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包
红包小小,包的是爱心与勇气。此后常伴小女孩披荆斩棘。
除夕,医院里的病人都希望回家。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木然坐在病床上。
医生笑容满面,抚摸女孩的头,告诉她:你可以回家过年了。
女孩说:我没有年好过。
医生发现女孩神情悲苦,柔声问道:为什么没有年好过呢?
妈妈死了!女孩说完紧咬下唇。
爸爸呢?叫爸爸带你去吃饭。
爸爸没有工作,没有钱。
母死父失业,逢此年节更伤情!七岁的小孩,如何承受?医生试图为她找出一丝欢乐:
去阿公阿嬷家过年呀!
我没有阿公阿嬷。
外公外婆呢?
他们说,妈妈死了,我们不可以去拜年。
这时才发现,传统何其无情!
没有妈妈的孩子,正需要温情,传统却不准她拜年,今年,欢乐没有她的份。
医生也为她收起笑容,轻声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爸爸和弟弟。
七岁,没人提携,底下还有个弟弟,她需要多大的勇气来挨苦?
医生从昨天就盼望今天的病人回去的回去,不来的不来,好早些回家吃团圆饭。
今夜是除夕,还有人不团圆。
明天新年,还有人不能拜年。
眼前这七岁的小女孩,除夕出院也不开心,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医生开了药单,掏钱请护士给女孩买药,转身去了又来,递给女孩一个红包:
这个给你,买些东西给弟弟吃,你是姐姐,要坚强点,多照顾弟弟,好吗?
医生握握女孩的小手,女孩两行清泪落在医生手上。
除夕夜,团圆桌上,听闻这件事,禁不住为这温馨之举鼓掌,红包小小,包的是爱心与勇气,此后常伴小女孩披荆斩棘。
记下此章,谨向所有任爱医生表敬意。
耳朵
与他们初相识那天,丽丝提着个篮子,走到路口地上一搁,对邻居们介绍:这是康美伦!
夜晚十点多,门口有德士声,接着门铃响。这时候怎会有客人呢!
孩子去应门,紧接着一片欢呼!
往门外看去,是康美伦!邻居那个两岁的美国男孩!
他父亲在搬行李,他母亲丽丝含着歉意笑说:对不起!不知道你睡了没,但他不肯回家,下了车就往你门口站,我想他是要见你,久违了一星期啦!
众人欢笑声中,开大门迎接我们家最受欢迎的贵宾。
康美伦是我们的左邻,父亲哈利是美男子,母亲丽丝是美人儿,天生一对金童玉女。
与他们初相识那天,丽丝提着个篮子,走到路口地上一搁,对邻居们介绍:这是康美伦!
篮子里是个小婴儿,圆亮的大眼睛像一泓蓝蓝的湖水,红红的小脸,粉雕玉琢,正手舞足蹈看着这群黄皮肤的邻居。
那是个新鲜有趣的相识,从此,我家多了个可爱的客人。
起初,是借来抱抱。慢慢的,他懂得要过来,他母亲把他举过矮墙,这里就张臂接过。渐渐的他长高了,腿长了,一举一接颇费力,就开了门牵他过来。
我原本教丽丝学华语,后来改而教康美伦。康美伦记性好,学得快。第一个词是“耳朵”,他念熟了,天天不停地重复:“耳朵、耳朵。”以后干脆一见到我们家任何一人就喊“耳朵”。邻居笑称我们是“耳朵”家族。
我们也喊他“耳朵”,他一听到“耳朵”,马上就有反应,叫他康美伦,反而没回声。
来访的亲友听得有趣,见面都问:“耳朵”最近又学了几句华语?
他每天早晨会隔着矮墙跟我说:开(门)、拿、饼干、坐坐。
遇见新朋友会说:你好!拉拉手。
他母亲说:真奇怪!他会讲谢谢,就是不说Thank you!
他父亲有些紧张:我也得学点华语,有时真不懂康美伦在说些什么!
康美伦最爱说的一句是“妈妈美美”。
下星期开始,教他潮州话。
篱情
邻居要回美国,约定以后互访。
春节前,他们抱了一大盆橘子来贺年,说这是在新加坡的最后一个华人新年。除夕,我给他们送几样年菜过去。大年初一,他们带着两个小孩——耳朵和他的妹妹,一家打扮得非常中式上门拜年,让孩子称我为新加坡祖母。
叙谈中,夫妇都说回去后,应是最想念我家的菜,特别是卤鸭子。还有那份隔篱递盘子的感觉,将是最难忘怀的。若他家有邻居,必对篱墙怅然!
闻言,我已怅然!
比邻数载,情谊似好友至亲。此一去,海阔天空,相见知何日!赶忙取来纸笔,细问饮食知音,还有什么想吃的?一一记下来,趁他们回国前,再送上一些美的享受。
吃的都吃了,送点什么带回去呢?费思量!他们在新加坡住了几年,什么东西有新鲜感,又能耐久?想起那位太太问过我家院子的小竹凳哪儿买,灵机一动,就买些华族的手工艺品吧!
手伤初愈,首日开车,我忙着大街小巷去找。终于从牛车水搬回大堆民族风情。看他们眼泛光彩,我知道买对了!
几张小竹椅、竹凳,不用一根铁钉不用一个螺丝,仅是竹筒与竹片,以手艺制成。平稳凉快,小巧耐用。
一台母子椅,是旧时婴孩坐椅,四平八稳。过去生活忙碌,家无帮佣,幼儿难得一抱,都坐在这种竹椅上,母亲做完家务,坐在一旁绣花补衣,母子咿咿呀呀说着别人不懂的话。待工作告一段落,孩子也饿了倦了,母亲抱起幼儿,将竹椅一翻,坐在竹椅的另一面,掀开衣襟给幼儿喂奶。母子椅的设计,充分显示华族的风情、才情、亲情。在简朴中见智慧。
一支摇浪鼓,从前卖货郎以鼓声沿门叫卖的工具,亦是幼儿玩具。此趣历久未衰!
花篮,典雅趣致的中国礼篮。薄竹片编制的手提篮子,有单层双层还有三层的精细工艺品,刷油描花,红绿相同,别有情致。逢年节,婚娶,送礼到亲友家,礼品和食物都须盛于篮内,并贴上红纸,以示庄重和敬意。收礼者必须半收或回礼于篮,称为压底,不能让篮子空着回去。
一把油纸伞,平凡、轻巧、细薄。滴水不透,可避雷电。此物是当年过番者,简单的几件行李中,重要的物品之一。
这些不起眼的旧式用品,充满了华族的历史、文化和智慧。于今,更添一份篱情的记忆和交流!
(1999年3月17日)
附录阳光与烛光的映照,心灵与生灵的对话
——解读女作家蓉子的“老人题材”作品
钱虹
处于当今全球化浪潮汹涌澎湃的时代,城市发展的节奏越来越迅速,城市人口的数量越来越庞杂,日新月异的都市变迁,既给城市的发展注入了活力与生机,也给社会造成了一系列的问题与弊病,城市的老龄化问题即是其中之一。随着城市居住条件和生活质量的改善与提高,医疗机构及其救护设施的完善与齐备,城市人口的寿命不断延长,城市老龄化的问题日益突出,并且这一社会性的问题正越来越带有“全球化”的倾向和色彩,不仅人口出生率偏低的西方发达国家早已面临适龄劳动力严重不足的窘境,而且素以人口众多著称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也开始深受这一问题的困扰。东南亚各国自然也不能幸免。然而,华文文学作品中对这一问题的反应却显得并不热情甚至颇为冷淡,很少有作家对此怀有关注的兴趣和热情。幸好,新加坡女作家蓉子是个例外。她不仅对老龄题材表现出了关注的热情,还以创办并担任老人院院长十年的亲身经历,为华文文坛奉献了描述城市老人问题的“城事系列”。这些作品,向人们启开了一扇扇探视形形色色的城市老人及其儿孙们的心灵窗扉,让读者在感叹生活于当今城市的老人或喜或悲的种种结局之余,也引发了对这一社会问题的深深思考。
蓉子笔下的“城事系列”,大部分由反映城市老人在老人院的生活状态及其心态的作品所构成。主要收在《谁道风情老无份》、《芳草情》、《烛光情》等集子中,《阳光下的牢骚》中的个别篇目,如《鹅情》虽非直接描述老人生活,但记述的也属老人院发生的事,“鹅情却似人情”,所以也可归入这一类。这些作品大约有近50篇之多。就其所描述的内容、所反映的问题而言,大体上可分为四类:
一、关于城市老人的社会化“赡养”的人文关怀与献身精神的倡导,如《老人与我》、《老人饭》、《大葫芦》、《兰卡姑娘》等篇;
二、关于城市老人,尤其是入“院”老人的晚境及其生命状态的展示,如《老宝》、《老大姐》、《亚答屋着火》、《生老病死总无情》、《落幕时候》等篇;
三、关于城市老人,尤其是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耄耋老者的情感寄托及其心态的披露,如《老情人》、《老人乐园》、《模型》、《人间慈母心》、《醋妈妈》、《上帝打救》等篇;
四、关于儿女亲属对入“院”老人尽孝的迥异态度及其透示出的世态炎凉的描述,如《贤妇教子》、《死要减价》、《笑声》、《林嫂》、《痛苦》等篇。
这几类有关老人题材的作品连缀起来,构成了一幅有关城市老人——这一当今城市一个为数不少的弱势群体的“烛光图”,从中透露出一系列关于城市进入老龄化社会之后的人文情怀与哲学思考。
一、“你若年轻,多培养爱心”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逐渐会迈入老年,体衰多病,并最后走向死亡,这是自然界无法抗拒的客观规律。“老”,往往与“病”相依为命。在当今世界,衰老加上疾病,对于一个充满竞争、需要时刻拼搏的城市和家庭而言,都是不合时宜的,甚至成为一种负担和累赘。时代不同了,“从前,家有人瑞,子孙在家孝顺,出外荣耀。现在家有老病人就像一堆扫不去的垃圾,看见就讨厌,开口就抱怨!”(《百岁之难》)即使不讨厌,不抱怨,有爱心,懂孝道,正在为事业拼搏的儿女们,也实在分身乏术,无法日日厮守在老人身边,侍奉左右。况且,假如“90岁的老母躺在床上,60岁的儿子先她而去。此后的责任谁负?”(《贤妇教子》)
在蓉子的早期作品中,她曾创作过两篇专写老人的晚境生活及其心态的小说:《茫然的岁月》和《老太太的烦恼》。其中以十分细致的笔触和生动的细节,刻画了老人在进入人生的黄昏阶段后身体上、精神上的种种毛病,以及性格上的明显改变:固执而易怒,健忘而糊涂,神情恍惚而茫然等等,写出了老人们的晚境的孤独、凄凉与悲哀,以及由此带给儿孙们的重荷、烦恼与痛苦。但是,如何解决老人的晚年颐养这一带有普遍意义的城市问题,作者在小说中并未提供明确的答案。因此,对老人,尤其是对那些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耄耋老人的社会化“赡养”乃至为其送终,已越来越成为老龄化城市的社会必然需求与文明程度的一杆标尺。“老人院”的出现,正日益成为当今城市的社会化公益事业的重要构成。
为“老人院”取名为“阳光”,这是蓉子的创意。上世纪80年代末,她毅然决然创办了“阳光爱老院”,以一流的服务质量、出色的护理工作与洁净卫生的食宿条件、人性化的管理模式,为老年人,尤其是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提供颐养天年的场所,也为他们的儿孙们解除奉养与事业之间的矛盾和后顾之忧。她笔下那些“与老人结下不解之缘”的作品,绝大多数取材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末老人院中的真人真事,这使得这些大多发表于报刊上的专栏文章,具有较强的社会纪实性和现实意义。这是她身体力行并亲任老人院院长十年的文字收获。尽管其中有些难免属于急就章,并且几部集子中的作品有所重复,尤其是作者几乎用的皆是白描加议论的手法,但其中所反映出来的城市老人,尤其是那些百病缠身、丧失自理能力的耄耋老人在生命的黄昏阶段所表现出来的对于人伦亲情和人道关怀的渴望与需求,还是深深地震动了每一位读者的心。《妈妈,我要听你的声音!》中的那位已经病入膏肓的老太太,为求儿子的欢心,竟悄悄挣扎起床,学习走路,结果跌破额头,只因为“我儿子说,我做运动,他就来看我,我要他高兴嘛!”像这样渴求儿女和别人的关怀与安慰的老人,在蓉子笔下比比皆是。正如作者在《烛光情`·序》中所分析的:“家庭意识淡薄,社会焦点只在一些眼前有贡献价值的人身上,大家对老人只有怜,少有爱,更缺乏尊重与关心”;“伦理受冲击,亲情已淡化,家庭里老人没了地位……许多人在匆忙步入老龄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现实和理想的距离太远了,于是无可奈何地让步,老得很痛苦。”《鹅情》中那只痛失良伴的白鹅,好不容易从丧妻的哀痛中挣扎出来,在专心守护、养育幼鹅中获得了新生;谁知幼鹅长大后,一到谈婚论嫁,便将老鹅撇在一边,不予理会,老鹅又开始了孤身无伴的人生轮回。动物尚且如此,人类又岂能幸免?
于是,我们发现,以前浪漫文学作品中那些面色红润、慈祥和蔼的老奶奶和身板硬朗、充满智慧的老爷爷的形象在当今的城市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蓉子笔下出现的“入院”的老人,大都“老得很痛苦”,不但自己“很痛苦”,还使好心照料他们的人也一起“很痛苦”,甚至有些老人的举止行为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30号有皮肤病,浴后搽药膏,她不管痛不痛,只要碰触到她,便惊天动地大喊大叫起来。尽管护士们温言软语,她还是震天价响地叫。怜悯的心也烦了。……
阿乙很和气,见人就问:“我的床在哪里?你带我去好吗?下回我就知道。”带她回房,扶坐床上,仔仔细细说了,才走开,她后面又跟来,还是问:“我的床在哪里?你带我去好吗?……”半天十几次,绝不言烦。我们都在接受她耐心的训练。
阿比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端个空杯来要水,倒给她,替她送回房。我前脚走开,她后脚走出来,把水倒掉,倒完再来要。重复又重复,给工作人员严格的考验。
亚荷先生破坏性特强,撕纸吐痰,满床满地没完没了,撒尿拉屎,踢被咬枕,谁见到头就晕!有回他的孩子送他去医院,他在车里大便,顺手画图。而他可是清醒的。
亚成整天吃不停拉不停,家里供应吃,我们负责清理,一天洗澡5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