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初年的陪伴下第一次如此坦然的坐在了年老的医师面前,没有焦虑,没有负担,没有那些折磨的他几乎想要窒息的恐惧与迷茫。这样的安定,除了初年,谁也给不了。
依旧是那些听到乔慕笙几乎能背出来的话,但这一次的感觉和以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初年很认真的记下医师的每一句话,乔慕笙觉得好笑,因为这些话他其实用不着再被提醒一遍,就已经能够一字不错的背下来,但看着她如此认真的模样,那种满足感仍是满满充斥了心脏。这样认真的她,是为了自己呵。
曾经,也有那么多的人被看成是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以为那些人和那些事,共同组成了一个很美好的人生。后来才发现,只有某个特定的人和某些特定的事才能完整的组合在一起。初年的手指微微僵着,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曾经很亲密很亲密的两个人,认识长达八九年的两人,在这些时候,反而更加不忍破坏了如今这样的宁静。
初年其实很想问一问乔慕笙,那年遭遇车祸后的他是怎样度过的?她一直以为那时的她早已到了绝境陌路,连生存下去的勇气都不再有了,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悲苦的人,现在才发现,这世上比她过的更苦的人远远多出很多。她那时怪过乔慕笙,却不知道在相同的时候,不在彼此身边的对方,都在与命运挣扎着。
乔慕笙抓住初年的手,略显粗糙的手指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初年,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初年欣然答应。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拥挤的马路上,两人无言以对,始终不曾分开的,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握着的手。十指交握,多幸福的感觉。
她看着陌生的人群,来去匆忙的路人。他们的青春和生活,就是在这样拥堵忙碌中度过的。十七岁的时候,遇见他,以为他便是此后一生。那时的谁又能想到他们之间经历的挫折会这样这样多,到最后连拥抱对方都需要卯足足够的勇气。
一个拥抱,就已经几乎耗费了他们整个青春。
乔慕笙带初年去的,是位于S市郊区的一幢复式套房。外表看去极为朴素,但里面的设计却是费尽心思的。初年看了一眼,眼圈就微微泛红了。心脏的某处被什么狠狠一揪,疼的直发酸。记忆里,是二十几岁的他们,还是做梦的年纪,说着不切实际的梦想。
多年前,初年曾跟乔慕笙说过,她想要有一个家,要很温暖,因为她从小就没有家,客厅要有很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整片大海或者草原,窗帘要淡黄为底色的温暖颜色,房间内要有阳台,她的书桌就放在阳台边上,可以写字,看书,偶尔上网打游戏,地上要铺一整片柔软的毛毯,因为她喜欢赤脚在家。阳台的另一边,要种些可爱的小花草,她喜欢小雏菊,那代表阳光坚韧,是她一直想成为的样子。
还有……
还有什么呢?还有很多很多。那些只属于她和乔慕笙两个人的美好回忆。有些细节,甚至连她自己都已经不再记得,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他们之间也没有两年的空白,更没有曾经对对方的埋怨。是时间偷走了他们的温暖,还是他们被时间不坚定的改变?在需要彼此的时候,都不足够信任,而造成了那么多遗憾的罪魁祸首,又该是谁?
掌心传来厚实的暖意,十指慢慢穿插,交握。这是他们一贯的牵手方式。初年喜欢十指交握,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能够一辈子在一起。
她看着乔慕笙,时光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痕迹,唯一改变的唯有心境。他少了些从前的莽撞,变得更加内敛成熟。沉稳的连初年都觉得陌生。曾几何时,她想要一个这样的乔慕笙,现在才知道,她爱着的,也不过是最开始那个简单纯真的男孩子而已。如果他的眼里少了那份年少时独有的纯真,那么她对他的喜欢还剩下多少未变的初衷呢?
初年蹲下来满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仰头望着乔慕笙。他笑起来那么好看,像个小太阳一样,能照亮人心里的阴霾。
她问他:“如果柬埔寨没有发生大爆炸,如果我没有在那场大爆炸里受伤,我们是不是也将彼此错失一生?”
乔慕笙眯眼笑着:“可是我们还是又在一起了,你在我身边,而我也在你眼前。”
“乔慕笙,我们不够相爱。相爱的两个人不可能彼此不信任。当时我没有将外婆的事告诉你,你也没有将自己发生车祸的事告诉我,我们都怕拖累对方,以为万事自己扛着就是对对方的好,如今想来,这样的想法简直错的离谱。如果,当时我们肯彼此承担一些对方的苦,或许现在,连证书都领好了。”
初年不是不遗憾的。在爱的最热烈的时候分开,她当时有多么的不甘心。没有理由,没有任何前兆,甚至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说分手就分手,就像当初他说在一起就在一起,她完全没有自主选择权,可她却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是谁说的,爱情里爱的多一些的那一方注定会是输家。而她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全局,一败涂地了。
乔慕笙心疼得抚过她的额头,她的脸上犹有那次爆炸后的伤痕,虽然很淡,但他就是看得清楚,刺痛的扎眼。
他记得,那时初年在电话里对他说想见他时,内心那股悲凉有多强烈,甚至足以吞噬掉他内心仅剩的所有阳光,那一点点阳光,都是初年给予他的,他越想要收藏,越是不肯放手,那股悲凉越是迫切的想吞噬他。
他怕了,面目全非的家庭,支离破碎的画面,血肉模糊的双亲,以及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所有的一切都让当时的乔慕笙陷入无比悲戚的绝望当中。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看不到前方的路,回望不去从前走过的一切,抬头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阳光,只有被阴霾渐渐湮没的沉重。这样的世界,怎么可以让初年参与进来呢?她本就该是属于美好的,至少,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该是四肢健全,健健康康的,而不是那样一个只能靠轮椅行走的他。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乔慕笙需要花多大的勇气才能对宋初年说出一个不字。那句我们分手吧,几乎已经用尽了乔慕笙所有的力气。他亲手推开了她,看着自己的心脏裂了一地,血液模糊,却还要强装着自己不痛。
然而怎么会不痛。初年若是痛,他定是比她更痛几千几万倍。那些承诺过的未来,在一夕之间碎成裂片,无法言说,怎么都拼凑不完整。就好像缺了一口的拼图,即便其他地方拼凑的再如何完整,少了那一块便是少了,始终也弥补不了那个缺口。
可是命运,还是将他爱的女孩子又带到了他的面前。
微凉的掌心下滑,渐渐盖住初年那双不够温暖却足够凛冽的双眼。初年的眼睛,有一种魔力,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人吸引进去。
“我没有办法,那时的我除了离开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你有的。”初年却开口反驳,不咸不淡,波澜不禁,即便看不清他,也能够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又是分外凄迷的。“你可以让我自己选择,是要离开你还是继续在你身边,但是你替我做了决定,你甚至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愿不愿意。乔慕笙,我唯一想问你,那时为什么不说一声就丢下了我?”
为什么又让我徘徊在这个寂寞的世界无所适从,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曾经多么想,牵着他的手回家。他们会一路在夕阳下散步,手牵手,拥抱,偶尔吵嘴,撒娇,坏脾气,但大多都会彼此包容。就这么一辈子到老,也一定会是很真很幸福的。而这一切,在那年冬天,戛然而止。没有夕阳,没有拥抱,没有包容,更没有她以为的一辈子。
人这一生啊,总是要经历过困苦和绝望才能够真正成长的。但长大后的他们才发现,失去的远远要比得到的多。那么痛那么深刻。
如果,时光倒流,他有再次选择的机会,而她也有选择要不要的权力,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但乔慕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管重来几次,他仍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因为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他只希望她能够好好的。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能够这样宁静在一起的时光了。乔慕笙追去巴塞罗那那些时日对他们来说是近年来难得的一次静默相守。与从前相比,初年更喜欢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没有负担,没有压力,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也许是真的长大了,看穿也看透了很多事,知道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再挣扎也不过徒劳,倒不如学着释怀让自己过得更好。
比如他们的感情。比如他们彼此相爱,却在过去两年彼此错过。
初年时常会想,那两年的乔慕笙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度过的呢?是不是也像她那样偶尔的想念,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能自已的怀念从前,怀念那段美好的小时光,然后不住的责怪自己为什么到最后没有好好珍藏。
像乔慕笙那样骄傲的男子,是决不允许别人看透他的内心的。他的心里有一座迷宫,连他自己都走不出去,所以别人亦进不去。
如果不是乔慕菲突然找来,初年真的以为,她能与他在这里一切安好宁和。
这些年,什么都在改变,唯一没有变的是她从前对他说的梦想。她想要一座大房子,想要一个家。乔慕笙如今给了她一个房子,却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给她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