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讽刺喜剧《钦差大臣》
戴平①
讽刺喜剧《钦差大臣》公演后，好评如潮。从元旦起，又公演了三场。这轮演出，艺术家们对全剧又作了精益求精的修改。例如，把有些戏放到二道幕前面演，使场景变化更丰富，表演更生动活泼，也加快了换景速度，演出时间缩短了五分钟。
还把满台贪官污吏所做的亏心事，在第一幕中就相互揭发出来，增加了戏剧的初始张力。最后结尾又加进一个女人震撼人心的尖叫：“报应！报应！上帝来惩罚你们了！”为全剧发出了一声画龙点睛的呐喊！
这是一次难得的“经典重温”。这群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的“嫡传弟子”，在上戏剧院里展示了一台纯正的话剧，一台经典性的示范演出。这是一部可以和半个世纪前北京人艺来沪演出的《茶馆》相媲美的话剧。一群老艺术家的精彩表演，让观众全然忘记了他们的年龄。《钦差大臣》的主创人员以上戏59届校友为主，平均年龄已过七十岁，依然保持了如此强烈的激情和出色的演技，这是上海文化界的一个奇迹。这在美国百老汇或者伦敦西区也是罕见的。他们在舞台上认真用力的劲头，更是让年轻辈的演员望尘莫及。这些艺术家们不管角色大小，在台上都铆足了劲，每个人物身上都是戏。他们人人都是主演。
先谈谈焦晃。焦晃以七十五岁的年龄表演二十来岁的花花公子“假钦差”，依然显得英姿勃发。从落魄旅馆的抱怨到被误认为钦差的惊喜，再到“彼得堡派头”的吹嘘、骗取钱财时的左右逢源，真是令人叫绝。焦晃为塑造这个“骗子”设计了许多“这一个”的形体动作。他出场时穿着红色燕尾服、戴着黑色礼帽、拄着文明杖向着观众缓缓而来，一副潦倒无奈的神态。后来神气了，则健步如飞，甚至“上蹿下跳”。在饥饿时没精打采，吃饱了又口若悬河，哗众取宠，骗财好色。他的声调台词富有磁性，表情和眼神准确生动。焦晃以自己的出色表演实践了“喜剧就是激情加速度节奏，更需要120分真诚”的箴言。最令人感动的是他对自己的表演不断琢磨，不断修正，没有一天停止。
张先衡饰演市长充分表现了他的老奸巨猾、色厉内荏。市长对下属既是凶神恶煞，又与他们沆瀣一气，但假钦差出现时，他却换了另一副面孔，谄媚奉承，竭尽讨好之能事。一名横行官场三十年的老骗子，居然败在一个偶然混迹官场的小骗子的手下，真是愚蠢可笑之极，但又是合乎逻辑的。张先衡的表演真实自然，耐人寻味。
顾永菲、杨昆这对“母女”的出场，无疑将全场的喜剧气氛推向了高潮。曾被誉为最美丽的“蘩漪”的顾永菲，在剧中饰演一个风骚低俗的市长太太。这是一条寄生虫，但还向往融入彼得堡的上流社会。假钦差来了，她不惜以身相许，风情十足。顾永菲把市长夫人的庸俗可笑，演得栩栩如生。杨昆在剧组中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年轻演员。她扮演市长女儿，也想攀附假钦差，因一相情愿而变得神经兮兮，她的表演夸张而有几分率真。顾永菲和杨昆的搭档，把母女俩向假钦差献媚的丑态演得妙趣横生。
“群丑行贿”这场戏也是绝妙的。一批贪官轮番登场，为假钦差送钱送物，各领风骚。他们上场、谈话、行贿以及退场的方式，均各不相同。陈少泽饰演邮政局长，许守钦饰演随时会摔倒的督学，以及法官、慈善医院院长、商人衮衮诸公，表演各尽其妙。有人主动送钱，有人偷偷塞钱，有人顺水推舟，有人巴结哀求，展现了俄罗斯官场的一幅“百丑图”。这场戏中的每一段表演，都可以作为精致的戏剧小品保存下来。只有几句台词的卢若萍，上场只有几分钟，也浑身是戏。扮演仆人奥西普的朱艺，一举手，一投足，都很有味。
导演陈明正指出：“他们的爆发力都在，身上的艺术分量还在，与五十年前只求技巧相比，现在这些演员都有了足够的人生阅历，从中提取一部分，就能迅速进入角色。”这一席谈，点明了这些老艺术家今天演出《钦差大臣》，依然有如此动人魅力的原委。本文曾在2010年1月7日《新民晚报》上发表。春节过后，惊闻在剧中饰演波布钦斯基的老校友王家驹突发急病逝世，真令人悲从中来。他在台上生龙活虎的表演，仍然深深地印在观众的脑海中。演出前，他在校园里碰到我，哈哈大笑，大着嗓门热情地邀请我一定要来看戏。后来又托人送了一本他的著作《天窗》给我，我一口气读完，想谈点读后感，尤其是关于表演教学的对话那一篇，非常精彩。便按照他留的北京儿子家的电话号码，打了十几次，都没人接听。我以为他外出度假了，准备过几天再打，万万想不到他已去了天堂，再也不回来了。从此，天人永隔，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不过，他是演完了喜剧《钦差大臣》才离开人世的，虽然他演的是一个小角色，却是他演剧生命中演的最后一个角色。他演得那么用心、那么有活力，他一定是朗声大笑着进天堂的。
补记于2010年3月10日
①上海戏剧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