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辛弃疾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①、孙仲谋处②。舞榭歌台③，风流总被④、雨打风吹去⑤。斜阳草树，寻常巷陌⑥，人道寄奴曾住⑦。想当年、金戈铁马⑧，气吞万里如虎⑨。元嘉草草⑩，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注释】
①觅：寻找。②孙仲谋：三国时吴帝孙权字仲谋。
他曾在京口建立吴国都城，还北抗曹军，英雄一世。以上几句意思是：在京口这一带再也找不到像孙权那样的英雄人物了，只有江山千古永存。③舞榭（狓犻è）歌台：歌舞楼台。 榭：指高台上的房屋。这里以“舞榭歌台”喻繁华景象。
④风流：指英雄业绩的风采韵致。⑤去：消失。以上“舞榭”至此几句意思是：当初一切繁华景象以及英雄业绩的风采韵致，都随着时光的风吹雨打而消失了。⑥寻常巷陌（犿ò）：普通的街巷。⑦寄奴：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小名。
曾住：刘裕（寄奴）曾在京口一带成长起来，故说“曾住”。
⑧金戈铁马：作战时的兵器和披铁甲的战马。这里形容兵强马壮。刘裕在晋安帝时曾北灭南燕、后燕、后秦政权，兵力强盛。⑨气：气势。吞：如说压倒、掩盖。⑩元嘉：宋文帝刘义隆（刘裕之子）的年号。草草：有草率、冒失、随便的意思。（11）封狼居胥：汉武帝时，大将军霍去病击败匈奴，在狼居胥山上筑坛祭天。封：在山上祭天的仪式。狼居胥山在今内蒙古自治区西北部。（12）赢得：落得。仓皇北顾：在敌兵追赶下显出惊乱失措的样子。北顾：一面败逃，一面回头北望追兵。以上三句是说：当年宋文帝刘义隆继位后，好大喜功，于元嘉二十七年（450）冒失地派大将王玄谟率兵讨伐北魏，并自夸自己“有封狼居胥意”，结果大军被北魏击败，仓皇送归。（13）四十三年：辛弃疾于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1162）从北方归回南宋，到宋宁宗嘉泰四年（1204）写这首词的时候，已过了四十三个年头。（14）烽火扬州路：指词人南归以前在扬州一带冒着烽火参加抗金战斗的事情。
烽火：战火。路：宋代的行政区域称“路”。扬州路指当时的淮南东路，治所设在扬州。（15）可堪：如说“怎能忍受”。
回首：回忆往事。（16）佛（犫ì）狸祠：原来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行宫，拓跋焘追杀南朝宋文帝刘义隆的北伐军，到了长江北岸瓜步山（在今江苏六合县）时，在那里建立了行宫，后称佛狸词。佛狸是拓跋焘的小名。（17）神鸦：吃祠庙祭食的乌鸦。社鼓：祭神时的击鼓声。社：原指祭土神，这里指祭神。以上三句是说北方敌人祠庙里香火旺盛，老百姓逐渐不记得过去了，往事不堪回首。（18）凭：靠。（19）廉颇：战国时赵国大将。（20）尚可饭否：还有好的饭量吗？赵将廉颇善用兵，威慑敌人。晚年被诬陷罢官，跑到魏国。秦攻赵，赵王又想到廉颇可用，但又担心他年老力衰，就派使者去看望他。廉颇为了表现自己体力未衰，就在使者面前吃了一斗米的饭和十斤肉。可是使者接受了廉颇仇人郭开的贿赂，竟给赵王说廉颇虽能吃饭，但一会儿功夫却拉过三泡屎。赵王信了这话，就没有起用廉颇。以上三句是说：再靠谁来问一声，廉颇老了，饭量还好吗？
【说明】
作者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宋济南历城（今山东济南）人，曾在家乡组织抗金队伍，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生擒叛徒张安国，投归南宗。南归后未被重用，大部分时间都闲居在家，只做过一些地方小官，后来郁愤而死。辛弃疾一生不忘抗金与恢复，这样的情绪都表示在他的词中，词雄浑豪放。他和北宋苏轼同被后人认定为豪放词的代表作家，故有“苏辛”合称，同是中国诗史上的一流词人。这首《永遇乐》词是辛弃疾六十六岁任镇江知府时写的。“京口”即今江苏镇江。“北固亭”在镇江北面长江边的北固山上。词的前半阕追忆在京口一带曾有过的历史精英；后半阕由前引申出刘义隆北伐失败的历史教训，在登临眺望中回顾自己参加抗金斗争的过去，慨叹世事的变迁和个人志向的埋没。这首词最大的特点是多用历史典故。前半阕夸耀孙权、刘裕的英雄业绩，实际是用来对比和批评南宋投降派偏安一隅，不能振作，愧对历史豪杰的作为。后半阕所借刘义隆败北故事，实际上是告诫南宋执兵权者要总结历史教训，不要仓促对敌，反成失败。词中所谈佛狸祠事，也是警告宋廷不要忘却北方失地，否则人事迁变，后果更会令人悲痛。词的最后又用廉颇旧事比方自己不能得到朝廷任用以效力抗敌。这首词虽然用典多，但都很贴切，借此增广了词的思想感情含量，给人以更多的思考空间。词写得悲愤豪壮，不失为辛词的代表作之一。诵读时先要理解用典句子的含义，然后读出语气来。
【今译】
这里再也难寻出像孙仲谋那样的英雄了，只留得江山千古。
歌舞楼台光耀，建功立业风采，完全在时光的风吹雨打中消去。
夕阳映照的草树，普普通通的街巷，听人说刘寄奴曾在那里居住。
回想当年，挥动金枪奔驰铁甲马，覆盖万里气势如虎。
元嘉年代的冒失，刘义隆想立战功，落了个仓皇南逃回首北顾。
四十三年过去了，在了望中还记得，抗金烽火燃遍了扬州之处。
怎忍心回头去看，在佛狸祠中，一派香火盛况鸦啄祭食人敲祭鼓！
又能靠谁来探问：廉颇年纪已老，还能够多吃饭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