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五十年守望——迟到的钦差大臣
47930700000065

第65章 《钦差大臣》北京研讨会发言记录(2)

现在我们这个话剧都是年轻人的天下,所以我们看到你们的时候,发现你们的心也能占领舞台,这让我们想到,还是斯坦尼讲的“爱心中的艺术”,演员道德是斯坦尼体系的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我们在老演员身上就能看出演员道德对于演员艺术、对于剧场艺术是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的。

我想写篇关于这个戏的文章。“南焦北于”这个公案最近又被人提起。在我们剧坛里,有“南黄北焦”、“南胡北林”和“南焦北于”之说。前两个没有异议,但第三个有异议,因为我们中国是讲辈分,第三个在辈分上有问题。那么为什么会提这个说法出来?我在2006年写了篇文章,讲到了这个问题。关于于是之能够拍一个十八集的电视节目,而且在北京有很多人看。这个节目讲于是之演戏是很少的,那为什么能把人吸引呢?一是人格,一是风格,一是风骨。我觉得他是一个有风骨的人,焦晃的风骨也是不错。举两个例子,他为广大的电视剧观众所记的就是那个《雍正王朝》,然后他就说他不会再演这类角色,他不要做“皇帝专业户”;还有就是电影《鲁迅》,我那次就问导演丁荫楠,问他焦晃后来不演鲁迅是怎么回事,他说有点不同意见。他在这些地方都体现出了我称为风骨的东西,我认为演员需要这个。于是之已经给我们列了一个榜样。现在,焦晃也在给我们列榜样。昨天的戏,最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张先衡的表演,达到非常高的水准。因为演这样的角色往往不会注意内部的呈现。所以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功。刚刚张先讲说假话是因为恐惧。一个恐惧的人是没有创造力的,《钦差大臣》在俄罗斯首演时沙皇尼古拉一世去看了,回来以后他就说“所有人都挨骂了,我是首当其冲”,但是这个戏没有被禁演。对这个戏,有些知识分子提出批评意见,为什么这个戏里面一个正面人物都没有?后来果戈理就专门写了个作品,以戏剧对话的形式,把他的意见正面反映出来。他说我这个戏里面有一个无所不在的正面人物。这个正面人物就是“笑”,完了把这个观念引申开来,就是正面人物在观众席里头,我们也可以把这个解释为“含泪的笑”,所以最后一定会是伤感的。

我们今天来排这个戏是要考虑到我们今天中国的现实,所以这戏里头有些加减,加的地方我觉得最好的最妙的就是那个慈善院的院长,你们把他丰富了,他把钱事先藏好,而其他人都是直接送钱的,我们中国一般是把钱放到点心盒子里头。所以这个改动是挺好的。此外还有些别的地方的改动,也挺好的。这个戏的开头非常直接,而我们在演出的时候还增加了一些东西,如何保留《钦差大臣》非常特别的开头的话,我觉得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向你们表示祝贺!

林克欢(原中国青年艺术剧院院长、中国话剧研究会副会长):昨天晚上看了一场很精彩的演出,看得心情很高兴、很快乐。今天的剧场界、戏剧界看这样的戏仿佛是一个稀有藏品。95%的作品已经是跟这个差别很大了,但是我并没有去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并不是这个意思。这台戏演员的艺术功底非常精湛,你会看到这些老艺术家,不仅仅是表演得认真,而且在创作过程中也非常认真。我们都在剧场里生活了半个世纪,一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台戏好看的不仅仅是焦晃,一大批老艺术家每个人都塑造了一个非常生动的形象。正是因为有整体的、丰满的形象支撑着,这台戏非常好看。当然刚才晓钟老师说这是一个典范,教学式的演出,我看可以不必这么讲。因为今天应该说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表演方法。上世纪80年代初期,大家顺着黄老的说法说下去,都在谈世界戏剧三大体系,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布莱希特加上梅兰芳。随着我们国门的开放,我们出去看了很多演出,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表演方法,而且各种各样的表演方法都非常精彩。我们这是一种,不存在说比它差,也不见得说我们比人家优越。斯坦尼的方法有它自身的价值,有一整套严密的体系,会在舞台上呈现非常好看的上等戏剧。我想这点是非常重要的。这些年我也在新加坡以及中国的澳门、香港、台湾各地做短期的讲学。很多年轻学生都说他们颠覆现实主义,解构现代主义。我跟他们说你们瞎掰。什么叫现代主义都不知道,你们怎么解构呢?不知道结构怎么解构呢?你的体系可以不同,但是不要去贬低它。你可以去解构,但是要解构,你必须先熟悉它的结构。你要从斯坦尼里头发展,你必须要站在斯坦尼体系的肩膀上。你站在他底下,抬头望着它,你甭想去解构它。你有本事站在它肩膀上再去发展。所以说,我们演出非常有价值。也让大家看到,让年轻演员看到,这一套表演体系自有它不可抹杀的价值,而且是可以培养出、训练出非常优秀的演员。

我想假如要对这个戏谈一下意见,谈一下能够希望让它做得更好的话,那就是这台戏它最重要的问题不仅仅是这个假钦差,也不仅仅是这个贪官污吏,而且是商人、士兵。这台戏台词非常完满,但是我们年轻演员来不及训练,所以就匆匆而过,其实越是这种过场,越是这种匆匆而过的戏,对戏的完整性越重要,恰恰是在那些不经意的地方。第二个呢,我们的艺术家们非常地可亲可敬,作品是经典的,在对作品的不断读解过程中加深我们对历史的理解、对生命的感悟、对现实的思考。在这多重的叠合中继承这个经典,也发扬、发展了经典。我们会把我们大量的现在的感受加进去,这都是非常对的东西。但是中国艺术家,尤其是老年的艺术家们,对现实非常关切,忧愤焦虑,但这在艺术上可能带来某种问题。在我看来,果戈理的《钦差大臣》不仅仅是批判、嘲弄、忧愤,看完以后感到一种酸楚一种愤怒,恰恰这个作品能够超越这种酸楚,超越这种忧愤,表现出一种轻蔑来。这种超越的态度,拉近了这个作品跟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距离。果戈理这个作家了不起。随着年龄的增长越看越知道这个作品内涵是如此的丰富,它的视角重叠了很多的东西。除了作家的批判之外,作品展现出来的批判者是谁?是焦晃演的这个假钦差。他对所有的官吏、市民、商人、士兵是完全不屑的,他从一个纨绔子弟的角度来嘲笑他们。虽然从道德高度上,他不见得比其他人高,但是对从现实的理解上,对这种庸俗的轻蔑者来说,他恰恰比这些人高,或者比这些人清醒。所以非常好笑的是,他戏弄了这么多人,但他恰恰比这些人都站得高。第三个就是刚才张先说的,这台戏的舞台美术有点问题,因为完整的贯穿舞台的半圆形的景跟片段式的那种意会是不同的。这要由毛金钢来说了。

毛金钢(中国国家话剧院国家一级舞美设计):(发言内容已成文,见本书演出评论部分)

刘彦君(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所长):昨天晚上看戏确实是一种享受,我谈两点体会。一个是感觉到经典确实是有它永久性的魅力,确实能够穿越时空。不仅如此,刚才各位专家和老师还谈到它跟我们当前中国现实的一种比照,以及当下人们精神状态的一种联系,这些我都有同感。除此之外,我觉得昨天晚上的演出,它传递出来的表现方法或者手段,就是用我们过去的话来说是现实主义的,或者是斯坦尼式的那样一种演出方式,这点对我是有触动的。我们把写实主义借鉴来之后,它用现实主义的这样一个概念去界定这样一种表现方式。实际上,它跟写实主义有点不太一样。像昨天那个戏,它实际应该是一个喜剧,顾名思义在形体上在表演上在各方面,它讲究的是一种夸张,是一种变形,它跟我们传统的那种现实主义的表现方式,有着某种错位和背离,但我们的导演和表演艺术家,在这个问题上处理得特别好。用我们一般的标准来衡量,它在真实的基础上略有夸张。就是说,它夸张变形的幅度与分寸,跟现实主义,还是有着某种本质的精神上的同构和符合。第二,我被满台的老艺术家的精湛表演所感动与折服。在昨天的舞台上,看到了老艺术家的生命热情,经过了很多年的人生历练之后,又融到艺术中,在舞台上展现出来。老艺术家对台词、动作和节奏的处理与把握之老到、精湛,让我心生感动。艺术家是没有年龄的,他们的精神状态,他们的热忱,是我们所达不到的。我希望我们这些老艺术家们,青春常在,艺术生命常青。

黎继德(《剧本》月刊副主编):昨天晚上看了《钦差大臣》,给我一种和看别的戏不一样的审美感受。第一感觉就是经典是不朽的。第二,我们这些艺术家,包括导演艺术家、表演艺术家,是真正的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家是不老的,真正的艺术作品是不朽的。果戈理这个作品到今天已经一百多年,它之所以不朽,因为它是跨时间的、跨地域、跨民族和跨文化的。这个作品,不仅在俄罗斯演,中国演,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在演,不同国度的人可以有不同的解读。刚才有很多专家和老师讲得非常之好,有些话也是我想说的,这也是一种共鸣一种感受。我想从几个层面来讲一下。

第一,这个戏表达出来的社会层面的问题。前面大家讲得非常多,果戈理戏里讲到官场腐败,今天也一样。我们今天讲的不仅仅是一个官场腐败的问题,而且是一个体制性的腐败。这个现象是非常严重的。刚才童先生讲到这个戏的正面人物在观众席里,就是一个“笑”,这个“笑”我觉得还代表一种正面形象。昨天剧场里面,观众席里发出的就是这样一种有正义感和道德感的笑。一旦观众席里面没有这种笑了,这个社会就非常可怕了,因为大家觉得对这些人这些事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昨天在剧场看我们观众席中还不断发出各种笑声,说明我们这个社会还有良知和正义感。

第二,从人性的层面来看,这个戏讲的是一个关于人性弱点的问题。关于恐惧问题,是张先谈的,在这个戏里突出表现的是对权力的恐惧,因为这个权力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再往深处讲呢,我觉得当然也是一种人性的迷失,人性的弱点就是人性的迷失,人完全迷失了,才会有这么一种恐惧的心态。在这个戏里,满台的人包括赫列斯达柯夫,全都迷失了自己的本性。

第三个层面是哲学层面。我觉得这台戏的所有人物全部生活在一个假象当中,甚至包括那个地主,法院院长跟他老婆鬼混,五个孩子都不是他的,像这一类事件全是在假象中。所有的人,他们对赫列斯达柯夫都是一种假象。这里涉及一个真和假的问题。有时候,我觉得再往深了讲,很恐怖。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假象当中,离我们真实的生活非常远,但这也是一种生活,是一种假的生活。

艺术家是不老的。昨天舞台上老艺术家年龄都已经偏大,但是在舞台上真是炉火纯青,我从中看到了我们话剧的魅力,看到了话剧表演的魅力。徐晓钟老师说它是戏剧表演的范本,我很同意。这个戏的表演水准,代表了我们今天中国话剧表演的水准。他们的表演是一种有内涵的、轻松的喜剧表演。这些老师平常不一定都是演喜剧的,但是在这个戏里面,对喜剧风格的把握是恰如其分的。我们中国人演外国戏,往往不怎么管造型、表演,看上去常常有点不舒服。但昨天我在剧场里没有感觉到这种不舒服。这个戏虽然在国度、文化与时代上有距离,但是感觉很舒服,和我平常看到的好多这种戏不一样,这非常难得。

要说意见与建议,一个就是刚才张先讲的节奏的问题上我有一点点同感,举个例子讲,比如众官员行贿那场戏,焦晃老师在表演的时候,他对每个人的不同态度,目前感觉是有区别,但是还不大。从戏剧节奏上来讲,导演应该让他高低起伏有区别。再一个就是,张先衡老师的表演很好,但有两个地方我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张老师,一个呢就是赫列斯达柯夫和市长的夫人和女儿调情,这个时候市长得有点反应,多少有点醋意,我觉得无论如何有一点。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市长不惜把她们出让出去,也是有可能的。现在好像不够鲜明和充分。另外,最后那一大段,我的理解,不是市长个人的一种愤怒,而是代表了所有人。所以,这段戏,觉得还可以再强烈些,那可是个制高点。

张小果:刚才各位专家从这出戏的各个方面谈了,已经不仅仅是这出戏的内容和范围。非常感谢诸位的发言,当然更感谢上海戏剧学院和上海焦晃艺术工作室的成功演出。他们用他们的精湛表演,又把这面镜子擦了一遍,照到了我们,照到了我们的社会。非常感谢这个举措!会议圆满结束。谢谢大家!

(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整理:江果蔓、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