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思想与诊疗特色
《傅青主女科》的作者傅山,系明末清初著名文人兼医家,山西太原府阳曲县(今太原市)人。生于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卒于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享年79岁(有研究认为生于1607年),初名鼎臣,字青竹,后改字青主,曾别署名公它,亦称石道人,又字啬庐,性喜苦酒,故又称老蘖禅等。傅山世出官宦书香之家,家学渊源。博通经史子集,于诗、文、书、画诸方面造诣精深,医儒皆精,尤精医学,其在内、妇、儿诸科,均多卓识,然尤精于妇科。不仅医道至精,且以儒学义理用于医学研究。《傅青主女科》成于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又名《女科》、《傅氏女科》、《女科摘要》、《女科仙方》,是我国妇科中独树一帜的,且有较高学术造诣的医学典籍,不但不是“女科书中之最下者”,恰是女科书中之佳作,自问世以来备受推崇,据何高民考证确系傅氏的医学著作之一,其书后所附《产后编》不是傅氏医著。世传陈士铎撰述的《辨证录》、《石室秘录》、《洞天奥旨》等书,实为傅山所著。今据2006年10月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由欧阳兵整理的《傅青主女科》(书中仍有《产后编》,亦未说《产后编》非傅氏所著)就种子问题探析如下。
一、突出主证,论病审证求因
傅氏的学术思想,上承《灵枢》、《素问》,旁涉诸家,尤受金元四家及景岳学术思想影响较深。
《傅青主女科·种子》内容体例及所用方药,与其他种子书籍截然不同。治病种子不拘学派,应手而效。他的立论与用方,可以说基本无一抄袭前人者。全书极少使用前人成方,即使选用,也必须根据辨证增减化裁,遵古而不泥于古,紧密结合临床,不落前人窠臼,且立方遣药,平允而无偏颇,疗效卓著而备受妇科医家尊崇。
不仅内容广泛,而且许多观点机杼自出,特色鲜明。傅山“谈症不落古人窠臼”,畅辨今人所不敢言与古人所未及言者,“辨证详明,一目了然”。言简意赅,使能执简驭繁,自出心裁,风格与众不同,多用孟子笔法。
主症往往是反映病证的主要病机,病机则为病证本质之所在,而病证本质则是论治的主要依据。书中每论一病一症,必探其病因,别其虚实,述主症而不言脉,言简意赅,扼要得当,便于临床掌握,在傅氏种子篇所论及的10余条中,往往只列举主症一二,主要着眼于主症的特点,审症求因,别其异同,而审因论治。如妇人瘦怯身躯,久不孕育者,傅氏认为此乃血虚之故,况瘦人多火,而又泄其精,则水益少而火益炽,此阴虚火旺不能受孕。治法必须大补肾水而平肝木,水旺则血旺,血旺则火消。方用养精种玉汤。不孕证型如此复杂,傅氏却抓住主证寥寥数语,便将不孕症分成10种证型,剖析清晰,形成了傅氏辨证的一个重要特点。其治疗均据“法随证出”之准则,审证求因论治,由于其明主症,审证求因而论治,故其临床效果显著,向为后世所推崇。
二、肾、肝、脾三脏并立,补肾为要
傅氏重视脏腑、气血辨证,对每个病证均有精辟之见,证候剖析详尽。辨证以肾、肝、脾三脏并结合奇经立论,治疗重精气血同补。
(一)经水出诸肾,种子调经补肾为要
《素问·上古天真论》对女子生长发育过程中的生理特征描述为:“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五脏盛乃能泻”。故傅氏在调经篇云:“经水出诸肾,而其流五脏六腑之血皆归之”,“经水出诸肾”,是对妇女月经调节机制的高度概括。
主张调经首在培本补肾,而补肾须平调肾之水火。确定了补肾调肾是调经种子的第一要法,用药遣方亦多补益而少疏利。在其调经篇14法15方中,用补肾强精药者达14处之多。如熟地黄、菟丝子、淮山药、山茱萸、杜仲、巴戟天这些补肾药几乎方方必有,而特别注重熟地黄,量也较大,多者用一两,少者也用至五钱。有许多方中是2~3种补肾药同时用,以达到补肾强精、肾强则血足经旺的作用。补肾培本以滋水为要,培补肾阳则重在温润,用药上滋水用生地黄、玄参、白芍、麦冬等,补阳多用巴戟天、菟丝子、肉苁蓉、续断、杜仲等,其中特别重用巴戟天、菟丝子。
虚证重用补肾。“经水出诸肾”,故重补水而调经。如经后少腹疼痛是肾涸而水不生木,木克脾土而致,方用调肝汤,用归芍养血柔肝为主,而益之以补肾之味,亦是在一派养血补肾药的基础上,取水足而肝气自安,肝气安则逆气自顺之意,起到平肝调气而止郁痛的作用,故可治一切经后之症。
有实邪亦以补肾为主兼调他脏,平衡五脏阴阳而收功。如论治经前腹痛吐血为肝气之逆,是少阴之阴火得肝火而直冲向上所致,故治疗虽应平肝以顺气,但须大补肝肾阴血,在补肾之中用少许引血归经之品,方用顺经汤,在补肾之中平肝逆,使肾气顺而肝气自顺。
(二)肾藏精主生殖,求嗣须先补肾
自《素问·上古天真论》提出:“肾气盛,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的论点以来,历代医著虽对此有所阐发,但都没有形成独到的从肾求嗣见解和治疗方法,直至《傅青主女科》才把肾阴阳提到重要地位,在论治不孕症中形成了以补肾为主的精辟见解。胞络者系于肾,胞宫通过胞络与肾相连,胎之成与安否亦依赖肾精之充足和肾气之旺盛。故补肾助孕是傅氏治疗不孕的基本着眼点。
他认为“妇人受妊,本于肾气之旺也,肾旺是以摄精”,“精涵于肾”,“精满则子宫易于摄精,血中则子宫易于容物,皆有子之道也”,“胎之成,成于肾脏之精”。“摄胎受孕,在于肾脏先天之真气”。傅氏在《种子门》10条中,从肾论治者就有六条,亦有人认为种子篇列不孕10条,除嫉妒不孕外,余9条都与肾的阴阳失调有关。熟地黄、山茱萸、巴戟天、菟丝子亦为其常用、重用药,足见其对肾为生殖之本的本质的深刻认识。
(三)心肾交合理论
傅青主十分重视心肾交合的理论,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发挥,在《傅青主女科·种子篇》中主张以肾为主,不忘心肾相交,两脏共调。
1.离坎相济,心肾相交 《傅青主女科·种子篇》“身瘦不孕”中有“水旺则血旺,血旺则火消,便成水在火上之卦”之论,“坎”,俗名水,“离”,俗名火,傅青主的“水在火上之卦”,虽未正式提到后天八卦的名称,实乃坎上离下之意,也即《周易》之既济卦,心肾与坎离密切相关,坎居北方,属水,为坎水,肾居下焦,亦属水,肾水坎水相一致;离居南方,属火,为离火,心居上焦,亦属火,常称为心火,与离火相一致,心火必须下降于肾,以资肾阳,共同温煦肾阴,使肾水不寒;肾水必须上济于心,以助心阴,共同滋养心阳,使心阳不亢,如此阴阳相交,坎离相合,水火既济,反之,坎离错位,水火颠倒,心肾失交。
2.心肾胞胎,密切相关 傅青主认为,心肾互为交合的场所是胞宫,胞宫与心肾的活动密不可分,其在“骨蒸夜热不孕”、“下部阴冷不孕”中均述之。
(四)补肾方药的应用特点剖析
1.补阴方药的应用
(1)血中补阴:妇女以血为主,经后期阴血不足,故补阴必须结合补血,以适应妇女生理病理的特点。书中养精种玉汤等均属于血中补阴的方剂。血中补阴常以白芍、熟地黄、当归为基础。
(2)巧配补阳:以补阴为主,适当加入一、二味补阳药,如巴戟天、菟丝子、杜仲等。
(3)巧配清热:在许多补阴方药中,多加地骨皮、牡丹皮二药,此二药清虚热,泻浮火,对护阴有着重要意义,巧妙配合,颇多哲理。
(4)巧配固藏:肾为封藏之本,古有“治肾宜补涩”之说。书中一些补肾滋阴方药中,均有固涩之品。如山药、芡实、菟丝子、五味子等,可防止阴精的进一步损耗,以加强肾的封藏和摄纳,利于阴精的滋长。
2.补阳方药的应用
(1)气中补阳:即在补肾的基础上补阳,书中不少补阳方剂中均有人参、白术,有类于脾肾双补,但目的在于补阳。《伤寒论》中真武汤是气中补阳的祖方,但真武汤在于温阳化气燥湿,方药温燥刚烈,而治月经病必须顾护精血,故应取温润之方。
傅氏巧创温土毓麟汤、化水种子汤等,恰乃温润之剂,有益气助阳、顾及精血之功。
(2)血中补阳:与水中补火相似而不同。血中补阳者,适应妇女以血为主的生理特点。宽带汤、并提汤等,均以四物为基础,加入温润助阳、健脾益气之药,不仅适应患者常服,且疗效卓著。
(3)水中补火:即阴中求阳之法。傅氏所制水中补火的方剂,虽源于《金匮要略》肾气丸、景岳右归饮,但又有所不同。不同的是气中有补阳药物,或者是在气中补阳的基础上加入山药、枸杞子、五味子、山茱萸等数味而成。
总之,傅氏运用补阴补阳方药,以临床为前提,又以五行为指导,补阴时,注意滋水涵木,补阳时,注意以火暖土,有着高度的实践性和灵活性,又不失其原则性。
由于阴虚是在气虚的基础上形成的,而阳虚亦必伴有气虚,阳气不足又致精易滑泄,故在补肾阴肾阳的同时常选用人参、白术、芡实、覆盆子、五味子等补气涩精之品。《傅青主女科》多种疾病均着眼于补肾,而补肾可通过养血、健脾、温阳来实现。
三、运用五行理论,协调脏腑、顾护精血
傅氏在理论上,注重对经典学说的继承和发扬,常以脏腑、气血、经络理论指导辨证治疗。如其重视五行学说在脏腑之间的应用,认为五脏除了有自己的五行属性外,彼此之间功能的协调与五行之间的生克制化息息相关,强调脏腑之间的相互协调,是以五行的模式,通过生克制化而完成的。他认为可以通过这种制化关系,调理某脏的有余或不足,从证候辨别、病机阐述、施治均可体现,如治少腹急迫不孕与治嫉妒不孕均用白芍,“用芍药以平肝,则肝气得舒,肝气舒自不克脾土,脾不受克则脾土自旺,是平肝正所以扶脾耳。”
(一)女子以肝为先天,以平种子,强调肝肾同治肝藏血主疏泄,体阴用阳,以平为期。傅氏擅用柔肝降逆之法以开肝郁。傅氏从肝而论治不孕,则主要着眼于调理人体五脏的生克制化关系,从整体的动态平衡入手,灵活运用养肝舒肝法来协调肝、脾、心、肾诸脏间及与冲、任、带各奇经间的生理病理关系,使气血旺而经脉畅,胞胎之门自开而子宫易于摄精容物。如治嫉妒不孕的开郁种玉汤,重用白芍、当归,配香附以开肝郁而通心肾之脉,舒肝气而宣脾气之困,四经之郁解,腰脐利则任带通达,胞胎自启而受孕。而治身瘦不孕的养精种玉汤,更是一补水平肝,壮水制火的基础方。
女子以血为主,以气为用,月经、带下直接或间接地损耗血液,故前有“女子不足于血有余于气,以其数脱血也”之谓。由于不同于男子的“血少气多”的生理病理特点,故“气郁”发病甚为多见。在治疗上,自《金匮要略》创制半夏厚朴汤治疗气郁病证以来,开辟了芳香解郁的法门,之后历代妇科学者,各有发挥,以致形成滥用芳香解郁的风气,忽略了气(肝)郁形成在于阴血不足以及脾肾气虚的主要内因,造成郁证久治不愈的后果。《傅青主女科》有鉴于此,在他所制的方剂中,着重扶正,佐以轻清解郁,标本同治,意在治本,此乃最大的解郁特点。从该书中常用的开郁种玉汤等解郁名方分析可以看出,解郁是治标,扶正才是治本。解郁尽可能避免损耗阴血较大的药物,故该书中舍芳香温燥之品而取轻清,所以柴胡、荆芥为常用,扶正为解郁之本,扶正药中尤以白芍为常用,配合当归、熟地黄亦不在少数。可见,气(肝)郁者,与肝有关,肝体阴用阳,用阳不及,气机不得舒达升散,故致气郁。用阳不及,还在于肝之体阴不足,白芍与当归,正是滋养肝之体阴要药,配以熟地黄、山药滋养肾阴,滋水涵木(肝),有其深意。调理脾胃,亦予重视,人参、茯苓、白术、甘草用之较多,此乃《金匮要略》“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之意。菟丝子、杜仲亦有所用,而且给人启迪,即一般肝郁,滋养肾水已属治本之道,但补肾助阳,阳旺则气旺,元气旺盛,将有助于肝气之舒发,《景岳全书·命门余义》中说:“五脏之阳,非此(指肾命之阳)不能发”。所以助阳有助于肝气之舒发,何忧肝气之郁滞焉。解郁以柴胡为常用,而荆芥、薄荷,轻清疏解,具有升发之性,能遂肝气条达之用,在《傅青主女科》中亦作为解郁药物用之,扩大了舒解肝郁药物的品种。
在扶正和解郁的药物剂量应用上,不仅说明了扶正治本,解郁治标的问题,而且启示我们对剂量运用的重视。
总之,解郁在于扶正,扶正才能解郁。但必须说明,少数全由情志因素强烈刺激导致的肝郁,同时兼夹痰湿的,属于实证肝郁,就不适宜用傅氏扶正解郁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