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陆游文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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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铜壶阁记

天下郡国①,自谯门而入②,必有通逵达于侯牧治所③,惟成都独否。自剑南、西川门以北,皆民庐④、市区、军垒。折而西,道北为府⑤,府又无台门⑥,与他郡国异。考其始,盖自孟氏国除⑦,矫霸国之僭侈而然⑧。至蒋公堂来为牧⑨,乃南直剑南⑩、西川门西北,距府五十步,筑大阁日铜壶,事书于史。崇宁初,以火废。政和中,吴公拭因其矩,复侈大之,雄杰闳深,始与府称。淳熙二年夏六月,今敷文阁直学士范公以制置使治此府。始至,或以阁坏告,公曰:“失今不营,后费益大。”于是躬自经画,趣令而缓期,广储而节用,急吏而宽役。一旦崇成,人徒骇其山立翚飞,嶪然摩天,不知此阁已先成于公之胸中矣。夫岂独阁哉?天下之事,非先定素备,欲试为之,事已纷然,始狼狈四顾,经营劳弊,其不为天下笑者鲜矣。方阁之成也,公大合乐,与宾佐落之。客或举觞寿公日:“天子神圣英武,荡清中原,公且以廊庙之重,出抚成师,北举燕、赵,西略司、并,挽天河之水以洗五六十年腥膻之污,登高大会,燕劳将士,勒铭奏凯,传示无极,则今日之事盖未足道。”识者以此知公举大事不难矣,其可阙书!四年四月己卯朝奉郎主管台州崇道观陆某记。

【注释】

①郡国:指州府诸城。②谯门:又称谯楼,古时建筑在城门上,可以瞭望敌情。③“必有”句:通逵:大道。侯牧治所:地方长官的公署。④民庐:民间小屋。⑤府:官署。⑥台门:官署有高台的大门。⑦孟氏:五代蜀国主。后唐应顺元年(934),孟知祥据成都称帝,传至子孟昶,于宋乾德三年(965)亡国。⑧“矫霸国”句:矫:纠正。僭侈:越位的邪行。这句是说,是为了纠正孟氏越位的不正当行为而建成的。⑨蒋堂:宜兴人,宋真宗时知益州。⑩直:通“值”,当。崇宁:宋徽宗年号(11021106)。政和:宋徽宗年号(1111—1117)。吴拭:拭,当作栻。瓯宁人,徽宗时帅成都。“淳熙”二句:淳熙:宋孝宗年号(1174—1189)。范公:范成大,吴郡人,孝宗时任四川制置使。趣令而缓期:急速下令而限期从容。广储而节用:准备充足而用度节省。急吏而宽役:对官吏要求严格而役使人民宽容。崇成:意谓高高地出现于地面。“人徒”句:山立:形容阁的高耸。晕飞:指富有动态感的斗拱飞檐犹如五彩的野鸡飞动。嶪然:高耸的样子。嶪,音yè。先定素备:事先早有准备。大合乐:举行盛大的宴会。落之:举行落成典礼。举觞寿公:举杯向范公敬酒。寿,名词作动词用,庆祝的意思。廊庙之重:朝廷的重任。廊庙:庙堂,指朝廷。古代国家大事,例在太庙里决定。燕赵:指今河北及山西部分地区。司:司州,故治在今河南洛阳。并:古代并州相当于今山西省。五六十年腥膻之污:指被金人统治的五六十年。自靖康元年(1126)至今淳熙四年(1177),已是五十二年,故说五六十年。燕劳:设宴犒劳。燕,通“宴”。勒铭奏凯:把记录战功的铭文,刻在石碑上。传示无极:永远传给后代看。其可阙书:难道可以缺少记载吗!

【品评】

淳熙四年(1177)陆游五十三岁,罢官居成都作。范成大与陆游是知交。淳熙二年(1175),范成大任四川制置使,招陆游担任参议官,他们之间依然有着深厚的友谊。范成大是诗人,有爱国思想,但他对收复失地缺乏热情。陆游是个积极的抗战派,不时地提出北伐主张,时刻表现出收复失地的愿望。淳熙四年(1177),范成大在成都所修建的铜壶阁落成。阁的建成,类似于为了地方上装点门面的“形象工程”。陆游撰写这篇文章,一方面颂扬了范成大在修“阁”中的魄力和才能,认为做任何事和修阁一样必须“先定素备”,成竹在胸。另一方面,陆游通过客之口委婉地指出,范成大作为廊庙之重,应该推及建阁的能力于北伐大业之中。这样,文章的格调就比一般的应景之作高出一筹。

文章可分三层。从开头至“雄杰闳深,始与府称”,为第一层,追溯铜壶阁的历史。从“淳熙二年夏六月”到“其不为天下笑者鲜矣”,为第二层,重点介绍范成大建铜壶阁的经历,并引申出天下之事须“先定素备”的道理。范成大治成都,有人告以阁坏,范曰:“失今不营,后费益大”。这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笔底有春秋,是陆游一腔心曲的真实流露。其次,又介绍范成大在建阁上表现出的行政驾驭能力,具体说来,就是“于是躬自经画,趣令而缓期,广储而节用,急吏而宽役”。但作者的重点并不是赞美范成大的德政,而是为了水到渠成地点出“夫岂独阁哉?天下之事,非先定素备,欲试为之,事已纷然,始狼狈四顾,经营劳弊,其不为天下笑者鲜矣”的古今至理。这样,建阁的意义远远超越了阁之本身。从“方阁之成也”到文章结束为第三层,正式点出激励好友范成大北伐、收复,立功勒石的用意。指出:范成大修铜壶阁不过为“天下之事”中之区区小者,只有荡清中原、洗尽腥膻,才是国之大事。范成大修阁过程中所表现出的行政指挥能力,应该在北伐大业中建树更大的功业。这样,既称赞了范成大,暗中又施加了一定的的心理压力,有点类似于激将法,企盼老友奋起!

文章名为“铜壶阁记”,可对铜壶阁的外形,只是一句“一旦崇成,人徒骇其山立晕飞,嶪然摩天”轻轻带过,而把重点放在议论说理。记为老友而作,但其中却自有褒贬,议论贴切,分寸得当,而字里行间又热情洋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