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王阳明离开了永无出头之日的贵州龙场,可是就任江西吉安庐陵县,却同样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如今的现状,是朝廷上下团结一致敌对庐陵,王阳明认为,这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最好的办法是先礼后兵。刚一到任,他便向吉安知府和江西布政使提交了一篇《庐陵县为乞蠲免以苏民困事》,文中表明,自己一定能处理好庐陵县百姓乱告状的状况,顺便请求减免朝廷对庐陵县多余的摊派。
庐陵县的百姓见自己的摊派有所减少,起初还有些感谢王阳明这位新到任的知县,送到他手中的状纸稍微减少了一些。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过几日,庐陵百姓便又恢复了以告状为乐的本性。
一日,王阳明刚从衙门出来,准备回家休息,没走几步,一大群百姓便哭喊着围堵了上来。王阳明赶紧将百姓们请入县衙,众人争先恐后地递上自己的状纸,王阳明接过状纸一看,无非就是谁偷了谁家鸡蛋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王阳明并没有生气,一条计策在心中渐渐酝酿而成。
早在太祖皇帝朱元璋时期,因为庐陵百姓喜好告状,皇帝便在每隔方圆一里的范围内,设置了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者,称为“里老”,由他们进行官司的裁决,不服管教将受到严惩。于是,王阳明稍加思考,便撰写了一篇榜文,张贴在市集之上。榜文的大意是:庐陵自古为礼仪之邦,如今却变成了讼棍的乐园。此后,除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一律不可到衙门告状。小的纠纷就去找里老解决。讼书不得超过六十字,如果再有瞎告,坚决从重处置,绝不姑息。
这封榜文收到了不小的效果,几个月后,果然极少有人再去告状。
岁月匆匆,容颜易老,浮华终是云烟。得失不过一念之间,来去随缘,便不受万象牵绊。做自己喜欢的事,走自己该走的路,其他的便交给命运。笑看风云,坦荡心灵,淡泊名利,宁静致远。
告状事件刚刚平息,长期天旱造成的疫情,以及火灾和匪患,也到了不得不治理的时刻。王阳明嘱咐属下及时掩埋尸体;又让邻里之间每家的房屋之间都留出间距,拓宽街道,避免火灾的发生;接着在全县实行保甲制度,创造了严酷的“十家牌法”,彻底围剿了南赣的匪帮。百姓们渐渐将王阳明视作青天,这完全得益于他坚定的“人人皆可成圣”的信仰,以及面对挫折时的坦荡与从容。
在王阳明安心治理着庐陵县时,却不知京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德五年四月,宁夏安化王朱寘鐇打着刘瑾的旗号叛乱,刘瑾知道消息后,一面瞒着皇帝,一面派老臣杨一清前去平叛。在平叛的路上,仇铖假装叛变投靠朱寘鐇,趁其不备,将朱寘鐇和同伙一举捉拿,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只用了不到十八天便彻底平复。杨一清决定趁着这样的机会,同时搞垮刘瑾。于是,一纸告发刘瑾叛变的奏折送到了皇帝手上,愚蠢的皇帝却说了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我把天下给刘公公就好了嘛。”一旁的张永赶紧发话,如果天下是刘瑾的,那还要皇帝干什么。一语惊醒梦中人,清醒过来的正德皇帝赶紧派人将刘瑾抓住,定为谋反罪,凌迟处死。这不仅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喜讯,也是王阳明仕途上的又一次转机。
正德六年,正是朝廷每三年一次的地方官进京接受考察的年份,离开了家乡近三年的王阳明,也借着地方官进京的机会,回到了京城。地方官的考察,由吏部和都察院主管。考察过后,吏部对王阳明下达了“南京刑部四川司主事”的任命,虽然没有刚入朝时的官位大,但与现在的官职相比,总算是提升了。可还没等王阳明去赴任,又一纸任命下达,任命他为“吏部封验司主事”。封验司是吏部下设的四个司之一,主管封爵和褒赏,是一份实打实的肥差。然而这还不是王阳明仕途的顶点,刚刚在封验司就任几个月的王阳明,又被升为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专管官员的升迁和调动。
上天总是不甘心于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短短几个月后,王阳明再一次高升,这一次的职务是“吏部考功司郎中”。故友重逢,步步高升,王阳明的人生,只差一点便堪称完美,那就是讲学传道。
好友湛若水在大兴隆寺为王阳明安排了一处场馆,专供他做传道授业之用。黄绾便在此时成了王阳明的学生。在王阳明的学生中,黄绾的天赋极高,且好与人争辩。在担任南京礼部侍郎时,黄绾曾经被人弹劾,他极力为自己辩白,称自己自小崇拜岳飞,连背上都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字。当时的嘉靖皇帝让人验证,结果发现黄绾的背上什么都没有,此事立刻传为天下笑谈。
即便如此,黄绾也从不向权威低头,可却偏偏在王阳明面前甘为学生。在大兴隆寺中听过王阳明讲学后,黄绾彻底成了王阳明的拥趸者,甚至以结识王阳明为荣。他常在文中回忆与王阳明共同经历的事情,在《阳明先生行状》中,更是记录自己与王阳明和湛若水二人“饮食起居,日必共之,各相砥砺”。
流云只为风而聚散,岁月斑驳了回忆里最初的一抹色调。花空如流水去,望岁月,过往皆是云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直跟着王阳明学习的户部侍郎乔宇,被调任南京担任礼部尚书,他却不甘心年纪轻轻就去一个适合养老的地方做官。失落的乔宇来向王阳明辞行,王阳明告诉乔宇:“学习贵在专心。”乔宇答道:“我的确是这样做的。从小我便喜欢下棋,甚至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除了棋子和棋谱,我的眼睛几乎不看向别处,因此我的棋艺非常好,三年之中都没有遇到过一个对手。所以,学习贵在专心。”
王阳明又对乔宇说:“学习贵在精专。”乔宇答道:“我也确实是这样做的,长大以后学习诗词,我对每个词句都追求精益求精,反复精雕细琢,广泛学习别人的长处,如今我已经舍弃粗俗的唐诗宋词,而是去研究汉魏的乐府了。所以学习贵在精专。”
本以为王阳明终于无话可说,没想到他又开了口:“学习贵在态度正确。”这次轮到乔宇无话可说,沉默良久,他有些沮丧地说道:“确实是这样,我到了中年以后,开始想要学习人生哲学和圣贤的道理,可是以前学的那些下棋和乐府之类的雕虫小技,已经占满了我的心灵,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专心学习圣贤的道理了。这样该如何是好呢?”
王阳明不急不躁,缓缓道来:“学下棋、学诗词、学圣人之道,都是在做学问。可是三种学问最终能够到达的地方,却大不相同。只有圣人之道,才是宽阔的大路,其他的学习都是充满荆棘的小路,很难才能走通,只有圣人之道,才能走得更远。只有专心于圣人之学,才是真正的专心,只有专精于圣人之学,才是真正的专精。专精于下棋,只能叫作沉溺,专精于诗词,只能叫作怪癖。”
一席话说得乔宇如同醍醐灌顶,他连连点头称是,只是可惜没有早点跟着老师学习。
王阳明继续说道:“文艺的技能虽然也是衍生于圣人之道,但却终究只是旁枝末节,只有将本意调整到圣人之道本身,才能真正学习到圣人之学。若能将精力集中到关键之处,成功就会指日可待。”
乔宇本已低落的士气,在王阳明这里得到了鼓舞。到了南京,他逢人便讲王阳明的哲学,没过多久,王阳明的大名,在南京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