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聆听感悟大师经典-韩愈名篇名句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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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2)

所贵乎京师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布衣韦带之士谈道义者多乎?以仆遑遑于其中,能上闻而下达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爱不相忌者又加少,内无所资,外无所从,终安所为乎?

——《与李翱书》

嗟乎!子之责我诚是也,爱我诚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尧舜以来士有不遇者乎?无也?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污而处其所可乐哉?非不愿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势不便故也。仆于此岂以为大相知乎?累累随行,役役逐队,饥而食,饱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诚有爱于仆也。然所爱于我者少,不知我者犹多,吾岂乐于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于此也。

——《与李翱书》

嗟乎!子诚爱我矣,子之所责于我者诚是矣,然恐子有时不暇责我而自责且自悲也。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耳。孔子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无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其不亦难乎?子之闻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

——《与李翱书》

自古贤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已来,又见贤者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不贤者或至眉寿。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耶?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羹者。同是人也,犹有好恶如此之异者,况天之与人,当必异其所好恶,无疑也。合于天而乖于人,何害?况又时有兼得者耶?崔君崔君,无怠无怠!

——《与崔群书》

仆无以自全活者,从一官于此,转困穷甚,思自放于伊、颍之上,当亦终得之。近者尤衰惫,左车第二牙无故动摇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两茎白者。仆家不幸,诸父诸兄皆康强早世,如仆者又可以图于久长哉?以此忽忽思与足下相见,一道其怀。小儿女满前,能不顾念!足下何由得归北来?仆不乐江南,官满便终老嵩下,足下可相就,仆不可去矣。珍重自爱,慎饮食,少思虑,惟此之望。

——《与崔群书》

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幸: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穷通,自我为之”,吾恐未合于道。足下征前世而言之,则知矣,若曰以道德为己任,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则可也。

——《与卫中行书》

伏承天恩,诏河南敦谕拾遗公:朝廷之士,引颈东望,若景星凤凰之始见也,争先睹之为快。方今天子仁圣,小大之事,皆出宰相,乐善言,如不得闻。自即大位以来,于今四年,凡所施者,无不得宜。勤俭之声,宽大之政,幽闺妇女、草野小人,皆饱闻而厌道之。愈不通于古,请问先生:世非太平之运欤?加又有非人力而至者:年谷熟衍,符贶委至;若干纪之奸,不战而拘累;强梁之凶,销铄缩栗,迎风而委伏。其有一事未就正,自视若不成人。四海之所环,无一夫甲而兵者。若此时也,拾遗公不疾起与天下之士君子乐成而享之,斯无时矣。

——《与少室李拾遗书》

昔者,孔子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已,足迹接于诸侯之国。即可为之时,自藏深山,牢关而固拒,即与仁义者异守矣。想拾遗公冠带就车,惠然肯来,舒所蓄积,以补缀盛德之有阙遗,利加于时,名垂于将来。踊跃悚企,倾刻以冀。

——《与少室李拾遗书》

淮右残孽,尚守巢窟,环寇之师,殆且十万,瞋目语难。自以为武人不肯循法度,颉颃作气势,窃爵位自尊大者,肩相摩、地相属也,不闻有一人援桴鼓誓众而前者,但日令走马来求赏给,助寇为声势而已!

——《与鄂州柳中丞书》

愈诚怯弱不适于用,听于下风,窃自增气,夸于中朝稠人广众会集之中,所以羞武夫之颜,令议者知将国兵而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

——《与鄂州柳中丞书》

曾子称:“小功不税,则是远兄弟,终于服也,而可乎?”郑玄注云:“以情责情。”今之士人,遂引此不追服小功。小功服最多,亲则叔父之下殇,与適孙之下殇,与昆弟之下殇,尊则外祖父母,常服则从祖祖父母。礼沿人情,其不可不服也明矣。

——《与李秘论小功不税书》

古之人行役不逾时,各相与处一国,其不追服虽不可,犹至少;今之人,男出仕,女出嫁,或千里之外,家贫讣告不及时,则是不服小功者恒多,而服小功者恒鲜矣。君子之于骨肉,死则悲哀而为之服者,岂牵于外哉?闻其死则悲哀,岂有间于新故死哉?今特以讣告不及时,闻死出其日数,则不服,岂可乎?愈常怪此。近出吊人,见其颜色戚戚类有丧者,而其服则吉,问之,则云“小功不税”者也。《礼》文残缺,师道不传,不识《礼》之所谓“不税”,果不追服乎?无乃别有所指,而传注者失其宗乎?

——《与李秘论小功不税书》

辱示《初筮赋》,实有意思。但力为之,古人不难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于今人也?仆为文久,每自称意中以为好,则人必以为恶矣。小称意,人亦小怪之,大称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人以为好矣。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即必以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于今世也,然以俟知者耳。

——《与冯宿论文书》

昔扬子云著《太玄》,人皆笑之,子云之言曰:“世不我知,无害也。后世复有扬子云,必好之矣。”子云死近千载,竟未有扬子云,可叹也!其时桓谭亦以为雄书胜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云岂止与老子争强而已乎?此未为知雄者。其弟子侯葩颇知之,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见于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直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耳。足下岂不谓然乎?

——《与冯宿论文书》

凡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苟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

——《答刘正夫书》

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若皆与世沉浮,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今后进之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圣贤人为法者,虽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之徒出,必自于此,不自于寻常之徒也。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顾常以此为说耳。

——《答刘正夫书》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耶?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烨,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答李翊书》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答李翊书》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

——《答李翊书》

夫所谓著书者,义止乎辞耳。宜之于口,书之于简,何择焉?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没,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仆自得圣人之道而诵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仆为好辩也。然从而化者亦有矣,闻而疑者又有倍焉,顽然不入者,亲以言喻之不入,则其观吾书也固将无得矣。为此而止,吾岂有爱于力乎哉?

——《答张籍书》

然有一说;化当世莫若口,传来世莫若书,又惧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于圣人,既过之犹惧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冀其少过也。

——《答张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