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帘在掩心庵的门前站了许久,可最终却还是没有进去,抬头看向庵里参天的大树,他突然笑了——
一棵植物的生命可能会持续几百年,但是人却也只是短短几十年,母亲的仇恨或许在他的心里早就没那么重要,而他汲汲营营这些年来似乎只是给自己一个目标,一个借口而已。
怎么就突然放下了十年的仇恨?
是因为六哥的失败让他怕了?
还是在某人身上看到了洒脱的人生才是真正快乐?
想到这,他轻笑了起来,洒脱啊——
看来某人这会儿有些不洒脱了呢。
其实正如沙帘所想的那样,某人现在十分的不洒脱,甚至还和皇上大人闹上了别扭。
偏云殿里的人都被遣走,连希儿也被吩咐到个远点儿的地方守着,不许外人接近。
此时寝宫里只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沙离耶也没等到预料中的解释,不得不先开口,“胆子倒是大了,敢策反别人?孤被反了,你这个皇后能有什么好处?”
“为新皇有拥立之功。”某人抓起桌子上平时放的点心,一下塞进嘴里用力地咬呀咬。
沙离耶突然笑了,“孤倒是记得你刚才说皇位归别人,人归你,你倒是给孤说说,哪个人归你呢?”
唔——
猛地被点心给噎住,伸着个脖子,两眼翻白,两只爪子在半空中抓啊抓,一副我死得好不甘心的吊死鬼儿样子。
沙离耶黑线,不得不亲自为她倒上一杯水,送到唇边,另一只手则不断地顺着她的背,“你紧张什么?”
“咳咳……”喝下水,把卡在嗓子眼儿里的东西压了下去,又咳了好久,她才回过气儿来,“你才紧张,你全家都紧张。”
沙离耶无言以对,这货胆子是越来越肥,看来真是被他宠坏了。
“昨天晚上你走的时候不是一副这辈子都不想走近偏云殿的样子吗?干么今天又来?”席夜觉得自己有点更年期,她记得自己不是这样啊?
不行,先调试调试。
“呃……你不要误会,我这不是吃醋,肯定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因为他而冒酸水儿,她说得义正严辞,可就是太过义正严辞了,以她的没正经的性子来讲就有点假了。
于是,沙离耶的心情又好了。
“孤明白,皇后心胸宽广,怎么会吃醋呢。”
“呃……是啊……”某人的笑容有点虚。
“身体怎么样?”沉默了一会儿,沙离耶突然问道。
席夜愣了一下,好像终于意识到了某个严重的问题,明亮的眼睛沉了下来。
“你就直说吧,我中的是什么毒?”
沙离耶眼睛闪了两下,他并不意外她察觉到什么,只是到问题真正问到时,他又不知道如何回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一天不知所措的时候。
“这么说吧,如果是兰希这么久都找不到办法的毒,我心里其实多少也有些明白了,不过吧……”她的语调一下子又放轻松了,“算了,也没什么,我也不想死,所以我会尽量配合,如果可以,就派些人到牧奇山上找找,那里好像挺多好东西,就算解不了,能延个命也不错。”
沙离耶看她,那双眼睛里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对生命的放弃,即使是明知自己可能随时殒命,她依然可以这么自然看开,可他却不知道,她心里也有看不开的事情,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不过,即使她不表现,沙离耶依然感受到她对于碧丽儿怀孕这件事的介意,他在意她的想法,所以在昨在晚上生气离去之后,想了很多,生凭第一次他有了想要跟别人解释的渴望。
“夜夜……碧丽儿的事……”
“说起来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吧?哈哈……说实话皇上您后宫这么多美女,到如今才怀上一个,您是不是……”她邪恶地看着沙离耶,一口白牙嘴得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
“……”沙离耶沉默地看她,久久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在那里胡诌瞎扯,直到再也扯不下去,她也沉默了下来。
“其实……你不用说什么,我都明白……”她低下头,轻轻地说道。
“……”恐怕并不明白吧。
可是沙离耶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无言的安慰。
太后对于这个孙儿似乎也十分地看重,虽然碧丽儿的身份尴尬,但她还是尝了不少的东西,在冷宫呆过一段时间的碧丽儿少了当初的张扬,看起来谦卑了许多。
甚至亲自到偏云殿向席夜请了安,并且对于以前的事认了错。
席夜并不觉得她以前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也就顺水推舟地当了个大肚皇后。
身为一个母亲,碧丽儿是想为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她明白此时自己并不是安全的,沙离耶虽然把她从后宫里放了出来,看起来对她也甚不错,只是她明白,那只是看在肚子里的孩子的面子上,如果哪天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她可能连呆在冷宫的资格都没有了。
所以,她活得份外小心,平时若是没有什么事,连领香殿的大门都不出。
然而,不管她多么小心,却依旧没有逃过这后宫女人之间的算计,在某个夜晚,领香殿内传来了宫女惊恐的叫声。
席夜到太后的容阳宫的时候,阴贵妃正跪在大殿中央,上座坐着太后与皇帝,两边全是后宫的女人们。
“臣妾给皇上太后请安。”她微微福下身。
太后冷冷地看着她一眼,“皇后的身体若是不适,倒可以不必来了。”
席夜低着头,保持沉默,一副任你风吹雨打,不可动摇我丝毫的架式。
沙离耶看着她的头顶,然后转头看看太后,太后接收到儿子的目光,这才瞪了一眼席夜,“既然皇后身体不好,那就赐坐吧。”
“谢太后,谢皇上。”
然后席夜就不客气地坐到了沙离耶与太后的下首。
紧接着审问开始。
问什么阴贵妃会跪在下面?
那当然是因为她有最大的嫌疑,因为当天下午,只有她去过领香殿,并且和碧贵人聊了差不多一下午的家常,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开,而当她离开不久,碧贵人就突然暴毙。
经初步查证,碧贵人是中毒而死,而当天下午阴贵妃就去领香殿时,的确拿了些糕点与碧贵人一起享用。
而碧贵人死了,她却没事。
乍一看,阴贵妃的确是嫌疑最大,不过她是那么傻的人吗?这么明显的杀人,是一个心机深机的人会做出来的吗?
“阴兰,你可认罪?”太后看着跪在下面的阴贵妃,眼色凌厉,看起来倒是挺公正,一点没有因为平时自己的宠爱而偏坦。
“臣妾不认。”阴兰很平静,腰挺的直直地跪在那里。
太后冷冷地一挑眉,“今日只有你去过领香殿,并且拿了东西给碧贵人食用,你离开后碧贵人便毒发身亡,你说此事与你无关?阴兰,虽然你多年来经心侍候哀家,但碧贵人肚子里可是有着皇上的龙种,你若不从实招来,哀家也护不了你。”
哟,说得还真义正严辞呢。
席夜在心里暗暗撇嘴儿,面上却不动声色。
“臣妾的确拿了点心与碧贵人一起享用,但是那点心臣妾也吃了。”阴贵妃依然很冷静。
“点心是你拿去的,你自然知道哪些有毒,哪些无毒,这一点没办法证明你的无辜。”太后说道。
“如果太后这么说的话,臣妾无话可说。”阴贵妃这话听起来,竟然像是无意为自己争辩了。
席夜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看太后,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
在看太后时,她又顺便看看那个没了小老婆,又没了孩子的人,结果一脸的平静,甚至连愤怒生气都没有。
席夜的心境有点微妙,碧丽儿了死了或许她有一点小小的开心,可是本来不怎么希望存在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还是有点不舒服,可是再看沙离耶,他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吧?为什么可以平静成那样?他没在意吗?
“禀报皇上,马皇医求见。”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席夜也看过去,然后就听到沙离耶的声音,“宣。”
当外面的人喊到‘宣马皇医’觐见后不久,就看到一个中年的男人弯着腰走进了大殿,这皇医的面孔很生,应该是后来到御药房。
他一进殿就对跪了下来,“卑职给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请安。”
“起吧。”沙离耶淡淡地说了一声,声音甚至有些懒散。
那马皇医谢过恩站起来,却仍是弯着腰垂头,然后就听到沙离耶问道,“马皇医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回禀皇上,卑职是有所发现。”马皇医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怀中拿起一块帛帕,然后慢慢地摊开。
“皇上,卑职在碧贵人的后劲头发根处发现了这样东西。”帛帕摊开被他呈上了头顶,席夜清楚地看到了白色帛帕上是一根细细的翠绿的针,而那针,她无比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