究竟好不好,是不是好到可以守在初年身边。
他当时只觉得这世界有时真荒唐的可笑,见过太多深情为爱奋不顾身的人,却很难得见到这种整日守在别人办公室外,只为验证那人是不是好到可以守护他想守护却没办法守护的人。这样的心情该有多矛盾呢,至少裴硕觉得,自己是无法达到乔慕笙的境界的。
“他从那天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每天都来医院,你了解那种感觉吗?虽然我也觉得这样做的确满男人的,但是我也有受到困扰,所以初年……你可不可以麻烦帮我转告一下,让他不要再来了?”
初年瞪着眼睛,似懂非懂,竟还傻傻得问:“他盯着你干嘛?他不喜欢男人的呀……”
裴硕当场石化,初年平日里看上去十分机灵,没想到一旦生病起来,脑子的转动速度也比常人慢了好几个节拍,他揉了揉眉心,耐心道:“他当然是来衡量我是不是有资格可以守着你啊,初年你没听懂吗?他误会我们了,他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他想看看,我是不是一个值得你对我好的男人。”
这样直白,不懂也该懂了吧?果然,初年垂了眼睑,不再看他。那双眼睛,迷茫又彷徨,像是个突然迷了路的孩子找不到了回去的方向,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有些错过可以避免,有些误会可以解开,不要等到十几二十年后,当你回想那时的自己,感叹如果当时自己如何如何结局就会不一样,这样,未免给自己留下了太多的悲哀。
“那他的结果呢?有没有告诉你?”
“你去问他呀。”裴硕好笑道,“初年,别说我没提醒你,他是确实想跟你在一起的,也许你应该好好想想关于你们的以后。”
初年阖了眼睛,身边再没有响动,过了一会儿才传来脚步声离去的声音。曾几何时,她已经开始越来越害怕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满室的清冷,没有人情味,只剩自己与自己开玩笑,安慰。她该开心还是失落呢?至少,乔慕笙还是把她放在了心里很重要的位置的,对不对?但是他怎么就能因为那一眼就误会了她和裴硕之间的关系呢?
她和乔慕笙之间,难道连最基本的默契都荡然无存了吗?
总是幻想着,也许有一天他们也能够再次如从前一般心无芥蒂的彼此拥抱,他们之间不会再隔着一个苏伊,一个乔慕菲,或者其他任何人,只完完全全的属于对方。那种幻想,在现在看来,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些?
他宁愿自己受累每天来医院盯着裴硕,也不愿向她求证。心高气傲的人,总是把心藏的那样深不见底,初年不得不承认,重逢之后,与乔慕笙的相处让她觉得很累很累,因为他的心太难懂太难猜。她战战兢兢,他始终冷冷清清。
寡淡如他,自是不愿意解剖自己的心境,但初年不一样。她渴望的东西,就算最后没有得到,也一定要解开原因。凡事求得明白,是她对自己最低的要求,也是最低的底线。
安静宁和的病房,突兀的响起轻缓的敲门声,大概又是哪个护士来查病房,初年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请进。门开了,却没有护士进来的脚步声。
正觉奇怪,艰难的看去,心跳仿佛顿时就要停止。门口的那人,清俊的脸庞,憔悴的眉眼,坐在轮椅上,整个人似乎又瘦了很多。
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乔慕笙又是谁?如果时光可以停留,那么初年希望这一刻能停留的更长更久一些。因为这一刻的乔慕笙,如天神降临一般,像极了多年前会为一些些小事蹙眉的他。年少光阴,总是成为他们内心最柔软最疼痛又最无法触及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