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夜看着眼前的人,他也很瘦,几天时间而已,一个人居然可以瘦成这样,她不得不怀着一份诚惶诚恐的心情膜拜一下花令扬。
严凌穿的衣服破布滥衫,从衣服破口处可以看到被水破得发白的伤口,有的还在冒着浓,而那衣服偏偏又因为一直在水牢里的关系紧紧贴着皮肤,让人看着更加的难受。
席夜盯着他的伤口,啧了一声,“严总管,我说你就不能换身衣服打扮打扮再出来见本宫?本宫好歹也是个皇后啊。”
“皇后娘娘不就是想要看奴才这副模样吗?”严凌笑着,却没有了那种清雅,变得尖刻无比。
“严总管,我们已经扯平了,不用这样吧?”席夜摊开双手让他仔细看看自己,一副骨头架子,随时都会散架的模样。
严凌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可不这么觉得,“娘娘要死了,奴才也是要死了,这岂不是你还欠我一件?”他的称呼还是那么恭敬,可是盯着席夜的眼睛,已经丝毫不掩示仇恨。
席夜无奈,“谁说你会死了?”
严凌微怔,盯着她,不说话。
“我让你断子绝孙,你也让我尝了受尽折磨而死,所以咱们算是扯平了,你不会死。”
“不要以为你为我向皇上求了情,我就不会恨你。”
“我没想过你恨不恨我,我只是求自己心安理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说完了,你这身伤……嗯,你武功挺高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席夜上上下下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很狼狈,也触目惊心,但仔细一看,却没有完全一项是至命的。
也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什么了,笑容一瞬间就邪恶了起来,“哎呀,其实我挺意外的,依花令扬那手段,你居然还能竖着走出来见我,伤口虽多,但是精神还不错……”
“你什么意思?”严凌瞬间连心脏都紧了起来,用他的理解来说的话就是她在暗指花令扬徇了私,如果她告诉皇上的话,就得连累花令扬。
她的笑容依在挺不正常,“嘿嘿,你放心,这事儿不会和皇上说的啦,我想说的是……嗯……虽然这辈子你可能没法好好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不过找个爱的人也不错……嗯……花令扬好像对你挺好的。”
“……”严凌瞬间石化,而在不远处一直偷听的花令声也已经在风中凌乱——
席夜觉得自己和严凌的恩怨已经解决了,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至于严凌怎么想,她认为不关她的事,反正她觉得不欠他的了。
回到偏云殿的当天晚上,沙离耶陪她用的晚膳,在用膳时,沙离耶用一种平淡得仿佛在说别家家常理短的语气说道,“碧丽儿突然晕倒了……皇医诊出是喜脉。”
席夜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说道,“是喜事啊,那赶紧的,把人从冷宫接回来吧,那地方不适合养胎啊。”
沙离耶眼睛盯着她,仿佛想要从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当中看出点什么来,可是她却只是一如平常般的那么吃饭,连个伤心或者生气的小细节都没有表情,沙离耶突然觉得很生气。
“孤想重新封她为贵人。”
“嗯,不错。”她仍只是淡淡地点头。
沙离耶紧紧地抓着筷子,猛地放下,咬牙道,“你就不能给孤好好说话?”
她把筷子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正视他,一口白牙呲了出来,“皇上,您想让臣妾怎么好好说话?臣妾不觉得有说什么不合体的话呀。”
看着她无辜地对他眨眼睛,可是说话却开始自称臣妾,沙离耶只觉得自己气得打哆嗦,也只有她能把他气成这样了。
“你就不能说说自己的想法?”
“我的想法?”她疑惑,“很重要吗?”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的想法能起到什么作用。
“孤想听。”沙离耶没说重不重要,他只是说他想听。
席夜眼睛又移到桌上的菜上,色香味儿俱全,但今天晚吃的还真不怎么对味儿,看了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直视他,“皇上,臣妾没有任何看法,一切您说的算。”
“夜夜……”他的声音缓慢了下来,席夜知道他是生气了,可是这回她没打算妥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皇上,臣妾是真没什么想法,就算是有什么想法也都是些不合理,不适宜,甚至离经叛道的,不说也罢。既然是您决定的事情,您也不用来问臣妾,您是君,臣妾是妾,您怎么决定,当臣妾的就怎么服从呗。”
席夜重新抓起了筷子,不紧不慢地开始继续吃饭,可是沙离耶却再也不动筷子一下,一双妖异的眼睛闪着淡淡的紫光,盯了她半晌,却没见她再次对这双最喜欢的紫眸看过一眼。
突然,他猛地站了起来,桌子发出剧烈的声响,吓坏了不一旁侍候的希儿,担忧地看着席夜,席夜却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臣妾恭送皇上。”
连臀部窝都没有挪一下,她还真是“恭”送。
沙离耶最后冷冷地看她一眼,指袖而去。
当门“哐”的一声被关上时,席夜的眼皮突然闪了一下,筷子也随之落地,她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落在地上的筷子,久久也不说话,吓坏了希儿。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是哪里不舒服,您……”
希儿叫了半天,她总算动弹了一下,抬头对希儿露出抹安抚的笑,“没事。”
希儿看着她苍白欲哭的脸,有些心疼,轻轻叫了一声,“娘娘,您是何苦啊……”
“我也想知道何苦呢,其实我也想像兰希那样看开,既然认定了就别管那么多了,可是该死的心眼儿就是没那么大,一听说别的女人给他养了孩了,怎么感觉都像是自己的老公在外包的小三儿生了娃,就等着大老婆被一脚踢出门。被踢出门不要紧,最关键的是如果大老婆对那个负心的王八蛋还有感情,那就丫太倒霉了。”席夜一边说一边用汤碗里的匙捣腾汤,汤汁因为她的动作溅了出来,她也不理,好像那一碗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希儿听着她的絮絮叼叼,她说的她有点明白,可也有点不明白,那是皇上,是九五至尊,身边有多少女人都是理所应当,可皇后似乎想要皇上只有她一个,这种想法似乎太不切实际。可是如果用一个女人的立场来说的话,似乎又是人之常情。
她说不出这其中的对与错。
“爱情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儿,却偏偏扯出这么一台戏来,该死的,老娘真不想演了。”一拍桌子,席夜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希儿急急在外面叫,“娘娘,您去哪儿?”
“去把全皇宫皇上的女人全毒死去。”她烦乱地吼道。
希儿流汗,知道她这是在发脾气,可是主仆两人却谁也没想到,一句气话而已,却足被人抓住事头的尾巴,狠狠的诟病一番。
席夜当然没有那个胆子毒死全皇宫的女人,她只是找了个安静的地儿发呆,她觉得自己最近活得有点不像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皇宫这地方真不适合她,沙离耶的温柔或许可以让她觉得这地方可以留恋,但是他的温柔太虚幻,有时候会让她觉得不太真实,而这人也太难以捉摸,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入了他的眼,她连自己为什么喜欢上他都没搞明白,到底是因为美色,是因为紫眸,还是因为什么——
而他为什么看上自己,她就更不明白了。
从来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如今想起来,居然就像是一团浓雾,怎么拨也拨不开。
这里离北院很近,所以也特别地安静,平时这里根本没有人走动,可是今天却有人走了过来,不管是什么人,她此时都不怎么想见,便躲了过去。
这时才发现,原来走来的一两个小宫女儿。
两人的对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昨天晚上皇上来看娘娘了呢,这回娘娘总算又见天日了。”宫女A说话时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是啊,我听说皇后还为这事儿跟皇上置气了呢,昨天晚上有人看到皇上怒气冲天地从偏云殿出来了。”宫女B说。
宫女A闻言,撇撇嘴,“这皇后也真霸道,自己下不出蛋来,还要气别人。”
“嘘……不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宫女B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
“这里都快到冷宫了,哪有什么人。”宫女A不怎么在意的说。
而藏在暗中的席夜此时恶意地想,如果她此时走出来,是不是可以亲眼看到有人尿裤子的精采画面?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出去,等两个小宫女走远了,才出来,然后朝着回去的方向走去。
可是却没想到,走在半路的时候居然看到这么刺激人的一幕。
只见一个俊美到妖的男子,正和一个五官深遂,碧眼迷蒙的美人并肩而立,两人从远看去十分的亲密,美人甚至还为男子扶去落在肩上的树叶,男人投以美人温柔的一笑。
席夜没有仔细分析那温柔,到底有多真实,她只是觉得刺眼极了,转身就拐入了另一边。
却不曾想,看到了站在不过多处的人。
沙帘远远地看着她略显深沉的眼睛,微微愣了一下,但看到不远处的一对人儿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皇嫂,后宫就是这样,何必把自己气成这样?”
“十弟是哪只眼睛看到本宫生气了?”席夜露出一口白牙,在阳光下大刺刺地笑着。
“皇嫂确定刚才不是生气嫉妒?”沙帘明显不相信她。
可她却有把谎话也能说成实话的厚脸皮,“自然不是,十弟想想啊,本宫要是为这点小事生气,那岂不是早被气死了?为一根不知道伸过多少萝卜坑的萝卜,本宫我的兴趣儿还真不大。”
“……”还说不生气,都敢拿皇上来比喻萝卜了。
“你不是想让他们母子反目吗?咱们合作吧。”席夜突然说道。
“哦?你要怎么做?”这种情况下,沙帘觉得有点危险。
“让他母后把他的儿子还有媳妇弄死,他娘俩肯定反目。”某人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了。
沙帘有点怔愣,看她那副咬牙的样子,小心地问,“你确定要这么做?”
她抬头瞅瞅她,半晌,又叹了一口气,“你当我放屁吧。”
“……”
“沙帘,你真的不想当皇帝?”席夜突然又冒出了一句。
沙帘被她突然认真的样子吓了一跳,直觉地朝着周围看去,见没有外人,他才上低声对她吼道,“皇嫂,这些放不能乱说。”
她不理他,继续说道,“要不我帮你造反吧,然后皇位归你,人归我。”
“……”沙帘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恨沙离耶了,居然有点同情他,自己的皇后要帮助另外一个男人篡他位啊。
“皇嫂,臣弟曾经是觊觎过那个位置,但至今为止,臣弟是真心认为皇兄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两年来的表现,足以让他臣服。
“可是他总是不信任你啊,搞不哪一天心情不好,就把你给砍了。”某人依旧不放弃游说别人造反。
沙帘满头的黑线,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这个看起来好像被嫉妒完全搞疯的女人,直到他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时,他才有种得救的感觉,同时也松口气,还好刚才自己没说错什么。
“沙帘,我告诉你,那家伙有严重的恋母情结,你想让他们娘俩反目成仇肯定没戏,直接反吧,反反正健康啊。”某人没注意眼前的人的脸色变化,都要哭了。
沙帘看着不远处沙离耶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刚才的话一定落入他的耳朵中了吧?他会怎么对付自己?他看看眼前完全沉浸到某种假想里的女人,突然有种想要揍她一顿的冲动,如果这回爷被处理了,肯定要拉她一起。
“不如皇后给孤讲讲,您策反十弟,到底得到什么好处呢?”
“抱得美人归呗。”某人直觉地回答。
然后才猛然回头,就看到她要反的那个BOSS大人此时正站在不远处不冷不热地看着她,薄唇边儿上挂的笑容都快要结出冰渣子了。
“唔……十弟,你太不够意思了。”她低下头,低声抱怨沙帘。
沙帘觉得自己很无辜,就这么被她给牵扯进来了,于只是沉默不语。
沙离耶慢慢地走到了两人面前,细眼扫了一眼低头看地面的家伙,然后看向一样低头的沙帘,还没等说话,沙帘就跪了下来,“臣弟有罪。”
“十弟,罪从何来?”沙离耶看着沙帘淡淡地问道。
“……”沙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席夜这时突然抬起头,“你别阴阳怪气的,话都是我说的,关别人什么事儿啊?”
“你给孤闭嘴,一会儿再收拾你。”沙离耶狠狠地瞪她一眼,成功地又把那股小恼火给瞪了回去。
然后他继续对沙帘说话,“十弟话的孤倒也是听到了,不过却没听到什么有罪的说词,不如十弟给孤说说吧?”
沙帘的手在袖中握成拳头,他猜不透沙离耶非要他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臣弟不否认曾有反心,但是这两年来看到皇兄为国为民,不辞辛劳,鞠躬尽瘁,把乌牙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更盛父皇,臣弟早已对皇兄敬仰有加,只是……”他低下头。
沙离耶看着,“只是对于母亲的仇放不下,是吗?”他替他说了。
“……”沙帘沉默。
“十弟,你很聪明,可能是众多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你豪爽却又心细,你冷静却不冷酷,聪明而又不张扬,甚至有时候孤也觉得你很完美,如果说在众多兄弟当中,孤有把谁当做敌人,恐怕只有十弟你了。你和六弟在一起想要反孤,可却又中途撤离,你是清楚六弟不是孤的对手,而孤不愿追究你,是因为孤想要有一个可以真正帮到孤的人,来陪同孤一起治理这个国家。”沙离耶这席话说得十分的真诚。
真诚到完全吓坏了对面的两个人,对面的两个面面相觑了半天,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这话是眼前的人说的,甚至货已经抖着爪子伸到人家额头上了,“我说……你没发烧吧?居然说也这么动听又煽情的话来?”
爪子一把被人给揪住,整个人也被带去了怀里,然后沙离耶就对还在发呆的沙帘说了一句,“十弟,不管你相信孤的话否,但孤还是说一句,当年的事情,你所知道的未必是真相。”
说完,直接就把怀里的那个给抱起来,大步离开了,从背影看去,还能看到两只腿在那里坚持不懈地扑腾呢。
沙帘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拔腿就跑,朝着某个方向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