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文明的天空中,哲学宛如智慧的太阳,照亮了医学成长的千年之旅;医学在体验生命、痛苦、生死的心路中,品味哲学的蕴含。需要诊疗的,不仅是患者;还有医学、医院、医生;柳叶刀锋刃上反射的不仅是技术寒光,还有医学哲学的冷思;无影灯照亮的不仅是手术的视域,还有医学人文的疆土;计算机断层扫描仪透视的不仅是人体内部结构的状况,还有医学与人性、与社会千丝万缕的关联。误诊的遗憾,不仅发生在患者个体病例之中,还发生在对医学性质、医学道路的定性和定位上。医学的健康发展不仅需要形而下的技术和操作的进步,还需要形而上的反思和哲学的洗礼。
一、哲学光芒辉映下的医学
(一)古代本体论:认识人的哲学
古希腊哲学不同学派的本体论学说质朴之中蕴涵着深刻,纷繁之中内藏着一统。这种对世界本质的思索深深地折射在古代西方医学家的认知里:人是特殊的物质本体,人是独有的精神本体。因此,人必然存在着灵魂和肉体的冲突。
1.人是特殊的物质本体
古代希腊的哲学家们十分关注宇宙的本原、物质的构成等本体论问题。
米利都学派的哲学家泰勒斯认为:万物始于水而复归于水;辩证法的奠基人赫拉克利特认为,万事万物的始基是物质性的“火”;古希腊朴素唯物主义的杰出代表德谟克利特认为,极小的、运动着的原子是构成世界的最小单位。
而对西方医学产生直接影响的是毕达哥拉斯等人的本体论思想。毕达哥拉斯的本体论思想是西方医学理论的哲学基础,他提出的“四元素”学说,对医学理论的产生和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毕达哥拉斯说:“万物的本原是一,从一产生二。从完满的一与不定的二中产生出各种数目;从数产生点;从点产生出线;从线产生出面,从面产生出体;从体产生出感觉所及的一切事物,产生出四种元素:水,火,土,气。这四种元素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相互转化,于是创造出有生命的、精神的球形的世界。”
与希波克拉底同时的着名医生阿尔克马翁,首先提出了医学应该与哲学相结合,湿与干、冷与热、苦与甜等元素成双地结合在一起,疾病的发生是因为元素的这种相互间的关系被破坏等观点。菲洛拉斯是阿尔克马翁学派的医生,他认为世界以火为本原,所以人体以热为其基本元素。菲洛拉斯初步具有“四体液”的概念,他认为人体内的血液、痰、黄胆和黑胆的内部交换发生了改变,才导致了疾病。
毕达哥拉斯的“四元素”学说直接影响了古希腊哲学家和医生恩培多克勒。
恩培多克勒认为,水、火、土、气是生化万物的四个根:“从这些元素生出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事物,生出树木和男人女人,飞禽走兽和水里的鱼以至长生不老的尊神”, “这四种元素按不同的比例相结合就形成不同性质的东西。比如,肌肉是由四种等量的元素混合而成的。神经是由火和土与双倍的水混合而成的”。
希波克拉底是西方医学史上最着名的医学家,西方医学体系的奠基人。
希波克拉底的许多重要思想都与古希腊哲学有关。哲学家恩培多克勒关于水、火、土、气形成万物的哲学思想启迪了希波克拉底:人体也是一种物质构成,人的健康与否同是由人的物质本体决定的。他提出了具有医学特色的“四体液”学说。
希波克拉底的“四体液”不是自然哲学的套用,而借助于自然哲学的本体论建构了医学的本体论:“人体内有血液、黏液、黄胆液和黑胆液,这些要素决定了人体的性质。人体由此而感到痛苦,由此而赢得健康。”
希波克拉底认为这四种体液与自然界的四种元素相联系,其配合、比例是否正常,决定人的性格,决定人的不同生理、病理状态。
2.人是独有的精神本体
古希腊哲学中关于人的精神现象的研究向后人昭示:人与其他事物的本质区别就在于人具有丰富的精神现象。医学家们认同这一哲学观念并为人的精神现象的存在寻找解剖学和生理学的证据。盖仑的灵气学说开创了医学对人类精神现象研究的新时代,对之后2000多年的医学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影响。如果其中存有我们今天看来是不那么科学的成分,那就是历史的痕迹,也是医学进步的见证。
亚里士多德是古希腊最有影响的哲学家和科学家之一,他提出了“生物阶梯说”,认为整个生物界是按灵魂的高低等级形成的阶梯,其中人的灵魂是最高级,位于一切动植物之上。他的生物阶梯说与他老师柏拉图的灵魂学说有师承关系。
柏拉图认为,人的灵魂可分为三个部分:理性、意志和情感。相对于这三部分有三种美德:智慧、勇敢和节制。亚里士多德提出,人的灵魂可以分为三个等级:植物灵魂(主司营养、生殖)、动物灵魂(主司感觉、欲望)和理性灵魂(主司智慧)。人的特质就在于具有动物和植物所没有的理性和智慧。
亚里士多德的“生物阶梯说”成为盖仑的“三灵气”学说的哲学基础。盖仑是西方医学史上继希波克拉底之后最有影响的医学家。他对医学的贡献主要是在解剖学方面,尤以骨学、肌学、脑神经的解剖发现为出色。除了解剖学方面的巨大成就之外,盖仑还是西方实验生理学的奠基人。在长期的解剖实验中,盖仑形成了注重实践经验的实证主义精神。他知识渊博,着作极丰,自称着书125部,共约250万字。他的着作曾长期被西方医学界奉为经典。在盖仑身上不同哲学理论的影响都有充分的表现。盖仑师承希波克拉底的唯物主义思想,勤于解剖、勤于观察,医学注重试验、注重实证之风自盖仑开始。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生物阶梯说的影响,在盖仑的生理学研究中表现得十分明显。
盖仑认为身体只不过是灵魂的工具,灵气是生命的要素。人体内存在三种灵气:动物灵气位于脑,是感觉和动作的中心;生命灵气在心内与血液相混合,是血液循环的中心,并且是身体内调节热的中心;自然灵气,从肝到血液中,是营养和新陈代谢的中心。
盖仑认为血液运动的方式是一种来回濡湿的灌溉系统而非一种循环系列。这种观点被后人称之为“血液运动潮汐说”。盖仑的这一理论源自于他的宗教信念,他认为循环运动是一种完美的运动,只能属于上帝和神,而不属于人类。因此,他的这一理论为宗教神学所青睐。在宗教势力的控制下,盖仑的“血液运动潮汐说”竟统治医学界1500年。
3.人的灵魂和肉体的冲突
在医学发展的历史上,宗教和医学有着悠久的渊源关系。即使是在中世纪,“宗教和医学也有着共同的目的——创造生命的完美。”但是,灵魂和肉体背反使宗教和医学区分开来:牧师治疗灵魂,医师治疗机体。中世纪宗教和医学的冲突反映了人的灵魂和肉体的冲突。
从公元5世纪末西罗马帝国灭亡,到14世纪末文艺复兴兴起之前,整个欧洲都笼罩在宗教神学的阴影之中。这是欧洲历史上最为黑暗的年代。
教会的权力溢出教堂的门窗,渗入世俗社会和世俗政权的各个角落和方方面面。神学成为一切知识领域的至高无上的霸主。在哲学领域,经院哲学占统治地位,它的基本内容是解释和论证《圣经》的“真实性”。经院哲学沉溺于对抽象空洞的教义作纯粹的形而上学的逻辑推理,它歪曲现实,不按照世界本来的样子去认识世界,而是按照《圣经》去解释一切,认识一切。任何不符合正统神学的思想学说都被斥之为“异端邪说”,成千上万名追求科学的进步人士遭到宗教裁判所的迫害,基督教的十字架一时成了扼杀科学进步的象征。
在当时,各门科学都成为神学的工具,医学也不例外。基督教教义宣称,受到伤害的人体,世俗医学无法治疗,即使治好了疾病,必被看成是上帝的奇迹。基督是至高无上的医师,灵与肉的救主。中世纪医学和医学教育完全掌握在教会手中。寺庙曾经是医院的前身,僧侣也曾扮演过医者的角色。当医学的发展要求冲破神学的束缚时,宗教与科学、与医学的冲突演变得十分激烈。
由于盖仑的“三灵气”学说适合了教会论证“三位一体”的需要,因此,盖仑的医学理论被教条化。医学教授们的任务只是宣传盖仑医学的正确性,即使是明显的错误,也要千方百计地加以辩解,决不能越雷池半步。在尸体解剖中,明明看到人的股骨是直的,并非盖仑所说的那样是弯的(盖仑解剖的是猕猴),但教授们还牵强附会地说,这是人们长期穿紧身裤的结果。中世纪在宗教神学的统治下,医学和其他自然科学一样,成为宗教神学的婢女和附庸。宗教神学认为,疾病是上帝对人的惩罚,不许采用医药和手术。教会还禁止病理解剖,教授手执古本,高坐讲坛,逐句宣读,不容怀疑,因而严重地阻碍了医学科学的发展。
中世纪末叶,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兴起,在经济上已经取得了一定地位的资产阶级,必然要冲决宗教势力在政治上、思想上和文化上的罗网。一场提倡人性、歌颂人的自由、尊重知识、主张研究、认识自然和人体自身的思潮——文艺复兴运动席卷整个欧洲。人文主义者高举人性的旗帜,用新兴的文化向腐朽的宗教观念猛烈冲击,使被禁锢了千余年的文化和科学技术从宗教神学的枷锁下解放出来。当时许多自然科学家、医学家都是激进的人文主义者。在文艺复兴运动的推动下,医学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医学科学的发现不断涌现,呈现出医学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繁荣局面。
达·芬奇是杰出的人文主义者。他不仅对艺术,对自然科学有着卓越的贡献,而且由于其对解剖学的造诣,因此在医学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尽管1553年西班牙医生塞尔维特因揭示了血液循环现象被处以死刑,但在文艺复兴运动的推动下,这一时期医学家研究人体形态结构和生理功能的热情与日俱增。人体解剖学的重要奠基人比利时学者维萨里冲破了教会禁止解剖尸体的禁令,系统地解剖了大量的尸体。1543年,他的解剖学名着《人体之构造》出版,对近代医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1546年,意大利医生夫拉卡斯特罗发表了《论传染、传染病及其治疗》,传染病病因学说正式提出。1563年,巴累的《普通外科学》问世,促进了外科学的发展。同期,内科学在英国临床医学家希登纳姆等人的努力下,在临床诊断和治疗方面也取得了重要进展。1628年,哈维的《血液循环论》出版标志着生理学成为一门科学。
(二)近代认识论:认识医学问题的哲学
笛卡儿、培根、拉·美特里、马克思、恩格斯等哲学家的认识论思想对医学的影响尤为显着。
1.笛卡儿二元论哲学调和宗教与医学的冲突
17世纪的法国,宗教哲学思想在思想领域仍占据统治地位。世俗政权与天主教会相互结合,出任路易十三首相的黎塞留,同时也是罗马天主教会的红衣大主教,大权独揽。教会的权势依旧控制整个思想文化界,教会与正处于上升中的资产阶级和新兴、进步的意识形态的冲突依然严峻。这样的状况,显然对自然科学和医学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
法国哲学家雷奈·笛卡儿提出了二元论哲学,试图调和宗教与医学的冲突:“物体和心灵分属两种实体,彼此不相关。物体的根本属性是广延性(占有空间),心灵的根本属性是思维。有广延性的东西不可能思维,能思维的东西必无广延性;思维、意识不以物质为转移,不是物质的产物,物质也绝无产生思维和意识的能力”。精神和肉体是两个并行不悖、独立存在的实体,谁也不决定谁,谁也不依赖谁,二者分庭抗礼,泾渭分明。笛卡儿在哲学上主张精神和肉体的二元分裂,但在医学上却不否认生理和心理的统一:在人的身上,“精神和肉体高度地搅混在一起”,“组成一个单一的整体”。
那么,怎样解释笛卡儿的哲学二元论和医学心身统一观的矛盾呢?笛卡儿的哲学是与宗教神学妥协的产物,一个矛盾的体系。其中既有进步合理的成分,又有落后糟粕的部分。因此,二元论哲学对于医学发展的影响就表现为笛卡儿试图缓冲和调和宗教与医学的冲突,在承认宗教神学的前提下,争取医学发展的空间:“进一步从哲学的角度断言,医学应专心研究人体的生理功能,而把灵魂的问题留给上帝和他的代理人(教会)来处理”。
2.培根的哲学思想提供医学认识的新工具
弗兰西斯·培根是16世纪英国杰出的哲学家,他的认识论,主要是经验论和归纳法是近代医学重要的认识工具。马克思对培根的评价是“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
培根认为,人的一切认识都来自感觉经验,但培根没有陷入狭隘的经验论的泥潭之中。他认为只有通过理性认识才能把握事物的本质。培根坚信,人们要认识自然,必须将“经验能力和理性能力”结合起来,而实现这种结合的办法是进行实验。培根指出,通过精心设计和安排的实验,才能揭开自然界奥秘。应当在事物的本身中研究事物。实验之后,则要在他提供的“真正的归纳法”的指导下,运用理性能力对实验得来的材料进行分析整理,最终从中引出科学结论来。培根在总结科学经验的基础上制定的经验归纳法可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步是收集大量的感性经验材料;第二步对这些材料进行分析比较,注意正反两方面的例证;第三步是对这些例证进行归纳,引出合乎规律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