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老来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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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芳草真情(7)

小妇人不会走,可是很忙碌,脱衣扯裤拉纽扣,手脚没闲过,只差没拆掉床,见人不是吐痰就是傻笑,冷不防,狠狠揪护士一把。

37号是收音机,一睁眼就广播,句句诅咒,全家都是仇人。……(《模型》)

“老人院”,这无疑是当今城市的一个特殊的角落。生活于其中的老人,就成了当今城市中的一个特殊的群体——风烛残年的弱势群体。尤其是送进来的“无奈的住院者,总有一身病,瘫痪、心脏病、糖尿病、癌症、痴呆症、摔断脚不良于行的,还有那渴酒病、心理病……无病住院者,是稀客”(《醋妈妈》)。面对这样一群被许多人称为“又脏又臭!又病又可怜!”的黄泉路近的难缠老人,作者和“阳光爱老院”的护理人员表现出了常人难以想象和相处的绝大爱心、耐心、关心和同情心。她们把人间的“蓝天下的至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那些正在迈向和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这是一项几乎无利可图的社会公益性事业,从经济角度而言,创办老人院十年,作者所耗费的体力、精力和所承受的精神上的重荷,与所得到的经济上的回报,简直根本不能成正比!请看她任院长期间关于工作情形的一张自画像:

清晨六点半上班,夜晚九点半回家,15小时的工作时间,星期天公共假期照做,不知有谁不怕?

医生说我是工作狂,好似酒精中毒者!

大多数的人笑我:什么工作不去做,却开老人院!又脏又臭!又病又可怜!人家避之唯恐不及,你干得这么起劲!

……

全院的老人,九成是卧病者。有病有痛时,我跟着紧张,为了替一个老人找医生,送医院,我可以忙半天。晚上有事,护士一通知我,外衣套上,半夜两点也着睡衣赶到。通宵没眠,是很平常的事。(《辛劳有价》)

因此,“爱老院,一个爱字十三画(繁体“愛”字比画为13画——笔者注),一画一辛苦,画画丝丝缕缕”(《大葫芦》)实乃肺腑之言。院长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人文情怀如此敬业,下面的护士也同样慈悲为怀,奉献自我。她们把在许多患病老人的人生“落幕之前”为他们进行临终关怀和护理视为应尽的职责与义务:一位瘫痪病人身上的褥疮“全身可打高尔夫球,大洞小洞十余处,最大一个塞上38块纱布。护士蒙着口鼻做了半天护理,走出门外呕得像条煮熟的虾”(《杂碎新闻》)。这些正值青春妙龄的“护士们都是令人尊敬的好姑娘,不嫌恶臭,为这些可怜的病者服务,无微不至,不喊辛苦(《落幕时候》)。那位“兰卡姑娘”为一位身上“恶臭冒出,触目是个鲜红大洞,四周死肉焦褐”的老人做完护理,“抱着病者的头,温柔地抚摸她”。她以自己对于这些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老人的仁爱之心和出色的护理工作,“荣获全国老人护理第一奖”(《伊玲》)。而社会上的一些好心人,除了关心、支持老人院外,也以各种方式表达着他们的爱心:素昧平生者抽出宝贵的星期天,带上食品前来探视老人们;“更有全家出动,到老人院,把温情分送”;大年初一,有善心人上门向老人递上红包,使这些渴望人伦亲情的老人感动得老泪纵横;更有那些各行各业的“义工”们的温馨人情,直“教人深深感动!”(《人情最温馨》)

对于老人院的社会化关注程度的提高,体现的正是一种新的城市文明与人文关怀。然而,老人毕竟已是风烛残年,他们对于人伦亲情和人文关怀的渴望与需求,也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当今世界不可避免的“代沟”之确实存在,父母在家庭中的权威性随着他们垂垂老矣而逐渐丧失,老人越来越成为当今社会的弱者而需要更多的关爱和照顾。“以前,老人院几乎是地狱的代名词,人们提到老人院就色变”;如今“风气好像渐渐改变了,人们开始接受老人院。有的老人甚至自己选择住进去”(《醋妈妈》)。

二、“你若年老,请看破世情”

这些以老人院为题材的小品和杂文,作者在其中当然并不仅仅只是写“阳光爱老院”对老人们的人道主义的爱心、善举与临终关怀,她一方面无怨无悔地做着“替人行孝”的爱老院的工作,把毫无功利可言的人文情怀奉献给那些风烛残年、百病缠身的老者;另一方面,她又将老人院作为观察世态人情、洞悉人性善恶的一个岗哨、一扇窗口,在“认识众生困苦”的同时,也描尽世事炎凉和人生百态。于是,我们看到了在老人院内上演的一幕幕剧情生动、真真切切的“活剧”。《贤妇教子》中那位代替亡夫向缠绵于病榻的90岁婆婆行孝的中年妇女,在老人的亲生女儿以“我是嫁出去的呀”为由甩手不管时,带着儿子陪小叔子来到老人院,她对小叔子说:“你是儿子,应该签名,钱不够,我来负责。老人一口气还在,谁都有责任!”她对儿子说:“祖母是我们的,没有她就没有你爸爸,没有你爸爸就不会有你。现在你爸爸走了,我们再辛苦,也要承担责任。一个人在世,做什么事情,一要对得起良心,二要对得起天地。……”她在老人院里给儿子上了一堂如何尊老敬老的人生教育课。《林嫂》中的“几个当小贩的儿子,每次风雨不改,来给母亲按摩做运动,与她闲话家常。她总是开开心心地唱:床前明月光……”,儿女们的孝顺和融融的亲情,使这位瘫痪的中风老人快乐地走完了最后的生命之旅程。

然而,老人院的其他老人可就没有林嫂这么幸运了,《百岁之难》、《笑声》、《死要减价》、《磨心》等一幕幕上演的“悲喜剧”,叫人看了心情感到压抑和沉重:有一对浑身上下缀满沉甸甸、亮晶晶的金饰的年轻人前往老人院,其目的“只为问生日和身份证号码,问他们干什么,答曰:买马票。”另有两对连去探视入院老父都要实行AA制的兄弟,“B老人有四个儿子,分成两派,一派各负责6个月”,在不归自己负责的期限内,另一对儿子对老父亲死活不问。《磨心》中那位“夫离子远”的病弱老妇,每日三次接听旅居海外的亲子来电,“尽情倾倒自己的不幸与哀痛”,直搅得老母亲神情恍惚,无法安生,终日以泪洗面。作者实在看不过去,拨通国际长途劝其善待母亲,不要来电骚扰,他竟公然吼道:“她罪有应得,谁教她害我一生这么惨!”“就是不让她心里好过!”一副与亲生母亲不共戴天的架势。《死要减价》则描述了凌晨时分在老人院上演的一出现代“吝啬鬼”的闹剧。一位浑身是病的贾老太,入住老人院后时常进出医院,身为大商人的儿子感到不胜其烦,终于当着母亲的面抱怨:“病成这样,不如早点死去,免得大家辛苦!”话音刚落,弥留之际的老太一命呜呼。收了尸,儿子跟老人院结账,竟提出要减免一半费用,理由是:“人都死了,还要还这么多钱?”遭到身为院长的作者严词拒绝后,他还企图行凶打人。作者谴责他:“我照顾你母亲五个月,没有见过你一次!打人?亏你有脸!”他居然摆出一副无赖嘴脸,预备不付费用走人。后来还是其妹听了作者说“我就是不收!让你欠我一辈子”的义正词严的警告之后加以劝阻,此人才总算开出全额支票。

蓉子笔下对于那些漠视老人、不肯尽孝的儿孙表示了深恶痛绝,她在作品中多处描述这些不肖子孙的种种劣迹:

98岁老人,因为又烂又臭而被送来,女儿说:算起来,我是外人。孙子说:论关系,你才是直系亲人!

两人争了半天,竟没人肯签名负责他的住院费。(《百岁之难》)

另有一位儿女俱全却主动要求住进老人院的老人:

问他可有孩子?

老人比了一个手掌:五个。

他们呢?为什么没陪你来?

女儿嫁出去,两个男的在打官司。

干什么?

争我的屋子。(《照路灯》)

也有对至爱亲人久卧病榻浑身长满褥疮却麻木不仁的:

老人入院时,全身溃烂得不像样,问他家人,说是闻到臭味才知道的,知道后就马上送来咯!都是女佣不好,没告诉他们!

女佣真的这么好用?可怜老人的血糖二百五,家属还说他没有糖尿病。(《笑声》)

更可怕的应属“孝心”背后近乎谋杀的别有用心了:

老人锯了腿,严重的糖尿病,医生要她减少食量。孩子们却挺有孝心的,大包小包买着来,老人见食物就吃,不断地进出医院,我们屡劝家属,就是不被接受。

终于,老人又入医院,这一次不复返,其媳来收物件,兴高采烈,两手摇摆,欢声叫道:“她死啦,她死啦!”(《笑声》)

作者在通过各色人等对待入院老人的迥异态度并由此所表现出来的人性善恶时,基本上都是从旁观者的观察角度,以客观冷静和极其简练浅白的语言进行叙述,并加以简短的评论,三言两语,勾勒出世态人情的剪影来。然而,当她在感慨如今世风日下、孝道难再的同时,日日面对那些因年老体衰而性格扭曲,甚至心理变态以及有些形同“植物人”般知觉全无的老人,在心灵深处,却又充满着矛盾,并对一些毫无康复希望的老人的护理意义和价值产生怀疑和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