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伙！宋仁义心里不知怎么冒出这个同。他认为，这个家伙四个字这会儿安在吴明头上很合适。这个家伙，竟不吱不吭考上了国家名牌大学，这个家伙还了得，三年出来，他宋仁义不论从哪方面绝没法和这个家伙相比试。虽说他也是有大专学历的，那只是个软本本的一一工农兵大学生，还只限本省内使用。他之所以被提了文化局的副局长，占的是天时地利。几年之后，这个家伙一且回了文化局，那真是如虎添翼啊，而且他的文学作品也会随着他的知名度而水涨船高。他不能放这个东西走，他不能拿自己的车别自己的马腿！
宋仁义镇静一下神情，马上觉得嗓子舒服一些了。抬眼见吴明正望着他的脸，显得有些慌乱，只一会儿，就露出真诚的微笑来。
“好，好，好！”宋仁义连连拍着手，然后把入学通知书折好交给吴明，又问，“什么时候考的试？”
“上个月。”
“上几年？”
“三年。”“什么待遇？”“发本科文凭。”
“不错不错！你去深造几年，将来你老兄前途无量哟！不过……”宋仁义又抽出一支烟递给吴明，“不过，这个事有点麻烦。过去党委有过意见，机关人员今后不准脱产上学……今天你既然找到我，我知道你的目的，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就不必说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表明一下态度：一、我同意你去上学。二、党委会上我尽力说服陈局长和分管你们科的刘副局长。三、关于学费问题，我会尽一切力量帮你争取。”稍时又道：“如果单位同意你去上学的话，学费问题，我想局党委会考虑的。不行的话，我们同学之间凑一凑，也要支持你去上学。”宋仁义站了起来。这是送客的表示，吴明也只好站起了身。
给你添麻烦了！”吴明说。
别这么客气，谁叫咱们是老同学的呢！”宋仁义亲亲热热地拉着吴明的子，这个忙我不帮，谁帮？”
宋仁义腆着将军肚，一直把吴明送到了楼下。伍走，又趴在吴明的耳朵上说：“我再给你出个点子，你去找找高书记，他和刘副局长关系不错，刘听他的……记住，别在刘的面前说我知道了这件事。另外，去高家里子别空着，老头子这个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懂！”吴明紧紧抓住宋仁义的子握个不亭，“谢谢，谢谢老同学的指点！”
宋仁义眯着眼笑了，用劲拍了下吴明的肩膀：“你老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嘛！哈哈……”
六
天上有个太阳，
水中有个月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哪个更圆，哪个更亮，哎嗨哎嗨嗨呀……
刘欢一首《心中的太阳》唱毕，全场一片欢呼。刘欢到台前谢了三次幕，掌声非但没有减弱，相反更加激烈，弄得女报幕员还没扭到台中央，又被雷鸣般的掌声赶了下去。
吴明在场外被本市剧团的几个演员截住，抓住他，不容分说在他身上翻票，就差里面的裤头没摸了，其余的口袋一个不剩被翻得里朝外。
吴明好不容易脱了身，钻进场子里刚找了个座位坐下，猛抬头看见刘副局长在主席台上向他招子。他忙弓着身子走了过去。
“那个事我听老书记讲了。”
“是吗？”吴明知道刘副局长所说的那个事是指他考学的事。
接着，刘副局长满面春风地给吴明上了一支“软中华”，又忙着掏出气体打火机帮吴明点燃了烟。在吸烟史上，刘副局长一向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更别说是对下级递烟点火有失身份的事。
“谢谢谢谢！”对于刘副局长的反常，吴明感到心里一阵滚热，嘴里不停地致谢，却想不出别的话来说。
前天晚上，吴明按着宋仁义的授意，专程拜访了刚刚退居二线的高书记。高书记出人意料地很热情地接见了他，还板着脸批评他不该带礼物。
那次吴明去高书记家喝他的孙子的满月酒，高书记当时就对吴明的看法变了，还专门过来和吴明说了五六分钟贴心暖肠子的话。在酒桌上，高书记还把吴明刚调到文化局时给他写的报告，叫他出了一次大洋相的故事当作笑话讲给在座的人昕，喜得许多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地捂着肚子喊疼，连高书记本人也笑得连声咳嗽起来。
吴明这次上门，来意还没完全彻底讲完，高书记就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你回去等着好消息吧！刘（指刘副局长）是我一于提拔的，我叫他去撵狗他不敢追鸡。我现在虽然是无职无权，可这点老面子他们还得给，一些地方他们离开我还不行！”
“你小子行！”刘副局长欠着屁股像长辈似的拍着吴明的肩，“去上，我支持。再说这个机会难得，若不上，太对不起自己了。至于学费问题，你放心好了！”
“谢谢，谢谢刘局长！”吴明还想客气几句的，见刘副局长的目光已转到了舞台上，忙躬腰退了回来。
音乐又响起来了，是李双江的《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
七
在两个副局长面前捅破了这层纸，吴明感到心中踏实多了。艺术节一结束，他就去找局长兼党委副书记（正书记空缺）陈友善这个决定他一生前途命运的关键性人物。
陈友善原是市委组织部组织科的科长、部委委员，享受副处级的待遇。担任文化局局长刚好两年。文化局是个清水衙门，当时派谁去，谁都不愿意去。陈友善找到部长，自告奋勇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锻炼。并在部长面前立下军令状，两年内一定改变文化部门的落后面貌。陈友善一到任，确实大刀阔斧地干了一阵子：剧团搞改革，剧场电影公司搞承包，艺术馆、文化馆、博物馆、展览馆搞人才流动，既按资排辈，又搞多劳多得，末了，他打的气还不够下面的人给他拔气门芯的，结果一场“艺术革命”就这样流产了。如今隔三岔五还有人去他家“闹革命”，用陈友善的话来说，文化部门饭好吃，事难做！
陈友善的家住在市委机关宿舍里，吴明找到了陈局长的家，在门上的门铃上很礼貌地按了一长一短两下。
过了不大一会儿，吴明昕到屋里有拖鞋走动的声响，接着有人拨开门的猫眼往外偷窥。吴明脸上顿时火辣辣的难受。他下意识地拉了下褂角，将胸脯挺了挺。
吴明想象出猫眼里的那只眼睛一定是蓝色的三角眼！因为猫眼的玻璃是蓝色的，而人的眼睛对准猫眼的最佳角度最多是眼球的三分之二，所以说那只眼睛又是三角形的。人要是一只眼睛是黑色的，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睛是圆形的，一只眼睛是三角形的，那才真正有看头！吴明为自己的想象发笑。
门开了。确切地说，门只开了半边。门边露出一张女人的脸。“你找谁？”那个女人问。
“我找陈局长。”吴明赶快回答，生怕那个女人的身子一眨眼睛滑了进去。
“你是哪个单位的？”愣一会儿，那个女人又问道。“文化局的。”
“文化局的？”
那个女人又上下打量了吴明一番，然后闪进门里，可着嗓门叫：“老陈，有人找！”呱嗒呱嗒的拖鞋声逐渐消失了。
门既没拉开也没关死，吴明拿不定主意是进还是不进。最后，他还是疑疑迟迟地推开了门。
这时正好陈友善从屋迈着四方步子出来。陈局长块头很大，两撇儿又粗又黑的眉毛下一对眼睛却小得出奇。说话声底气很足，有时做报告不要麦克风，会议室后排都昕得清清楚楚。
“是小吴，有什么事吗？”陈友善大大咧咧地问。
来找你当然是有事，没事来你这儿做什么？吴明被堵在走廊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说：“有件事想和您汇报一下。”
也许陈局长看到吴明脸上尴尬的表情，也许陈局长突然想起吴明有篇什么作品获奖的事，也许陈局长又突然想起吴明将来别把他的形象写进某一篇小说里此人得罪不得，所以，一向深谋远虑的陈局长脸上马上换成弥勒佛似的笑容：
“什么了不得的急事啊！好，里边说吧。”陈友善这才带头引路。
落座之后，吴明从口袋里掏出当地名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陈局长。陈局长接过烟，放在眼上下意识瞅瞅烟牌子，在手指间拧了几拧，然后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两只手在沙发扶手上有节奏地弹着。吴明记得陈局长是吸烟的，烟瘾还不小。不知这会儿是不想吸呢，还是嫌烟孬？陈局长不吸吴明也不好吸，把抽出给自己的那支烟又装回烟盒里。捅了半天却捅不进去，弄得他满脑门子的汗。
“什么事？说吧。”陈局长又换上了公事公办的面孔。
本来，吴明心里还在想，到时怎么和陈说，先怎么说后怎么说，哪些方面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哪些方面应该婉转一点地说，哪些方面应该看看陈的态度再说，见陈局长那种急不可待的样子，吴明干脆来个开门见山！
陈友善昕完之后，脸部表情并没有像吴明想象的那种变化。他舒了个懒身，屁股在皮沙发里“哧哧”地磨了几圈，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忽紧忽慢地弹着。老半天才问：
“考试的事那两位局长都知道不知道？”
吴明原来想不把宋刘两位局长知道他考学的事告诉陈的，话到嘴边，吴明又改变了主意，说：“宋局长和刘局长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吴明见陈局长低头不语，又说，“考试之前没有和各位领导打招呼，主要怕领导们不同意我去考学，所以就……我有错误，我应该向局党委作深刻的检查！”
“两位局长都是什么态度？”陈局长没理会吴明的表白。吴明感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假如说宋刘两位局长已经同意他吴明去上学了，这不是明明逼人家陈局长表态的吗？假如说那两位局长没有态度或者说态度含糊，那么陈局长只要随便找个借口编套理由就可以顺顺当当不费吹灰之力打发他吴明走人了！“两位局长都说这事得你陈局长点头才行。”吴明终于找出了这么自认为得体的一句话。
陈局长“嗯”了一声，表示对吴明的话还比较满意。稍时又说道：“光我点头不中，这事得党委会上研究一下！”
陈友善刚一听到吴明考取大学的事，确实吃惊不小，但他的脸上却是平平静静的，这是他多年在政治舞台上锻炼出来的，实际陈局长心里一直在考虑，他考虑的不是吴明上不上学的问题，而是吴明上或不上会给局里带来什么影响和后果的问题。他现在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刚调来时，他也曾轰轰烈烈地想干一番事业，结果如何？下面有意见？上头不落好。有的人当面向他示威要怎么怎么的，有人竟然带着老婆、孩子去他家里闹，你下班他上班，碰饭坐倒就吃，遇茶端起来便喝，就那还不算完，南北告状，弄得他里外不是人！陈友善渐渐学乖了，他不会再去干那些傻事了！他还指望改革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吗？他还指望将来参加市长选举吗？不不不不，他没那个野心！即使有，人都给得罪完了，谁还举手选举他呢？笑话笑话！所以，陈友善如今是事事小心，处处注意，得罪人的事他不干。就是干，也要党委的人一起干，他不想踩别人的背，也不想给人当垫背的！
“你是知道的。”陈友善从身上掏出一支“软中华”，点上火吸了一口才又说道：“今后局机关一般情况提倡自学成材，原则上不再同意脱产上学。你想，如果张三出去上学，李四也出去上学，工作都由谁来做？况且局里想上学的这批人还不少，如果同意你去上学，别人说了，他吴明为什么能去上学，我为啥就不能！再说，你上学的专业也不对口，文化局不需要什么写小说的……不过，这种机会真是太宝贵了，你如果不能去上学，连我都替你可惜！所以，这是个矛盾，同意你去上学，局里很为难，不同意你去上学，实在又有点不近人情。从我个人来讲，当然……”陈友善站起来，好像是考虑什么重大问题似的两眼往上翻着，沉思了半晌，才又说，“等党委研究研究再定吧。”
八
和陈局长谈完话之后，吴明仿佛是卸下了千斤担子那般轻松。固然陈局长没有明确表态是同意他去上学还是不同意他去上学，但起码一点可以肯定，陈局长说要研究研究这是真心实意的话。这么大的事不研究研究，哪一个头能做得了主呢。这几天，吴明一般不出办公室的门，他怕万一哪个上级找他谈事情，他不在，让领导们不高兴。甚至有时在走廊上碰到陈、宋、刘三位局长副局长，吴明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把目光躲得远远的。他怕别人看出来，他眼巴巴地瞅着头儿是想探昕上学的事。因为全局上上下下都晓得他考上了大学。吴明想，党委假如研究完了之后，是会明确给他个答复的。他要安心地等，不要叫人看出他有急躁情绪。许多事往往就是因为过于急躁才办坏了的。渐渐地，吴明发觉三位局长碰到他时，目光并没有注意他。在他们的眼里，他好像变成了隐形人。吴明奇怪了，一感到奇怪，心里就不安了，心里一不安，脸上也就表露出来。他努力克制自己，有事无事故意在局长办公室门前溜达。有时三位局长中哪一个出门，他随时准备迎上去问问情况的，而他们却有意无意和别的人扯一些天气、衣着、物价等不相干的话题。吴明根本插不上嘴，也不容他插嘴。那天陈局长和别人闲聊还是眉飞色舞，一见吴明的面脸上马上严肃得滴水不漏。宋副局长老远瞅着吴明的影子却改道而行，就好像他吴明是艾滋患者似的！刘副局长更不用说，像一条滑泥饵，见了他一转眼就不知去向了。
吴明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想去找党委秘书小黄打昕一下情况。局里召开党委会，小黄一定是要参加的。他与小黄哥们关系不错，有时小黄会把局里一些秘闻透露给他，让他“一闻”为快。
一天临下班之前，吴明偷偷把小黄拽到一边问道：“我的事党委是怎么研究的？”
小黄支支吾吾、东张西望半天，最后神神秘秘说道：“这种事你得去问几位局长，你懂我的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