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0年4月5日,在《钦差大臣》赴京演出前,上海戏剧学院老教授协会的艺术家们专门组织了一次以点评为主题的座谈会,对该剧进行了集体把脉。以下是现场发言,略有删节。
李志舆(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钦差大臣》这个戏是一场非常了不起的演出,非常独特,有意义。整个剧组的演员都年过七十了,七十岁以下的人是极少数,这个了不起。这个戏现在要进国家大剧院演出,我认为非常有意义,应该对很多人有很大的启示。首先,我们应该从这个戏里得到一个启示,对于各个地方的问题,派中央大员去明察暗访是没有用的,肯定要闹笑话。我也希望同仁们能够受到一点启发,用文艺去歌颂歌舞升平的景象是可以的,应该的,但是文艺还有揭露黑暗、罪恶,进行无情、辛辣的批判的责任,推动社会的进步。再一个,这台戏给我们的剧作家也应该有很大的启示,我们可以看到,现在面临一个社会大变革的转型期,现在的创作素材决不会比果戈理时代的少,这个时代应该是出伟大作品、不朽作品的时代。对我们的中青年导演来说,要热爱戏剧艺术,要用毕生的精力和所有的感情去追求。《钦差大臣》这个戏的这些老艺术家,他们不缺名、不缺利,都是出于对戏剧艺术的迷恋,出于生命不止戏剧艺术追求就不停止的热情来做这个戏的。我们中青年的导演、演员值得好好深思。那么,对在校的艺术院校的学生来说,他们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在上学的时候,由于共同的爱好,结下了多么深厚的情谊,半个多世纪以后,还能凑在一起演戏。你要成为一名艺术家,你首先必须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人。所以,这个戏应该可以代表上海话剧的高水准。
周本义(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教授):我最大的感受是,这是一批痴迷话剧一辈子的话剧人演的一台戏,它的意义远远超出一般的意义。对艺术家来讲,是不该设年龄限制的。我看那个劳伦斯·奥利弗,在苏联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还照样在演《哈姆雷特》,包括契尔卡索夫,演《逃跑》。我觉得艺术家怎么可以用一般的“剪刀”来“裁剪”呢?另外,都在讲跟市场接轨,我认为,从改革开放到现在为止,我们的演出市场本身就不成熟,因此一些单纯利益导向的、庸俗不堪的东西就会借机出笼。所以,《钦差大臣》这个戏,我说它超出了演出本身所具有的意义,值得歌颂,是老艺术家们为了保持经典,发扬一种精神,勤勤恳恳地做事情的成果。演员们认真投入,没有一个在“捣糨糊”。我经常看戏,白玉兰评委当了二十多年,有些现象不太好,但在这个戏里,可以看得出每个人从人品到艺品都是很优秀的,这一点非常感人。
张应湘(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教授):李志舆已经把这个戏的意义和作用提升到最高点了,我很同意这个意见。这个戏确实有它的现实意义,太了不起了,果戈理太伟大了。我认为能够起到这样一点启发作用,这个戏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从我们搞艺术教育的角度,这个对所有的莘莘学子应该是有非常大的启迪作用,包括对执教的人,教育了这样一批学生,五十年以后,还能够凝聚在一起,还能够这样钟情于艺术,这实在是世上少有的。北京人艺之所以能够代表国家的话剧水平,在于他们本身这个集体。在焦菊隐老师的带领下,把艺术水平、艺术追求提到了生命追求的高度,这样才凝聚成这样一个团体,出了一些这样的艺术家,出了这样的好戏。焦晃这个戏痴,他又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我感觉他就是为戏剧而生的。这样的人物太少有了。
这个戏通过第二次排练之后,进步很大,节奏改变了、人物丰富了。对于换上去的几个人,我说一下。第一个唐亚萍,基本上能够担任这个任务,但她太人高马大了,这个有点问题。我觉得应该找一个小巧一点的小姑娘。第二个演员李道君,他的造型要改一改,那个小帽不对,好像一块布贴在上面,它起码应该是顶帽子啊。这个太简化。另外,他身上应该穿胖袄,脸上画胖妆。他很帅气,嗓子很好。还有,我认为鲍大军的形象一定要改变,大光头,穿个马靴,这个形象不对的。在角色把握上,他也存在一些问题。他演得比焦晃还年轻,太神气了。这个角色是一个老奸巨猾的老仆人,主人关照他要管着小主人,他不能比焦晃演得还年轻啊。焦晃的头发这次没搞好,毛蓬蓬的,他的头发应该是油光水滑的,很漂亮的。关于许守钦,我感觉他这个人物没有出来,他胆小怕事,又很有心眼。我认为杜冶秋的表演最好,最主要他有交流,对话非常到位,有效果,观众马上可以听进去。
再说最后一场戏,我感觉剪接得蛮好的,节奏很快推上去了。第一个调度上,我认为不应该让邮政局长坐在那里去讲,应该大家都围着他要听消息,他呢,站在椅子上,这样的调度就好看了。最后有一句台词被删掉了,我认为不太好。果戈理的原作里,所有的群众都在笑,市长叫:“你们笑什么?笑你们自己吗?”指着观众叫,这个太厉害了,果戈理太厉害了。这个地方绝对不能太暗,用频闪灯都可以。大家都在笑,光怪陆离的,然后,市长叫出这句台词,把大家都镇住,接下来,市长独白。还有最后定格的灯光,现在用的是冷光、阴光,不好,阴森森的,像在地狱里面一样。我认为这个地方可以把灯光打明,就用满台的明光、热光,照出来一个一个的面孔,有造型的,让观众都能够看到。还有,报告钦差大臣到了的这个人,不够突出。果戈理的原作从头到尾点题就点在这里。我认为这里一定要选一个,没有高个子,就穿双高鞋。这个人非常重要,他的造型一定要突出。而且他说的话最好加混响,变成一个非常震撼的东西,然后大家一个一个呆掉了,定格。果戈理是最早的现代派啊,他最早用定格,太厉害了。而且他自己画出来自己这么重视的场面,我们绝对不要草率。
曹树钧(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教授):这个戏我也看了两遍。看完第一遍,我有一种要写一写的冲动,觉得这是我们上海戏剧学院非常好的一个成果。我很快写了一篇文章,寄到校报发表了。我的感觉是,一方面我充分肯定这个戏的价值和意义,另一方面,我也感到有点不满足。特别是开头,我觉得有点冷,喜剧的气氛出不来。这次又看了一遍以后,我觉得大有进步,内在的喜剧性发掘出来了,动作性比较强,每个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把果戈理第一幕的特色表现出来了。果戈理的特色,每个人物都有一个性格。比如刚才讲到的卢若萍,她的戏很少,但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果戈理的戏不是简单地告诉观众一个故事,他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这个很了不起。昨天看完戏后,我感到果戈理太了不起了,他诞辰二百周年,二百年以后,他的戏在舞台上仍然有那么强烈的生命力,不得不让人敬佩他惊人的艺术魅力。在现在舞台上比较浮躁的情况之下,上海戏剧学院的老校友把这个戏推出来了,这是对我们校庆最好的献礼。我上次看了《两只狗的生活意见》,这个戏在北京很火,但我老实说它的格调不太高。现在舞台上太浮躁,不知道什么叫经典,把一些不是经典的东西捧成经典。最后一句话:“你们笑什么?笑你们自己吗?”鲁迅在他的一篇文章里也特别强调了这句话,而且他还讲到:非常奇怪,我们中国自己出版的《钦差大臣》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一句话给删掉了。果戈理最后的这句话是画龙点睛,一定要强调出来。还有最后的那个哑剧图,这个果戈理自己是非常重视的,而且他有说明每个人应该怎么表现。最后可以考虑把果戈理的这个哑剧图亮出来。我看了很多剧本,古今中外,从来没有一个戏最后是这样结尾的,这样我们可以更加突出果戈理原著的精神。
贾幻真(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话剧,就是以话作为主要的表演手段。这是一个讽刺喜剧,它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夸张的、鲜明的、生动的,譬如小猪戴小帽,在电影中,那个配音演员真是妙,他完全是在鼻子里说话的,很有特点。小猪的那个肥的特点都出来了。过去的台词教学有过这么一个阶段,但是强调还不够。那么,我觉得,这个戏应该有它的风格样式,要好好加工,每个人物都要有独特的语言。前天,鲍大军打电话问我:“你看了怎么说?”我说:“你演的那个角色吃得太饱了,一点也不饿!”没有饿得虚弱的、说不出话来的感觉。需要用气,这是个语言技巧,必须要用的啊。我觉得这方面稍微差了点。你不要用那么漂亮的声音,要用稍微中低的、沙哑的、苍老一点的声音,语速的节奏慢一点,都要变化的。
陈明正(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钦差大臣》总导演):大家谈得非常好,老同志,老朋友,提了许多具体意见很好,到北京演出我们还要进一步修改,你们给这个戏很大的鼓励,谢谢!实际上,这是我们老一辈的共同期待,一个理想。大家都希望追求艺术的制高点,担负起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的责任。谢谢!
(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整理:张园、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