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们选择偏黄的、较为明亮的橙色作为时空环境的基本色调,通过投射到大面积的拱门和框架线条的正面,在表达了一个我们所规定的“正午”的时间概念的同时,也通过这种比较“亮”和“飘”的柠檬黄色,将一个轻浮妄想的人和滑稽、可笑的阿谀奉承的官僚们的形象表现出来。当然,仅仅把热闹滑稽的情境气氛表现出来是不够的,还要突出空间的层次感并使“死灰色”的“墓穴感”的视觉意象在暖色空间中得以保留。为此,我们选用了作为补色的雷登82色纸,投射到侧面及阴影区域,通过对明度的控制,使不同景深的空间,隐约透露出一阵阵阴冷的色彩感受。正是这种色彩对比的处理和运用,不仅使滑稽的、热闹的喜剧场面得到升温,同时又在热闹的场面背后,使被“蛆虫啃噬的空壳”的“墓穴感”的视觉意象延伸下来。
第五幕的规定情境是,钦差大臣借口溜掉不久,市长和夫人做着黄粱美梦,把各级贪官污吏请到家中,让大家举起香槟,祝贺他的女儿和钦差大臣定亲了!他们将要去彼得堡过上流社会的生活了!市长将要被沙皇提升为将军了……他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贪污、受贿和欺压商人、地主、老百姓了。他们可以过上更加腐朽、糜烂的奢侈生活,一切都变得美妙无比!为此,我们选择金色作为环境景物正面气氛的主要基调,借以象征市长和贪官污吏的奢靡生活。在空间中,我们选用了较深的蓝色作为空间气氛光;框架线条结构景的阴影部分和侧面,则用较深的蓝色和雷登82做有选择的渲染和刻画,借以表达夜晚的阴冷气氛和“墓穴感”。由于对比的关系,第五场的金色在视觉上比第三幕中偏黄的金色浓烈了很多很多。也正由于此,使“泛着霉味的奢靡气息”在空间中弥散开来,并最终为视觉所接受。但事实上,第五幕与第三幕的金色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由于顶光、侧光周围的补色选用了饱和度更加高的蓝色而不是灰白色,而使拱门和框架线条正面的金色更加浓郁。
确实,灯光通过不同光位、不同明度、不同色彩对景物的塑造和对空间的气氛渲染,使我们强烈感受到一种双重意味的光色象征空间:一个是由金色所包裹的市长和贪官污吏们所处的角色的环境空间,它既是夜晚室内灯光的气氛效果,也是奢靡腐朽的贪官污吏的生活暗示。而周围一个由空黑和较深的蓝色所包裹的更大的舞台空间,则象征着墓地上空空旷的苍穹,笼罩在“泛着霉味”的被“蛆虫啃噬的空壳”的周围。
冷灰白色——“把赤裸裸的丑行暴露在阳光下”
从某种意义而言,《钦差大臣》第四幕是此剧中讽刺、批判意味最为强烈的一幕戏。如果说第三幕中,赫列斯达柯夫在众人面前,厚颜无耻的吹牛和假借酒意对市长夫人的无理,还有所收敛的话;那么在第四幕中,各级官员、商人、地主和百姓们,用尽自己的招数“求”“钦差”办事,以“礼”相待,通过赫列斯达柯夫其个人的受贿,把那个时代沙皇俄国社会贪官污吏行贿受贿的场面活龙活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如果说赫列斯达柯夫对市长夫人和其女儿一老一小的追逐和调戏,已经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的话,那么母女间赤裸裸的争风吃醋,所展现出的沙皇俄国社会中亲情伦理的沦丧,则让人备感荒诞之极。更为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趋炎附势的市长看到赫列斯达柯夫肆无忌惮地调戏自己的妻女,居然视而不见,反以为荣。这从另一个侧面,深刻反映出当时沙皇俄国社会官场的堕落和腐败。一个当官三十多年的官场老手,深谙官场之道的真谛,为了让自己的权力攀附上钦差大臣的势力,什么样的“屈辱”都是可以忍受的。对于市长来说,赫列斯达柯夫不仅仅是钦差大臣,更是一种势力。因为,钦差大臣是一个“所有,所有,所有的事情都能办成的伟大人物”。所以,当市长看到赫列斯达柯夫和自己女儿拥抱接吻时,市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难以置信地念念有词:“他妈的!接吻了!”当确认此事不是梦幻时,他欣喜若狂,大声喊叫:“订婚了,订婚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狂喜,具有强烈的丑态效果。
对这种官场丑态百图,导演要求:“把空间照得尽量的亮,让这群小丑暴露在阳光下,不仅演区光要亮,而且拱门以外的空间和远景的框架教堂,都要尽可能的亮。就连躲在拱门四周,准备行贿的人也要清晰看见。总之,要让观众清晰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于舞台灯光而言,这种尽可能地亮,本质上是以凸现演员表演为其创作美学原则的出发点。它所寻求的是在演员表演获得意义和价值的同时,使作为戏剧艺术一个系统或元素的灯光获得价值和意义。然而,此剧中灯光这种“尽可能的亮”,并不是被动地以丧失自身独特审美特性为前提的。而是以更加积极主动的方式,在“亮中求色,在色中求亮”,从而使演员在表演过程中,将行贿者、受贿者以及没有廉耻的母亲的丑陋行径暴露在惨淡的“死灰色”白光中。我们将“触目惊心”的规定情境的内容置于“死灰色”的白光中,是舞台灯光语言整体统一性的视觉表现要求。这也是舞台灯光介入戏剧动作表现时所应遵循的一种符合戏剧艺术本体要求的审美态度。
因此,我们将顶光、侧光、内柱景的染色光等做白光和雷登82光线的复合运用,通过对不同区域光线、色彩明度和色度有目的的控制,使空间既获得了导演要求的充分照度,也使“死灰色”的色彩感强烈地印在空间和景物之中。因为创作之初,我们便以灯光色彩所具有的象征含义作为我们创作的出发点,通过色彩的象征含义介入规定情境的戏剧动作的表现。“死灰色”的色彩感,使舞台灯光艺术语言方式具有了统一的性质。
这个“死灰色”,就像一枚镂刻着“无耻”字样的钢印,牢牢地印刻在这群贪官污吏的身体中。
闪电——一种主体形象
陈明正导演说:“我不希望结尾还用大家熟悉的静场作为全剧的结束,而是希望通过这群蛆虫慌张、惊恐的定格十几秒后,并且用强烈的闪电、霹雳劈他们。使他们成为某个历史的特定瞬间。如果用静场结束,只是说明行贿、受贿或赫列斯达柯夫事件将会再次重演。这样缺少批判意味。特别是在今天,我希望真钦差的到来不再只是提供一个笑料的符号,而是一个象征和希望!就是它,带来了闪电、霹雳,并将这样的世界劈入墓穴!”确实,这样的结尾处理,在思想观念层面,将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俄国社会一下子强行拉回到我们今天的现实,将创作主体强烈的主观情感倾向表现得淋漓尽致。为此,舞台灯光选择“闪电”这一形象,来承载并传达陈明正导演的解释和其中蕴涵的思想寓意。
该剧结尾,随着女巫的一声惊呼,全场由空黑和深蓝色所包裹的金色环境空间,突然转换成冷灰蓝色。由于仅有蓝色侧光有选择的投射,使镂空的框架线条结构的拱门上形成了杂乱的投影。在空黑背景的映衬下,半明不暗的杂乱投影和冷灰蓝色的拱门,显得狰狞而恐怖。这也正是市长此刻心情的写照。随着宪兵一声通报:“奉圣旨从彼得堡来的官员命令你们立刻去觐见!”霹雳炸响,一道道“闪电”劈射下来,影射在空间中、拱门上和仓皇逃窜的市长官僚们身上,好似整个大厅的玻璃已经震裂。钦差大臣的召见,就像阎罗殿上的判官,摄走了市长和贪官污吏们的灵魂。阵阵阴霾袭来,忽明忽暗的灯光映衬下,低沉的大提琴的送葬曲响起,一棵干秃、没有皮的枯树显现在观众面前,看起来冷酷狰狞。畸形的树枝,仿佛就是贪婪欺骗、虚伪狡诈的市长及贪官污吏的灵魂,使人不寒而栗!中间是被“闪电”、霹雳击中的市长及官僚的扭曲造型。由于选用了高色温的电脑灯在台口脚光和顶光位置对人物局部进行“闪电”形象的刻画,使人物与背景“闪电”、霹雳所造成的布满裂缝的、行将坍塌的拱门之间,构成了一个具有高度统一性的“闪电”形象整体。
此处,舞台灯光中的“闪电”形象,与前面的灯光语言方式有很大的不同。它不是以某种色彩气氛基调提供动作发生的地点、环境氛围;也不是凭借着某种对景物的气氛渲染,参与到规定情境的动作表现上。而是以自然界中具有巨大破坏能力的“闪电”作为灯光形象,直接对市长及贪官污吏的丑陋心灵进行鞭挞。从某种意义而言,这种“闪电”灯光形象的创作,完全是创作主体根据导演的要求在灯光系统中对剧作做出的独特审美观照。这条条“闪电”不仅介入到规定情境动作的深层心理空间,而且,还以那“有意味的形式”蕴涵了创作主体对《钦差大臣》一剧强烈的批判意识。
“闪电”作为舞台灯光的一种“主体形象”,它不同于其他光色形象的意义是:它既以具体的光影形象直接参与对规定情境的表现,传达鲜明而具体的戏剧信息,同时它还以更广袤的意蕴超越了规定情境对它的限制和框束,形成灯光对戏剧动作整体意蕴的视觉化总结。但我们并不能就此说,任何一部戏的灯光都要有这样一种“主体形象”。这要因戏而异。因为它的产生较之其他形象而言受到更多的限制。从外部条件来说,导演的空间调度起到了某种决定性的作用,从内部而言,它是对创作主体的修养及感悟力的检验和判断。
结语
“死灰色”是《钦差大臣》一剧中舞台灯光语言的总基调,是灯光进行塑造、刻画和表现时必须遵循的一条基本的贯穿法则。“死灰色”,就像灵魂附体一样,伴随《钦差大臣》一剧的始终。它是舞台灯光、布景有意识地以自己独有的艺术语言方式,对《钦差大臣》一剧思想内涵的视觉化的重要载体。它就像“咒语”,诅咒着人间社会的一切丑行!而“闪电”作为舞台灯光的一种“主体形象”,它以鲜明、强烈的形式感和个性特征,参与戏剧动作的表现。它就像一柄利剑,劈裂世间一切肮脏的灵魂!正是由于舞台灯光这一“主体形象”的运用,创造了一种非语言所能表达的更深广的精神内容,而使陈明正导演版的《钦差大臣》一剧的演出,在舞台灯光这个系统中得到升华!
参考资料
1.中华农历网:世界上下五千年(近代卷)——果戈理http://www.nongli.com/sj5000/143.htm
2.王艳、李莉:《果戈理与〈钦差大臣〉》,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1年版。
3.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腾守尧等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①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副主任、教授,中国舞台美术学会理事,照明设计委员会副主任,上海照明学会理事。先后获得上海市首届文化新人、新长征突击手、上海市优秀教师称号,上海市第八届曙光学者称号,中国话剧舞台美术金狮奖,第二届全国舞台美术展览会设计大奖,上海市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国家级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上海市宝钢教育基金优秀教师奖。设计作品曾多次获得五个一工程奖、文华奖及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奖。
②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硕士研究生。